第二章

陸硯亭將凌睿帶回府邸。

他找了個甕裝了些池水,丟了幾顆石子,想讓凌睿住進去。

有點潔癖的凌睿一看那帶點青色的池水立馬大怒,嘶叫着死命纏住陸硯亭的手,任陸硯亭又哄又命令的,好話說盡舌頭說斷,死活就是不下去。

「嘶嘶嘶嘶!」(我還以爲你是好人,居然給這麼個狗窩讓我住!?沒人xing啊!)凌睿義憤填膺。

陸硯亭本想捏着凌睿七寸將它丟進去的,可是一看凌睿那烏溜溜的眼珠子,裡頭三分憤怒、三分抗議、三分倔強,還有一分撒嬌,根本就下不了手對凌睿動武。

結果瞎忙了半日,弄得焦頭爛額的都沒能讓凌睿爬進那個窩,無奈叫下人拿來一個籃子,關了房門親自墊上點絨布,弄得柔柔軟軟舒舒服服的,果不其然,凌睿哧溜一聲就爬下他的手腕,大刺刺的遊進籃子裡,舒服地蜷起身子專心消化肚子裡塞得滿滿的食物,對陸硯亭不理不睬了。

陸硯亭頓時哭笑不得。

接下來的幾天,陸硯亭將凌睿藏在袖子中帶去逛皇宮,原因是陸硯亭想看看到底凌睿是誰放進太子書房的。可惜走了幾遭,袖子裡的凌睿都沒什麼大的反應,遂只能無奈放棄。

既然被陸硯亭帶進東宮,自然少不了見那老對凌睿動手動腳的無賴太子李慕澤。李慕澤這天捏着凌睿,將它整個兒拽到半空中晃來晃去,晃得凌睿暈頭轉向眼冒金星。

玩得不亦樂乎的太子對陸硯亭道:「硯亭,這會不會根本不是什麼西域雪蛇啊,怎麼連自己原主人都認不出來呢,真夠笨的!」

凌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陸硯亭口中說的正宗西域雪蛇,他只知道自己一點都不笨,被李慕澤這麼說簡直是奇恥大辱,氣得凌睿嘶嘶直叫,而且李慕澤將他晃得快要連昨天吃的東西都嘔出來了,盛怒之下凌睿張嘴就咬住李慕澤的手。

自從硯亭用藥抑制了凌睿的毒素後,凌睿就對李慕澤從不客氣,三番兩次亮出自己尖尖的牙齒以茲警告,畢竟現在做爲一條蛇,凌睿沒有手腳,全身上下也就一張嘴能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所以這次李慕澤徹底將他惹毛了,凌睿想都沒想立刻張嘴就給他來了那麼一口。

凌睿除了第一次餓得暈乎乎的誤咬了陸硯亭後就沒咬過別人了,這還是第一次故意咬人。

李慕澤哎喲一聲,捏住凌睿七寸將它從自己手上拽起來,他雖然不怕,可是那兩顆尖牙還是咬得他挺痛的。陸硯亭沉下臉來,捉過小蛇,道:「不是跟你說過不許咬人的嗎。」

陸硯亭是個頗溫柔的人,就算管教也從不對凌睿大小聲,凌睿第一次見他沉下臉,就知道他發怒了。陸硯亭的怒氣盡管不外露,卻意外地讓人感覺壓抑。

平時凌睿就有點害怕陸硯亭認真起來的臉,如今他整張俊臉都沉了下來,更是叫凌睿心驚膽顫,卻又愛面子的不願表露害怕,只是不安的扭動着身體。

他天xing倔強,不認爲自己做錯是絕不道歉的。

陸硯亭見手裡的小蛇視線遊移,啪啪地甩動着自己的尾巴,滑溜溜的身子動來動去,明顯不想認錯,不由得聲音又沉了幾分:「你以爲有了我的藥就真的沒毒了嗎,如果毒沒清乾淨呢!下次再這樣,我就拔了你的牙。」

凌睿聞言大是委屈,他是相信陸硯亭的藥才這樣肆無忌憚的和李慕澤打鬧,而且李慕澤對他又揉又捏,還拿話恥笑他,自己沒手沒腳,又不能說話,受的這些委屈又找誰申訴呢?

他從小都給人寵着,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做錯事往爺爺奶奶身後—躲就沒人能奈他何了,xing子給慣得很是驕縱火爆。在校裡也沒人敢惹,就算有人找碴,凌睿擼起袖子一亮拳頭,誰敢小看警校的散打冠軍?

可現在呢,不但成了軟柿子任人搓圓捏扁,不過利用自己唯一的武器稍微自保一下,就被陸硯亭怒罵,威脅要拔了他的牙齒,真真是萬分不甘與難受。

凌睿憤怒的對陸硯亭嘶叫起來。陸硯亭第一次見到小蛇這麼劇烈的掙扎,不禁愣了一下,一個不注意就讓凌睿溜出他的手。

凌睿哧溜一聲鑽到書堆裡,留下兩個皇族傻在那兒面面相覷。

李慕澤等了半天不見書堆裡有動靜,不太確定的看着陸硯亭道:「小東西……該不會生氣了吧?」

陸硯亭呆了呆,扶着額頭嘆了口氣不答話。

李慕澤說:「真神奇……一條小蛇居然也會鬧脾氣……」

不過一條只吃糕點水果的蛇會生氣,好像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他搬開零亂的書,果然看到盤着蜷縮起來的凌睿。李慕澤拿來一碟糕點,推推小蛇,哄它:「吃不吃甜點?」

「嘶!」(滾!)凌睿嘶叫了一聲,氣上心頭,又自憐着,任由李慕澤怎麼推搡都不動,只將自己的身體縮成更小的一團,頭埋起來嘔氣。

李慕澤放下糕點,眼睛巴巴的看着自己的伴讀,叫他這主人去哄的意思非常明顯。

陸硯亭心裡其實也頗不安,覺得自己對小蛇的話實在放得重了點,李慕澤這麼欺負它本來就很過分,小蛇反擊也是情理之中,自己卻威脅它說要拔光它的牙……

於是陸硯亭走過去,摸了摸凌睿白白滑滑的身子,有點不自然的道:「別生氣了。」可陸硯亭身邊都是精於算計的人,誰會有這麼天真的舉動,鬧牌氣讓他來哄?所以他並不懂怎麼哄一個生氣的人,更別提去哄一條蛇了。

這麼簡單的一句話怎麼可能讓凌睿消氣。

陸硯亭看那倔強的小蛇半天沒反應,只得無奈的拽起它:「回家了。」

凌睿一聽那個「家」字就思念起自己那個溫暖的家,一會兒想起自己的老爸老媽,一會兒想起慈祥的爺爺奶奶,一會兒想起在這邊沒人疼盡受欺負,一會兒又想起自己那班子陪他到處胡鬧的損友,最後想着陸硯亭剛纔那難看的臉色,還有要拔光他牙齒的威脅。

陸硯亭那個府邸根本不是他的家!他的家裡有愛他寵他的人,陸硯亭纔不是他的家人!

凌睿越想越難受,簡直萬念俱灰。他沒有像以前那樣纏上陸硯亭的手腕,軟綿綿的任陸硯亭拽着。李慕澤看小蛇對陸硯亭不瞅不睬的,便覺得是個趁虛而入的好機會,見縫插針道:「它今天生你的氣,不如放在我這兒吧。」

「你覺得我會同意嗎?」陸硯亭皺眉,瞪了他一眼,看着手裡那垂頭喪氣的彆扭小蛇,心想留你這說不準你會怎麼折騰它呢,它不更恨我了。

陸硯亭無視李慕澤渴求的神色,將小蛇盤成一團,塞進自己的衣襟裡,拜別了李慕澤就出宮打道回府了。

一路上凌睿都悶悶的趴在陸硯亭懷裡,明顯還在生氣。

習慣了這些天來凌睿的活潑驕縱的陸硯亭還真有些難受。回了府邸關上,陸硯亭將凌睿放到籃子裡,看到小蛇,碰到籃子,立刻遊進層層絨布裡藏起來不見人,擺明了氣還沒消。

陸硯亭看到籃子裡拱起的布團半天沒有動靜,不由得苦笑起來,小心翼翼的掀開布團,露出裡面蜷成一團的雪白小蛇。

他用手指撥弄着小蛇滑膩冰涼的身體。

凌睿憤怒的一甩尾巴,啪的拍開陸硯亭的手。

陸硯亭鍥而不捨地撫摸着小蛇,企圖讓那顆埋在布團裡的小頭顱伸出來。弄了半天,被凌睿的尾巴抽了無數次,到最後凌睿索xing詐死作癱屍狀,任由他擺弄。

陸硯亭無奈,放下身段來哄凌睿道:「出來吧,我承認我錯了,不該這麼兇你。你想要吃什麼告訴我,我給你。」

凌睿剛纔暴力反抗,用尾巴拍打了陸硯亭的次數難以計算,看他也不惱怒,心裡的氣早就消了大半,只是還拉不下面子罷了。如今聽陸硯亭這麼低聲下氣的溫柔嗓音,在原諒他和繼續生氣上猶豫了一下,後來想人家畢竟是自己的飼主,也不好太放肆,如今陸硯亭都給自己臺階了,還是見好就收吧。

於是陸硯亭就看到籃子裡的絨布聳動了幾下,小小的雪白的蛇慢慢地鑽了出來,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要自己兌現「要什麼都給它」這句諾言的意思非常的明顯。

現在陸硯亭非常確定,自己飼養的這條小蛇很不普通,不但能聽懂人話,還會鬧彆扭、會撒嬌、會耍賴……

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看來自己真是撿了個寶貝,難怪李慕澤老想拿去自己養。

「你想要什麼?」陸硯亭問凌睿。

凌睿轉轉身子,往窗子的方向探了探頭,然後又轉回身子面對陸硯亭,游到陸硯亭手邊,有一下沒一下的用滑膩的身子蹭着陸硯亭。

「嘶嘶嘶嘶——」(你說要什麼都給的呀!)凌睿得意道。

陸硯亭順着小蛇的視線看窗臺的那盆植物。

那是幾年前陸硯亭在京城裡結交的一個朋友送的。那人叫季方,是個雲遊四方居無定所的年輕道士,長得很俊美,人也爽朗大方見多識廣,陸硯亭和他一拍即合,每次季方來京城都會到陸硯亭的府邸去拜訪他。

今年年初季方也來了,還帶來一盆植物,說這叫姻緣樹,是從月老的院子裡偷回來的,每年只結一個果子,是註定會給和陸硯亭有情緣的人吃下去的,吃了會有奇蹟發生。

陸硯亭當時聽了只微微一笑就收下了這份禮物,心裡卻一直不相信。

別的不說,單是季方所說的「從月老的院子裡偷出來」的來歷就夠匪夷所思的了,陸硯亭根本不信。

再說當時季方送給他的時候就那麼光禿禿一枝小枝幹,活不活得成都是問題,陸硯亭也就意思意思的將它隨便插在泥土裡,放到窗臺上就不管它死活,任由日曬雨淋了。

前幾個月倒是生了些葉子,後來還多了個很大的紅色果子,陸硯亭覺得這至多隻能說明這小樹生命力頑強而已。

前幾天嘴饞的小蛇看上那顆果子,試了幾次都沒能爬上窗臺,還跟自己撒嬌來着。自己怕那麼大顆果子讓小東西吃了會撐死他,便一直沒答應。

現在自己誇下海口,也不好意思收回去,他想了想,反正也壓根兒不相信什麼姻緣樹的說法,何況這小東西不過是條蛇,難道還能跟自己來段曠世之戀不成?

想到這裡,陸硯亭摘下果子,拿出匕首,細心的將它削成一小塊一小塊,怕噎到小東西。

肖想了多日的果子終於能吃進肚子,凌睿高興得嘶嘶輕叫,直圍着陸硯亭歡快的打着轉兒:「嘶嘶!」(勉強原諒你!)

陸硯亭心裡好笑,覺得這小東西真可愛,一個果子就哄得興高采烈的。

他削了皮,每剜下—個手指頭大小的果肉球兒放下來,凌睿張嘴就吞進肚子裡,不一會兒就給凌睿吃光了。

凌睿將身體撐得圓滾滾的,心滿意足地癱回自己的小窩消化肚子裡的食物。

陸硯亭寵溺的摸摸它,換來凌睿撒嬌的磨蹭,「你怎麼這麼記吃不記打呢?」

「嘶嘶——」凌睿挺起身子昂起頭不斷晃動着抗議:我這叫宰相肚裡能撐船!

看懂了小蛇的不滿,陸硯亭無奈的笑着:「是是!」

第二天凌睿死活不肯隨陸硯亭進宮,陸硯亭想起小東西和李慕澤的矛盾鬧得挺大,而且最近李慕澤打算計畫收網了,兩人要商量的東西多着,沒空去管小蛇,也就隨它留下了。

陸硯亭從不讓下人進房間,凌睿第一次自己留在這兒,覺得新鮮得很,便爬下籃子四處逛逛。

正感嘆自己飼主的房間比自己的家還大時,忽然覺得腹中一陣絞痛,凌睿痛得渾身無力,全身控制不住地抽搐着。

痛到極致時,凌睿一度失去了意識。

過了片刻,疼痛退得一乾二淨,凌睿眨眨眼睛,爬起來,驚訝的發現自己居然變囧囧了。

他顫抖着摸摸自己的臉,撩起衣袖,看到一雙白皙修長的手。他蹬蹬腿,跳了兩下,欣喜地發現當了一個多月的爬行動物,變回人的感覺真是無限的美好。

他傻傻的咯咯笑了兩下,迫不及待的拿起銅鏡照照自己現在的模樣。

古代的銅鏡照得不太清楚,可是還是看到裡面映着一個甚是清秀的少年,眉眼裡全是古靈精怪。

「X的!怎麼還是這張臉!老子怎麼轉世了還是張娃娃臉!」凌睿噘了噘嘴,這不是自己十五、六歲時的模樣嗎,到底是自己變成了一條蛇呢?還是一條蛇變成了自己?

凌睿不太滿意自己的模樣,清秀的臉讓他給人一種很好欺負的錯覺。

凌睿是個打架大王,以爲他好欺負的人都給他揍得滿地找牙——凌睿是名符其實的糖衣炮彈。

說起來,凌睿現在滿嘴巴的髒話還是因爲這娃娃臉。曾經有一段時間,凌睿竭力想讓自己更Man一點,於是留着稀稀拉拉的鬍渣子。又因爲聲音清脆,所以又學來滿嘴髒話,只是後來因爲潔癖不能忍受鬍渣子而還了一張乾淨的娃娃臉,可惜髒話一直沒改回來。

沒有一個男人願意長到了二十歲還是張BabyFace,何況凌睿還是上警校的。凌睿第一天去警局報到時,局長呆了呆,回神後的第一件事兒就是手忙腳亂地翻開櫃子,拿出凌睿的簡歷,確認眼前這孩子的確是已經從警校畢業了的高材生,而不是哪裡來的冒牌貨。看着局長那質疑的目光,凌睿差點兒當場翻臉掀了局長那張紅木辦公桌。

往事不堪回首,凌睿放下銅鏡將前世的悲慘遭遇拋於腦後,將念頭轉到變身上面。

他試了試,發現只要自己想就能實現兩種形態的轉變,不由得樂了。可又苦於不知怎麼跟陸硯亭說,自己也搞不清楚這穿越時空是怎麼一回事兒,到底算借屍還魂呢,還是在時光黑洞裡自己本身的基因被改造了而變成了一條半人半蛇?

又喜又憂了半天,討厭麻煩的凌睿還是決定暫時瞞着陸硯亭。

所以陸硯亭從宮裡回來的時候,見到的還是那個小小的白蛇。

自從能變囧囧後,凌睿就再不肯跟陸硯亭進宮了。他總是等陸硯亭離開後,悄悄地溜出他的府邸,然後找個偏僻的角落變囧囧逛集市,等陸硯亭快要回府的時候再潛回他的房間裝出一副等門的乖寶寶模樣。

如此這般將近一個月,凌睿幾乎將整個京城都逛遍了,還是沒打算告訴陸硯亭自己能變囧囧。

獨自玩得樂不思蜀的他其實早已忘了還有這麼一件事兒。偶爾想起來也得過且過的,根本沒動過和陸硯亭攤牌的念頭,畢竟凌睿覺得又是穿越又是妖精的,不知怎麼開口索xing就擱置着算了。

再說天知道陸硯亭會不會介意自己半人半妖,到時候將自己掃地出門,他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新新人類,不會吟詩作對,幹不了用腦子的事兒,又不想幹粗活,靠什麼來養活自己呀?幹回自己老本行吧,白癡也知道這時代的捕快根本沒有獎金、保險和工傷賠償,這麼沒有生命保障的職業,凌睿纔不會去幹,所以還是乖乖當條小蛇吃陸硯亭的白食好了。

可惜凌睿的如意算盤並沒有打多久。

陸硯亭百毒不侵,但不代表他不會生病。

感冒病毒纔不管你是平民百姓還是皇帝公主,黏上你,你就得發燒咳嗽流鼻涕沒得商量。

沒錯,陸硯亭這麼一個百毒不侵的人被感冒病毒打倒了。

感冒病毒來勢洶洶,陸硯亭第一天喉嚨痛得說不出話來,第二天開始咳嗽,可還是堅持五更爬起來去早朝,結果第三天就發燒癱在牀上起不來了。

凌睿有點着急,怎麼着他還是頗喜歡這人的,見他躺在牀上不斷咳嗽發熱,那些小廝丫鬟不過隔段時間端盆水來幫他擦擦額頭的汗就出去了,然後就是定時早午晚端來食物和湯藥,除了太子派來的御醫外,居然沒有一個人出聲問候一下。

看得凌睿心都酸了,心想陸硯亭這人其實很溫柔,待下人也厚道,怎麼這般不招人待見呢?

靠!什麼人心不古,分明是古代人才沒良心!暴怒的凌睿大罵。

其實凌睿不知道,陸硯亭真正的心腹並不住在質子府邸內。

因爲質子身分的關係,陸硯亭府裡的下人都是些什麼人的眼線,一般就是平淮王和朝廷各派別的人。陸硯亭曾經暗中清查過一次,想眼線遣走後,下一批還是會悄悄再滲透進來,那還不如就留着這批自己知道的,讓自己的眼線偷偷監視更好防範。

陸硯亭一般是採取對下人疏離的態度,並且嚴令除特定僕人外,其餘人等非必要不允許進入自己的院子,加上他御下甚嚴,所以即使是這種時候也沒有下人敢逾矩久留。

凌睿覺得自己看到了所謂的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很替陸硯亭難受。可他又不敢貿然在陸硯亭面前現身,便只能焦慮又心痛的盤在陸硯亭的枕邊,用冰涼的身子摩擦着他滾燙的臉頰。

陸硯亭看懂了小蛇眼裡的焦急,心裡暖了暖,拍拍它讓它不要擔心。

「別擔心。」陸硯亭沙啞着聲音安慰小蛇。

「嘶嘶嘶嘶——」(誰擔心你啦!老子不過是怕你死了我得流落街頭罷了!)凌睿一如既往的彆扭,可惜他忘記了陸硯亭聽不懂他的蛇語,根本用不着嘴硬反駁。

凌睿看到他額頭上的毛巾已經被他的高溫烘得熱了,便爬上陸硯亭的額頭,一點點地拱掉那毛巾,蜷起纖細的身子盤在他額頭上幫他降溫。

陸硯亭訝異的看着小蛇的動作,心裡軟成了棉花。十歲被父親丟到京城當人質後,再沒有人在他病了的時候爲他冰額頭了,雖然和李慕澤的關係不錯,既是戰友又是朋友,可兩個都是強者,從不在同類面前展現脆弱的一面。

陸硯亭閉了閉眼睛,放任自己在這條小蛇面前軟弱。

凌睿身體冰冰涼涼的,正好充當陸硯亭的發燒降溫貼,可對他自己就苦不堪言了。

他現在是冷血動物,體溫恆低,怎麼受得了這種高熱,整個人好像在火爐裡烤着一樣,將凌睿烤得整個兒暈乎乎的,可即便是這樣,凌睿也不願意爬下來。

誰欺負了凌睿,凌睿絕對不輕饒。可誰對凌睿好,凌睿絕對十倍百倍的對他好。況且不過受點兒熱,但能讓大病中的陸硯亭舒服些,這對凌睿來說很划算。

等到丫鬟送來晚餐的時候,凌睿爲了不讓人家看到他,才溜了下來藏在陸硯亭的被窩裡。

陸硯亭草草喝了粥和藥,又睡回牀上去。

天已經黑了,一直守在陸硯亭旁邊的凌睿因爲自身體溫的關係,敏感的覺得陸硯亭的溫度又飆高了些。凌睿心想不會到四十度了吧……

陸硯亭此時已經燒得有點神智不清了,他覺得很渴,嘴脣快要裂開了,喉嚨幹得要冒火,可是眼睛都沉重得無法睜開,全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喃喃的囈語着。

凌睿再沒辦法了,只得溜下牀,在地上打了個滾兒變回人,衝到桌子邊倒了杯水,扶起燒得渾身好像個火爐似的陸硯亭,慢慢地喂他喝下去。

凌睿第一次照顧人,難免笨手笨腳的,陸硯亭比他高,也比他重許多,差點扶不穩而灑了水。

餵過水後,凌睿看他捂了一身的汗,暗忖都沒人給他擦汗,難怪捂了兩天都好不了,便認命的扭了毛巾幫他擦身上的汗。

解了陸硯亭被汗溼的褻衣,凌睿纔有點吃驚的發現看上去溫文得像個書生的陸硯亭身材居然挺不錯,胸膛寬闊,不但沒有贅肉,甚至還有點肌肉,全身上下結實緊緻,身材好得去拍上半身囧露的牛仔褲廣告絕對能xing感到讓人噴鼻血。

凌睿看了半晌,又是羨慕又是嫉妒。自己前一世也是練過武的,怎麼就沒練出這種身材來呢,更別提這一世了,簡直就是讓人自卑。

「幹!居然對個男的看得入迷,傻了你!」瞪了會兒,凌睿才發覺自己居然對着—副同xing的身體大肆欣賞,不禁臉紅耳赤地輕聲罵了自己一句,拍了拍快燒起來的臉頰,慌亂的幫陸硯亭擦身子。

折騰了許久,總算是身子也擦好了、衣服也另外換乾爽的了,凌睿累得直喘氣,卻發現自己居然心甘情願。

他忽然捨不得變回蛇了,於是趴在牀邊,在黑夜裡仔細觀察陸硯亭的眉眼。

這人真好看啊。凌睿心想,本來覺得他很書卷氣,溫文爾雅的,仔細地看了才發現原來陸硯亭的眉很英挺,鼻子高高的,脣薄薄的,其實很有男人味,只是他xing格比較溫柔,所以遮掩了這種來自英俊面貌的壓迫感而已。

凌睿覺得自己一定是着魔了,他不禁用有點冰涼的手指慢慢地描繪着陸硯亭的眉目,腦子裡全部都是他對自己的溫柔,還有寵溺愛護的微笑,偶爾自己淘氣一回,他還會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來。

陸硯亭覺得有種清涼的東西劃過自己的臉頰,好像羽毛一樣輕柔,讓他滾燙的身體好像被注入了一絲清泉,本來焦躁不安的心情也漸漸地平復了。他困難地睜開眼睛,只看到黑暗裡一個模糊的身影,印象最深刻的是對方那雙明亮清澈的杏兒眼。

「你……是誰?」陸硯亭迷迷糊糊的問。

凌睿沒想到本來燒得昏昏沉沉的人會忽然出聲說話,嚇得張了張嘴,不自覺就道:「凌、凌睿……」

陸硯亭哦了一聲,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凌睿的答案,便又閤眼睡去了。

凌睿這才鬆了一口氣,拍拍自己怦怦跳的小心肝,喃喃道,「嚇死我了!大哥你睡就睡了,忽然睜眼嚇誰呢?」

他幫陸硯亭掖了掖被子,心想也是時候離開了,卻意外地發現自己的手被陸硯亭握得緊緊的,凌睿怕抽出來吵醒好不容易睡得有些安穩的陸硯亭,便只好坐在地上趴在牀邊陪着他,一直到天快亮了才變回去,溜回自己的窩裡睡覺。

陸硯亭的病總是反反覆覆的,白天好些,晚上就重點。有一就有二,凌睿一到夜晚就變囧囧照顧陸硯亭,擦了汗換了衣服,然後就趴在牀邊看他一個晚上。

凌睿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傻傻的看着陸硯亭整晚,只知道一旦在他身邊就捨不得闔上眼睛,即便自己只是無聊的數着陸硯亭的睫毛,或者聽着他因爲自己在身邊而變得平穩的呼吸。

靠,這人再不好起來,自己都快傻成瓊瑤阿姨書裡頭的男主角了。凌睿自暴自棄的想。

陸硯亭一直知道數日來晚上總有個人在照顧自己,可是卻不知道是誰。他知道這樣很危險,不能讓那些眼線進來自己的房間。可是照顧自己的那人卻體貼細心得讓他忍不住陷落去享受。

他很久沒有被人關心了,即便在長年的爾虞我詐裡鍛練得堅強狠心,心底某個角落也一直是寂寞的。在那人幫他擦身子、換衣服的輕柔動作中,心一點點地陷落,居然有點眷戀那人微涼的體溫。他也隱約知道那人整夜在牀邊陪着自己,因爲他一直緊緊握住對方的手。

陸硯亭很想說服自己是因爲不想讓那人有機會翻自己房間裡的東西才握住他的,可是他還是無法自欺欺人,自己只是眷戀那人有點冰涼的手心,捨不得放開。

天天這麼折騰,即使是夜行xing動物的小蛇凌睿也是受不了的。

這天他在守夜的時候還是抵擋不住疲倦睡着了,等他眨眨眼睛醒來的時候居然已經天亮了。他動了動,發覺自己居然動彈不了,這才赫然發覺自己竟是躺在陸硯亭的懷裡。

陸硯亭均勻的呼吸輕輕噴在凌睿的耳邊,撓得凌睿癢癢的,弄得他面紅耳赤,僵着身子動也不敢動。

凌睿的心臟好像打着鼓,低頭不敢看身後的陸硯亭。他一點點蜷縮起身子,儘量在不驚動陸硯亭的情況下遠離他一點兒。可是無論怎麼挪動,陸硯亭環在他腰上的手臂還是讓他清楚地感受到身後的人呼吸時上下起伏的胸膛。

凌睿覺得自己的腦袋就要爆炸了,滿腦子暈乎乎的就只能在「到底是自己睡迷糊了爬上陸硯亭的牀呢」還是「陸硯亭將自己抱上來的呢」這兩個問題上打轉。

想了半天越想越覺得恐怖,凌睿便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揭開陸硯亭環着自己的手臂,跳下牀去。剛掙開禁錮,手上一熱,凌睿赫然發現陸硯亭已經睜開了眼睛,一手拽着他的手腕,笑吟吟的看着他,眉眼裡盡是溫柔,還帶點罕見的戲弄。

凌睿腦子裡轟隆—聲,驚叫着:「你、你、你醒了!?」

陸硯亭眨眨眼,用有點沙啞低沉的聲音對少年傻傻的問題報以微笑道:「你說呢。」

凌睿給他的聲音迷得差點兒沒了魂,愣了半晌,心臟承受不住這種刺激,慘叫一聲:「幹!上帝啊!我明明不是同xing戀啊!」

「你是誰……」陸硯亭的話還有半句含在嘴裡,凌睿就跑了個無影無蹤。

陸硯亭被他莫名其妙的一句吼得怔了片刻,居然給凌睿這個沒有內力的少年掙脫了。只見凌睿兔子似地哧溜一下就衝到門邊,甩門就走。

陸硯亭摸摸自己的臉,長得很恐怖嗎?

其實他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已經恢復了意識,託凌睿這些天的照顧,病好得很快。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到晨光中趴在牀邊睡着的少年。

原來數日晚上一直照顧着自己、陪着自己的人就是這個少年啊。

清秀的帶點孩子氣的臉,皺着秀氣的眉,睫毛偶爾顫一下,好像隨時會被驚飛的蝴蝶那樣。眼眶下有兩個淡淡的黑眼圈,想來這幾天爲了照顧自己都沒有睡好。微微噘起來的淡色的脣讓陸硯亭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停留了許久,心底漸漸熱起來。

陸硯亭手裡握着凌睿的手,覺得那修長乾淨的手心有點涼,彷彿捂不熱似的,他伸手摸摸凌睿的臉,大概是坐在地上一晚,受涼了,凌睿臉上同樣也是這種清清涼涼的感覺。

陸硯亭小心的將他抱上牀暖在自己懷裡。

少年就在自己懷裡,低下頭就能看到他孩子氣的臉和頭頂那個小小的發旋。陸硯亭看着他良久,心裡分不清是什麼滋味。想起病中的幾日他那輕柔的動作,心裡就越來越軟,軟得讓陸硯亭有點不知所措了,居然鬼使神差的在他頭髮上吻了一下。

就是那個輕輕的吻,驚醒了凌睿。

凌睿慢慢張開眼睛,剛睡醒的時候總是呆呆的。陸硯亭看他迷糊得可愛,差點兒笑出來。等他清醒得差不多了,陸硯亭立刻閉上眼睛裝睡。

他好笑的感覺着凌睿輕輕的想挪出自己的懷抱,知道他急得滿臉通紅滿頭大汗,卻壞心眼兒的暗中加大抱他的力量,捉弄他讓他更尷尬。

逗了他半晌,那少年大概受不了了,終於大力推開他要走,陸硯亭趕緊睜開眼睛拽住他。

印象中自己府裡沒有這個小廝,陸硯亭正想問他姓名,凌睿卻頗悲壯的吼了句他聽不懂的話就風風火火的衝了出去,走了個無影無蹤。

陸硯亭心裡有點失落,卻信心十足,府裡自己也是有一批眼線監視着的,沒事能瞞得住他,既然少年在府上,很快就能將他找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