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終於擦黑,牛頭和丹巴蠢蠢欲動,他們已經把貨物裝好,手下的人也都整裝待發,表面上卻裝着是警惕山上的樣子,懷裡抱着槍,其實是在監視着阿迪手下的那些槍手。阿迪的槍手們隱身在掩體後面,一直守在山腳下,似乎也在伺機而動,等待天黑時分衝進峽谷營救阿迪。
時間到了,扎西頓珠按才嘎次仁的吩咐藏身到峽谷側面的一處低矮山坡上,刀疤受了傷,行動有些受牽制,我就讓他原地堅守,讓馬帥和何濤機動,楊欽保護周青,其他人以聽到我的槍響聲爲號,借夜色向山下衝殺。
我提着槍,轉到了一處雪坡上,這裡的雪很厚,但沒有什麼突起的山石可以遮掩。我頭朝下趴着,平趴的身體幾乎被厚厚的雪給掩住了,山下槍手們向我這個角度看,會因反光而有視覺盲點,加上山坡上積雪對槍口造成的虛光,山下的槍手們不易發覺我,而我卻可以藉助刀疤送我的那副夜視濾光眼鏡確定每一個槍手與我的精準距離。
我從瞄準鏡裡一個一個地觀察那些槍手,最後發現了一個共同點:這些槍手們雖然穿着厚厚的棉外套,但外套領子處卻都露出了一截軍裝的領子。這些槍手絕不是普通的槍手,他們是士兵,既然是士兵,那就是有組織的,這一隊槍手中一定有一個領頭羊。
仔細觀察之後,我發現隱藏在最前頭的一個槍手,他和別的槍手不同,雖然也是穿着同樣的厚外套,但他的手上卻戴着一副皮手套。這種手套是給軍隊中低層軍官配備的,普通士兵沒有,高層軍官的手套比這種還要好看一些。
我確定那個戴手套的槍手是個小頭頭,便調整了一下M98A的槍口,瞄準了那個槍手的額頭。
但千思萬慮之後,我放低了槍口,慢慢地挪回了峽谷口,扎西頓珠問我:“爲什麼不開槍?”我說:“不行,山下的槍手是一羣別國的士兵,我們可以打擊國內的盜獵者,但不能向外國的士兵開槍。如果開槍的話,那就不是保護野生動物的行爲了,而是要上升爲國際政治事件,麻煩大了!”
“什麼?士兵?外國的士兵竟然能潛入咱們的境內?”扎西頓珠雖然只是個草原上的老槍手,但他也略懂得一些軍事政治方面的事情,他有些吃驚,不大相信地往山下望了望,回頭問我,“咱們的邊防部隊都在哪兒?”
扎西頓珠最後那句話有點兒埋怨的意思,我聽出他的話外之音,只好說:“邊防線那麼長,這一段地理環境又如此特殊,當兵的也是人啊!所以,咱們才更有必要把這個在邊境線上進行藏羚羊絨黑市貿易的缺口給找出來。今天,他們能在這個缺口上進行羊絨買賣,明天就可以販賣軍火,甚至國家機密!”
聽了我的話,扎西頓珠也預感到事情的嚴重性。他提議,乾脆把山下的槍手全部打死,把阿迪也幹掉,然後往峽谷裡一扔,搞點兒火藥,把雪山炸塌了一埋,這樣誰知道?
沒想到,整天看似精神萎靡的扎西頓珠說出來的話竟然這麼狠。我被他嚇了一跳,叮囑他千萬不能這麼幹,阿迪既然是個軍人,事情就不會這麼簡單,誰又知道多少他幕後的事情?我們要真這麼幹,遲早會捅個大婁子。
我決定還是推遲行動計劃,必須得和才嘎次仁、周青再商量一下。沒想到,才嘎次仁出的主意竟然和扎西頓珠差不多,他要殺了阿迪,再幹掉山下的那些士兵。而周青卻什麼也沒說,她的精神已經很不好,心力交瘁,讓我自己拿主意。
思前想後,最後,我採取了才嘎次仁和扎西頓珠的主意,但是隻採取了一半,那就是要炸山開路。只是,哪兒有那麼多火藥?
才嘎次仁告訴我,扎西頓珠有,他們一路尾隨着馬帥追到這裡之前,備足了一定量的火藥,因爲扎西頓珠的槍彈都是自制的,所以每次出行,火藥必不可少,雖然炸山不足夠,但是炸出一條通道來,還是夠用了。
一聽說我們要用火藥炸出一條路來,阿迪突然擺脫了看守他的何濤,朝着峽谷口衝着山腳下大喊。何濤衝過去照着阿迪背後就是一腳,把他踹趴在地上,又揪起他的頭髮,摳起一大團雪塊,猛地塞進他嘴裡,問道:“喊啥?餓瘋了?給你填填肚子!”
我讓何濤放開阿迪,把阿迪拉到峽谷裡去,故意嚇唬他:“再不說實話,就把你的手下全部炸死!你也活不了!”
“你讓我說什麼?”阿迪板起了面孔,瞪着眼問我。
“你是個軍官,爲什麼會參與藏羚羊絨的黑市交易?有沒有幕後指使?誰命令你這麼幹的?到底你們的真實目的是什麼?”我開始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覺得有些事情必須得問個清楚。
“軍官?嘿嘿,我還不想當這個官呢!現在最多隻能算是留職檢查,過兩年,把身上的皮一扒,什麼都沒了,不趁機撈點兒油水怎麼行?”阿迪嘿嘿地奸笑起來,我不相信他的話,只是看他這副樣子,也不像是個幹大事的人,只不過是想借着看守邊境的機會撈點兒順路油水。
我叫何濤看好阿迪,別和阿迪說過多的話。對於阿迪剛纔所說的話,我還是將信將疑,因爲懷疑他的人品,所以懷疑他的話,但目前來說也只能這樣,走出去纔是首先要解決的問題。
從才嘎次仁那裡拿來了剩餘的炸藥,這是扎西頓珠裝槍彈時自配的火藥,爆炸力很強,稍不留心,就有可能在手裡自爆。我小心翼翼地把炸藥包挾在胳膊下面,往峽谷口溜去。還沒有溜到峽谷口外面的山坡上,就聽到了槍響,是扎西頓珠先開的槍,他是個手段狠辣的槍手,當自己面臨危險的時候,他會不顧一切地將對手置之死地,不管那是頭野獸還是個人,他首先想到的是要保證自己的安全。
扎西頓珠開槍打死了那個阿迪手下的小頭頭。緊接着潛伏在山道上的馬帥也開了槍,打死了兩名阿迪的槍手,山下的槍手開始向山上反擊。場面一亂,牛頭和丹巴便伺機逃竄,本來不想開槍的刀疤再也沉不住氣了——一個拿了一輩子槍的人廢了一條右臂,對生活的信心已經喪失了大半,不知道刀疤抱着什麼念頭——他把槍口瞄準了丹巴,開了槍。
三十七、子彈在亂飛
作爲一名曾經的特種士兵,刀疤並不是第一次用左手開槍,他這一槍也神奇地準,正打在丹巴的眉心中央,丹巴應聲倒地,再也沒有起來。
看見刀疤一槍命中,對刀疤一直懷有敵意的扎西頓珠也被激起了更大的鬥志,他這一生都在爲他那個“草原神鷹”的稱號而活着,當這個稱號受到挑戰的時候,他將會誓死去保護它。扎西頓珠瞄準了伺機逃竄的牛頭,正準備開槍,我急忙衝過去按住了他的手,丹巴已經被打死,牛頭就一定要抓活的,抓住了牛頭,還可以查出可可西里一些其他的盜獵者,打死了牛頭,就什麼也查不到了。
牛頭已經集合了丹巴的手下,準備撤離。阿迪的手下在孤軍奮戰,看見牛頭不管阿迪死活,伺機溜走,就扣下了牛頭的錢箱以及貨物,並將牛頭押爲人質,逼着牛頭和丹巴的手下向山上開槍。我本來打算藉着牛頭那幫人停火的機會,將山下炸開一條通道,但眼下槍彈又再次密集起來,就那麼一包炸藥,看來也是不頂事了,在茫茫的大雪山上,留一包炸藥在身邊,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派上用場,我只得暫時放棄了炸開通道的念頭。
才嘎次仁的隊伍已經衝出了峽谷口,他們把阿迪押了出來,作爲人質,要求山下的人停火,但是,他忽視了山下的那一部分阿迪的手下的厲害。他們是曾經受過正規訓練的士兵,只要阿迪不出聲,他們就不會停止射擊,更何況,他們比我們心裡還要清楚,阿迪現在就是我們手上的一張王牌,我們又怎麼可能會以阿迪的命來要挾呢?
山下的射擊仍然沒有停止,我們幾次試圖往山下衝,都被密集的子彈堵了回去。混亂中,才嘎次仁受過傷的左腿在冰冷溼滑的雪坡上沒站穩,他一個側滾翻,就向山坡下滾了下去。從他所站的地方滾到山腳,不被子彈打死也要摔個粉身碎骨,馬帥離他相距較近,慌亂中一着急,猛地一個探身,抓住了才嘎次仁的一條褲腿。
山坡上的冰雪又冷又滑,才嘎次仁頭朝下地被倒吊着,子彈就濺落在他身子周圍,把堅硬的冰雪打出一個個白印子,又反彈出去,嘣嘣噹噹地響。才嘎次仁扭擺着身體,一邊避開周圍的子彈,一邊着急地大喊大叫,催促馬帥趕緊往上拉。馬帥自己都站不穩腳,又是靠在冰冷溼滑的斜坡上,哪裡拉得動,才嘎次仁就那樣被倒吊在雪坡子上晃來晃去,像一條過年時曬制的臘魚。
一顆子彈差點兒打中了才嘎次仁的頭,他又拼了命大叫起來,叫馬帥使勁往上拽。馬帥腳下使不住勁,自己的身子也在一個勁兒地往下滑,他快撐不出勁了,就喊人過去幫手,但山上的人手本來就少,正手忙腳亂地應付着山下瘋狂地射擊,一個蘿蔔一個坑,分身乏術,哪裡有人能過去幫忙?子彈沒頭沒臉地射擊,馬帥自己都差點兒被子彈打中,他不得把腳踩在一塊石頭後面,把腿蹬足了勁,左手拽着才嘎次仁的一條腿,右手抱着槍往山下射擊。
才嘎次仁的胳膊中了彈,他的槍也掉了下去,他不得不再次地大喊起來。馬帥只好把槍掛在脖子上,使出兩隻手來往上拽他,可是冰雪太滑,他又餓了一天,十根手指被凍得僵硬無比,再加上才嘎次仁壯實得像頭牛,馬帥怎麼拽也拽不上來,反倒被才嘎次仁給拖了下去,就聽“哐啷”一聲響,馬帥的身子卡在了藏身的石頭縫裡,如果不是他脖子上那條槍橫隔在那裡,馬帥整個人已經被拖了下去了。
刀疤想穿過那條小道過來幫忙,但他的右臂廢了,用左手持槍有些不大方便,剛一露頭,就被子彈逼了回去。我在這邊的山坡上瞄着下面的槍手和牛頭,空不出手來,也沒有機會過去幫忙,只能乾着急。
就在我們着急的時候,黃豆正在峽谷口探頭探腦,它聽到才嘎次仁一直在大喊大叫,所以就伸頭出來看,看見馬帥的下半截身子已經被拖了下去,就剩上半截身子被一條槍隔在了石頭縫的上邊。不知道黃豆哪來的一股子勁,開始還看它一個勁兒地在哆嗦,現在卻突然衝了出去,咬住馬帥的衣服領子,使勁往回拽。
黃豆老了,又沒有力氣,牙齒也有些鬆了,它把四爪伸開,使勁地摳住冰雪,屁股往後用力,想把馬帥拉回去,但哪裡拉得動?骨瘦如柴的黃豆現在最多不過三十斤,不過有了黃豆的幫忙,馬帥的兩條腿終於使上了勁,他把兩腳踩在石頭邊上,一點兒一點兒地往回退。
天氣太冷了,夜色漸深,氣溫驟然下降,密集的子彈不長眼地亂飛,馬帥一分神,僵硬的手指頭沒能拽住才嘎次仁,才嘎次仁的腿向下一滑,馬帥沒反應過來,被吊暈了頭的才嘎次仁也沒反應過來,黃豆卻一個箭步衝了下去,一口咬住了才嘎次仁的腳脖子。
但是咬住了又有什麼用?黃豆的四條腿沒有可以使勁的地方,它剛咬住才嘎次仁準備往回拽,整個身子就被拖得從石頭縫裡滑了下去。一人一狗迅速地向着山下墜落,然後就聽山下傳來咚的一聲悶響——什麼也看不見了。
突然,山下的槍聲停歇了下來,山下的槍手們突然後撤,他們迅速地押着牛頭一羣人向小路上轉移。山下的道路空開了一大片,這正是個下山的好機會,山上的人都歡呼雀躍,以爲對抗勝利,準備下山,並乘勝奪取車輛以及物資,伺機逮捕牛頭等人。
我覺得事有蹊蹺,不同意他們下山。才嘎次仁一死,扎西頓珠成了“藏羚羊”隊的臨時領導者,憑着一個老槍手的機警和多疑,扎西頓珠也不同意下山,以防有詐。但觀察了一會兒,發現有些不大對勁,山下的槍手們似乎發起了內訌:牛頭的人不想再打了,他們傷了很多弟兄,不想再爲阿迪拼命,而阿迪的槍手們卻以牛頭爲人質進行要挾,雙方鬧起了矛盾,不得不後撤解決。
扎西頓珠準備藉此機會下山;我不放心,堅持再等等;急性子的何濤卻憋不住了;楊欽也一個勁兒地催促,說周青得了肺水腫,咳得厲害,再不下山就要命喪雪山。被楊欽這麼一說,熱血沸騰的何濤不知冒了哪股子傻勁,竟然甩開了我的手,操起槍就往山下衝去。
我知道要壞事,大聲地喊他罵他,甚至向他的腳邊開槍想逼他回來,都無濟於事。何濤已經一路狂奔地衝到了山腳下,他跳上一輛空車,準備開車去追牛頭,山下的扎西頓珠一見何濤沒事,也招呼自己的隊友們趕快下山。
就在這時候,山下的槍聲又突然響了起來,槍手們從埋伏好的暗處衝出來,朝着剛跳上車的何濤射擊。何濤不聽我的勸阻,一心想着下山抓牛頭,結果卻被埋伏的槍手們打成了一面篩子,我的淚水奪眶而出——我可憐的兄弟!
山上的人先是一驚,扎西頓珠等人剛衝到一半,又被子彈給逼了回來。我心痛何濤的死,抱起槍,向山下射擊,山下的槍手們又散了,迅速地隱藏了起來。不得已之下,我只得叫山上所有的人全部撤回峽谷,只留下我和馬帥潛伏在雪坡上,觀察山下的行動,刀疤不肯回峽谷,繼續留在他原來堅守的地方。
前半夜還打得不可開交,後半夜卻寂靜無聲,我們被凍得幾乎分不清東南西北。忽然,我從瞄準鏡裡發現了一些情況,牛頭手下的那個二傻子和阿迪手下的一個槍手發生了口角,兩個人互相都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爭吵越來越烈,最後扭打在一起。發了瘋勁的二傻子比野牛還要蠻,咬掉了對方的一隻耳朵,結果,雙方各有不滿,牛頭爲了帶着錢和貨脫身,又從中挑撥了幾句,最後兩邊的人就打起來了。這一次是真打,雙方開了槍,有人被當場打死。
我抓住時機,瞄準阿迪的一個槍手開了槍,同時馬帥和刀疤也開了槍。扎西頓珠聽到信號,帶着峽谷裡的所有人一擁而出。山下的人正打得不可開交,還沒來得及再次團結起來,我們已經飛快地衝到了山下。這次還真虧了二傻子,如果不是他咬掉對方的耳朵,估計山下的雙方也難以打得如此激烈。
雖然衝下了山,但並不代表事情就已經成功,扎西頓珠搶到了一輛吉普,他押着阿迪上了車,迅速地開車往回撤。此時,阿迪的槍手、牛頭的手下以及我們這些志願者之間展開了三個團隊之間的混戰,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誰在打誰,就看見到處都是槍,子彈在亂飛,只要不是自己一隊的人,其餘的就全打不誤。
我還從來沒經歷過如此亂七八糟的交戰場面,戰場一片混亂,牛頭的手下多半被阿迪的手下給打死,扎西頓珠的手下打傷了一半阿迪的人。我也分不清到底是誰在打誰,只是從人羣中發現了神情慌亂的牛頭,他正抱着個錢箱子在人羣中擠來擠去,我開槍打傷了他的胳膊,錢箱子掉到了地上。
牛頭連自己的傷也顧不得許多,俯身就去撿地上的箱子。我趁機衝過去抓牛頭,發現楊欽正護着周青往外突圍,卻被牛頭的幾個手下給按住了,牛頭的人要開槍打周青。我一着急,也顧不得牛頭了,瞄準了那個槍手就要開槍,突然二傻子拔下他褲腿上的剝皮刀朝他們猛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