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
“是。”
殿內突然安靜了下來。
蔣慶之端坐着,腦子裡各種念頭轉動。
當年儒家在墨家面前就是垃圾,按照後人的說法:儒就是一羣娘炮,而墨是一羣爺們。
爺們只需一巴掌就能把這羣娘炮廢了,只是不屑爲之。
儒有個好處,那就是柔弱……您說的對,您說什麼是什麼,然後成功搭上了漢武帝的戰車,從此成爲顯學。
墨家卻不同,爺們看誰不順眼,一言不發就動手。聽聞某處被攻打,一羣墨家子弟自帶乾糧前去助守,殺出了墨家的威名。
平日裡墨家子弟快意恩仇,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發現誰被欺負了,便蜂擁而至。
蔣慶之覺得墨家更像是遠古時期的黑社會。
而儒家便是一羣小文青。
在統治者的眼中,小文青比黑社會更可控,故而墨家的沒落在所難免。
道爺默然良久,“朕需要靜靜。”
蔣慶之灑脫起身,“臣告退。”
殿內靜了許久。
“墨啊!”
那個偉大的時代誕生了無數學派,而墨家便是頂端最璀璨的一顆明珠。
“朕說慶之爲何對儒家的態度如此,原來起因於此。儒墨勢不兩立!”道爺喃喃道:“儒墨……儒以柔弱而生,陰柔而虛僞。墨以強橫而立,強硬而剛直。儒墨……”
“那瓜娃子怕是蓄謀已久了吧!”
“儒學成爲顯學多年,一旦得知當年的老對頭墨死灰復燃,那些人會發狂。他們會蜂擁而至……瓜娃子啊!”
道爺起身,負手在殿中來回遊走。
“儒學,顯學!”
“墨學,顯學!”
他越走越快,不知是疲憊還是什麼,額頭上竟然隱隱有汗跡。
……
蔣慶之回到家中,胡宗憲和徐渭在等候。
二人顯然商議了許久,看着有些興奮。
“我與陛下說了來歷。”蔣慶之微笑道:“陛下並未做出決斷,不過不着急。”
“儒學乃是顯學,一旦墨家冒頭,必然會招致人人喊打。他們害怕墨這個老對頭……”
胡宗憲看着蔣慶之,欲言又止,蔣慶之笑道:“想問就問吧!”
“伯爺可是鉅子?”
墨家有鉅子,鉅子便是領袖。
“正是。”
“墨家還有多少人?”
“就我。”
獨苗三代。
“伯爺可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徐渭目光炯炯。
這個神經病唯恐天下不亂。
“儒學橫亙於中原王朝多年,在歷朝歷代的興旺更替中,儒家這個龐然大物起到了什麼作用?”蔣慶之屈指叩擊了一下案几,“有仁人志士,但更多是醜態百出的蠢貨。”
他沉聲道:“我在蘇州府時,曾有私自出海的商人說,海外有大國無數,那些大國組建船隊在四處尋找新大陸。”
“新大陸?”
“我們的腳下是一個大球,大球之上是海洋與陸地。就在海外,有比大明更大的島嶼,上面有無盡資源,無盡的耕地。”
蔣慶之說道:“儒家最大的問題何在?不思進取!王朝初期靠着那羣亂世殺出來的驕兵悍將可以橫掃當世,但隨即他們便會關起門來爭權奪利……”
胡宗憲突然渾身一震,“若是奪取一塊大島嶼……”
徐渭看了他一眼,“大明這點人口還不夠種地的。”
兩個當世人傑幾句話就拼接出了蔣慶之的意圖。
“那些大國正在勵精圖治,他們發動了文化復興運動,準備從根子上改變一國文化。文化乃根基,文化變,國運變!”
蔣慶之拿出藥煙,看着兩個目瞪口呆的智囊,“沒錯,大明的文化也該變變了。我此生最大的夢想,便是把那該死的儒家從高高在上的廟堂之上,把它趕下來。讓它回到自己該在的地兒去!”
“儒學應該在這裡。”蔣慶之指指自己的太陽穴。
墨家的爺們太鋼了,若是要和誰放對,不弄死對手不罷休。而儒學就如同是一瓶涼茶,能給這羣爺們降個溫。
胡宗憲顫聲道:“伯爺的意思是……讓儒學回歸修身修心,讓墨學成爲顯學。”
他和徐渭相對一視,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敢置信。
那可是統治了中原多年的龐然大物,自家老闆竟然想取而代之。
“當初董仲舒迎合漢武,這纔有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如今的儒家強大不可撼動……”胡宗憲說道:“我彷彿看到了無數儒家子弟從天而降,淹沒了京師,淹沒了天下……”
“那麼他們爲何出手?”蔣慶之點燃藥煙。
“因爲……”胡宗憲的眼中多了些明悟,“利益。”
“沒錯,利益。而我準備要做的便是打破這個利益格局。讓一切重回秩序。那些人以儒家之名依附在大明身上瘋狂吸血的好日子,該結束了。”
蔣慶之吸了一口煙,眯着眼。“這是一條近乎於不歸路的旅途,我從不奢求同伴。你二人若是懼怕那龐然大物……儘可離去。”
胡宗憲和徐渭相對一視。
起身。
“見過鉅子!”
蔣慶之抖抖菸灰,微笑道:“坐!”
……
“鉅子這個稱呼此後還是免了。”蔣慶之收攏了兩個大才的心,心情格外愉悅。
“伯爺的意思是暫且低調?”胡宗憲說道:“其實在我看來,就該大張旗鼓說出身份,此後那些人但凡敢出手,伯爺反擊理所當然。”
現在那些人在輿論上佔據上風,便是因爲蔣慶之的身份……儒門子弟,竟然反對儒家,這是大逆不道。
“打斷他們的腿!”徐渭惡狠狠的道:“我早就看那些蠢貨不順眼。”
“我說了,不着急。”蔣慶之說道:“陛下那裡需要權衡利弊,我這裡也需要積累聲望,拉攏人手。”
“兵部王以旗可以拉攏。”
“禮部那邊如今有肖卓,周夏也去了,已經打下了根基。”
“戶部那邊,藍青田對伯爺頗有好感。”
“藉着此次推行沼氣池,可以拉攏工部一些人。”
“唯有吏部有些麻煩。”
兩個智囊撇開老闆,開始商議如何在各大衙門中擴張勢力。
果然還是做首領舒坦,無需事必躬親。
蔣慶之去了後院,李恬拿着賬簿在發呆。
“娘子,娘子!”
“夫君。”李恬擡頭,蔣慶之說,“你拿倒了。”
“啊!”李恬猛地把賬簿反轉過來,見蔣慶之在笑,仔細一看賬簿壓根沒反,不禁怒了。
“哎喲!你這娘們屬狗的?你還咬!看我一招……”
門外準備進來的黃煙兒悄然退去。
戰況很激烈,一個是剛發了巨財,一個是剛和帝王吐露了‘真實的身份’,心中興奮不已……
“夫君你欺負我!”
雲收雨歇,女人一臉委屈。
“好像是你先動的吧?”
“是你先動的。”
“好吧,我先動的。”
“夫君,二十五萬貫,咱們可以買些田地,等以後有了孩子,老大跟着咱們便分多一些。老二也不能少給,可以多給些錢財。若是有女兒,便多給些嫁妝,讓她在夫家有底氣……”
“該花就花,錢這個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都不是事。”
“哎呀!說好要去護國寺的!”
女人猛地坐起來,蔣慶之看直了眼,可惜美景隨即被衣裳包裹住了。
“來不及了。”蔣慶之懶洋洋的道。
“那就明日吧!”
……
金城侯張同身高馬大,脾氣暴躁,動輒鞭責下人,呵斥家人更是家常便飯。
他的父親張晉曾跟着先帝廝混過,也算是得寵,積攢下了不菲的家業。
張晉就張同這個兒子,故而頗爲寵溺,以至於張同十二歲就開了葷,隨後一發不可收拾,吃喝嫖賭無所不能。
熬到張晉死後,無人管束的張同更是肆意妄爲,沒幾年就聽聞他有些瘋了,每日從早上起來就開喝,中午喝,下午晚上喝……甚至沒事兒也喝。
他的眼珠子很大,看着渾濁,有些呆滯。
“那邊說事先說好的份子,按照這個份子,侯爺這裡應當有一成二。那麼除去要賠二十五萬貫之外,還得賠九萬貫。”
王寧戰戰兢兢的稟告着。
“九萬貫?”
“有人下注三十萬貫賭蔣慶之贏,一賠五便是一百五十萬貫。另外,蔣慶之那裡還有十萬貫。”
“把宅子賣了也賠不起!”
“是。”
“欠債還錢。”
“侯爺……要不,咱們去借一些?”
張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好酒!”
王寧的臉頰顫抖了一下。
“呯!”
茶杯砸在地上粉碎,張同霍然起身,衝着他罵道:“十九萬貫,去尋那些蠢貨借,就說老子若是過不下去了,便去投奔蔣慶之。”
王寧苦笑,心想蔣慶之此人看似勢單力孤,可您這樣的人也瞧不上不是。
他急匆匆去各家哀求,直至傍晚方歸。
張同依舊在喝酒。
“如何?”
王寧束手而立,“那些人說……都難。”
“難個屁!”張同鼻息咻咻,那呆滯的眼珠子裡怒火升騰。
他突然掀翻桌子,王寧趕緊退到了門外。
“蔣慶之的女人可好說話?”張同問道。
王寧搖頭,“那女人知曉兩家是死對頭。”
“那麼,最後一條路就這麼斷了?”
“是。”
除非您跑路。
“可本侯怎地覺着,還有個法子?”張同陰惻惻的道。
“侯爺……”
“這些年咱們開賭場,死在本侯手中的賭徒,沒有五十也有二十吧!”
贏了別想走,輸了別想賴賬,這便是賭場永不虧損的秘密。
王寧身體一顫,“侯爺的意思……”
那呆滯的眼珠子裡殺機畢露,“弄死他!自然就沒人來催賬了!對了,去告知那些人此事。”
王寧擡頭,“如此那些人也是同謀。妙啊!”
“告訴他們,若是老子得手了,他們必須給侯府二十萬貫,問他們可願意,願意……本侯親自出手。不願意,老子寧可逃到南邊去釣魚。”
是夜,幾戶人家燈火通明。
“好!”
“妥當!”
“老夫靜候佳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