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竟然冊封公主了?”
徐渭撓頭,“還是長樂這個封號。”
“我說你怎地就喜歡在後門喝酒?”胡宗憲大清早被徐渭拽到伯府後門喝酒,有些犯困。
“你不覺着這裡很是安靜嗎?”徐渭吃了一根冬瓜條,感受着甜絲絲的味兒,說道:“賞賜裕王,冊封皇長女爲長樂公主,咱們這位陛下還真是大手筆啊!”
“原先陛下對子女不聞不問,這一下讓不少人都在猜測他的用意。”胡宗憲喝了口酒水,覺得睡意盡消。
“有人說陛下是醒來了。”徐渭靠着側面的磚牆,雙手枕着後腦。
“陛下何曾睡過?”胡宗憲笑道。
“老胡,以往陛下躲在西苑中隱忍,這個局面鬥而不破。如今陛下大張旗鼓……許多人在猜測,陛下是否要改弦易轍了。”
徐渭俯身拿起酒杯,“老胡,你以爲陛下是繼續隱忍爲好,還是咄咄逼人爲好?”
胡宗憲吃了一片醬牛肉……伯府的牛肉生意越做越大,府中別的興許會缺,牛肉卻是敞開供應,連奴僕們隔三差五都能搓一頓。
“隱忍的話,伯爺就成了頂在前面的……”
“盾牌!”徐渭蹙眉,“這裡沒外人,你怕個什麼?”
胡宗憲還是放低了聲音,“若是陛下漸漸站出來,這便是並肩之意。老徐你還沒看出來?伯爺自承墨家鉅子身份,陛下那裡雖然並未說什麼,可許多時候……不說,便是一種態度!”
……
蔣慶之爲小侄女兒特地進宮道賀。
今日的冊封儀式很隆重。
道爺親自出馬,蔣慶之觀禮。
看着當初的小透明,如今身着盛裝跪在道爺身前謝恩,接着又去兩個兄長那裡行禮……
按照規矩,最後朱壽媖該回去慶賀,可小姑娘還沒單獨開府,道爺乾脆便把祝賀地方放在了自己那裡。
皇親國戚們蜂擁而至,送來的禮物堆滿了一間偏殿。
蔣慶之站在角落裡,嘴裡叼着藥煙,看着那些女眷紛紛去隔壁道賀,聲音之大,讚美用詞之誇張,令人側目。
這邊是男賓。
老紈絝也來了,當場給小老弟展露了一番什麼叫做長袖善舞,這廝甚至和崔元都能聊幾句。
晚些朱希忠過來,“有個消息,方纔有人得意洋洋的說自家開的書坊接了筆大生意。”
“怎地,老朱你準備修身養性了?”
二次結拜後,蔣慶之改稱朱希忠大哥,朱希忠看着他良久,最後說道:“你還是叫哥哥我老朱吧!叫大哥我總是脊背發寒。”
“那廝說是一批典籍,我隨即挑逗了一番,問他販賣去何處,說是……”朱希忠指指北方,“我尋思着和俺答部的貿易是你在掌總,此事可妥當?”
“妥,極爲妥當。”蔣慶之笑道。
“那就好。”老紈絝就如同是花叢中的小蜜蜂,又鑽了進去。
“長威伯,陛下召見。”
有內侍來召喚蔣慶之。
和這邊的熱鬧不同,道爺那邊冷冷清清的。
“熱鬧只是一時。”道爺說了一句有哲理的話。
“是。”蔣慶之點頭,“一切有爲法,皆是夢幻泡影。”
“可朕卻身不由己。”道爺問道:“叫你來是朕想問問,墨家當年精於機械之術,你可得了傳承?”
終於問到了核心區……蔣慶之毫不猶豫的道:“有,且不少。”
“於國何益?”道爺眯着眼,看似平靜,可心中卻有些波瀾。
墨家的機械之術冠絕當世,可惜卻隨着墨家的消亡而被掩埋在歷史長河中。
對於帝王而言,能爲己用、能強大江山社稷的就是好學說。
儒學憑什麼能成爲漢武的寵兒?
不外乎便是有助於漢武統治當時的大漢王朝。
墨家呢?
此刻的道爺就是以帝王的身份詢問。
蔣慶之莫名想到了當年的董仲舒,想來那一刻老董的心情是激動不已吧!
但他卻出奇的平靜。
“沼氣池這等東西有多少?”道爺給了個提示。
蔣慶之笑了笑,“對於墨家之學來說,沼氣池這等東西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道爺眼中突然精光閃爍,“能令糧食增收一成多的沼氣池,你竟敢說不值一提?若是說不出個道道,朕今日便代母親行家法!”
蔣慶之看到了案几上的戒尺,說道:“陛下可還記得上次臣在俺答部被設計之事?”
“你是說狼羣追擊……你弄塌了山壁,咦!”嘉靖帝突然一怔,“那不是火藥嗎?”
“陛下,您看到的火藥不過是逢年過節弄來慶賀的東西,就是弄個熱鬧。而我墨學的火藥……”
蔣慶之輕聲道:“陛下可知當時爆炸一起,俺答部那些人惶然五體投地,高呼雷霆。”
他彷彿看到了火炮在轟鳴,一排排火槍手隨着號令整齊發射,一股熱血不禁涌了上來,“那便是我墨學的火藥,能殺人,能攻城拔寨……”
“京營有火器!當年成祖皇帝北征時也曾用過火器!”道爺蹙眉,覺得火藥無法和沼氣池相提並論。
“在墨學眼中,京營的火器不過是孩童的玩具!”蔣慶之矜持的道。
“陛下,酒宴準備好了。”黃錦在外面稟告,不敢探頭看裡面一眼。
嘉靖帝起身,“朕記住了你的話。”
酒宴很豐盛,蔣慶之再度看到了那道菜,正好老朱在側,便問道:“老朱,這是何物做的?”
朱希忠看了一眼,嫌棄的道:“熊爪子,別說你還沒吃膩味。”
臥槽!
這個晶瑩剔透的玩意兒是熊爪子?
蔣慶之情不自禁的又吃了一塊。
“回頭讓你嫂子給你弄個十塊八塊的。”朱希忠隨即和身邊的權貴聊的火熱。
這玩意在後世可是保護動物……蔣慶之吃的有一種負罪感,也有一種偷吃禁果的愉悅。
“長樂公主來了。”
蔣慶之放下筷子,只見朱壽媖盛裝,在盧靖妃的陪同下走了進來。
衆人矚目中,蔣慶之擔心這娃會緊張。
朱壽媖是很緊張,甚至渾身僵硬。握着她手的盧靖妃感受到了,便輕輕捏了一下她的手,示意放鬆些。
可這個小透明何曾被那麼多權貴矚目過。
她渾身僵硬的就如同是木頭,有人看出來了,不禁訝然,低聲道:“不夠大氣啊!”
這話要是傳出去,此後願意尚公主的人會少一半。
你特麼這是想毀人還是怎地?
蔣慶之聽到這話,看了那人一眼,拿起調羹往碟子上一丟。
叮!
清脆的聲音中,朱壽媖看到了表叔。
蔣慶之大大咧咧的拿出藥煙,挑眉點燃,然後衝着小侄女兒說道:“天氣那麼好,就沒想着出去轉轉?”
是了,表叔上次說過,等哪日天涼快些,便帶着我們出城玩耍。
表叔說城外有許多有趣的地方,還能狩獵,興許能抓在一隻兔子給我養着……
不知不覺,朱壽媖的身體便放鬆了下來,她從容而不失少女天真的微笑,舉止和皇室禮節完全合拍……
正關注愛女的道爺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是長樂公主的第一次公開亮相,也是道爺給外界的一個信號。
吾家有女初長成。
要想尚公主的趕緊報名了。
看着朱壽媖出去,蔣慶之問老紈絝。“就沒想過讓大郎尚公主?”
朱壽媖今年十三,和朱時泰倒是配得上。
朱希忠低聲道:“咱們這等人家已然富貴之極,再尚公主那便是錦上添花,烈火烹油……火太大,哥哥我擔心把自己給燒死了。”
聰明人!
但小侄女的婚事要仔細斟酌……
崔元突然起身,“長威伯,今日大喜之日,可有詩詞?”
蔣慶之呵呵一笑,搖頭道:“沒有。”
他此刻早已過了靠詩詞來揚名的階段。
崔元舉杯,“那麼,當舉杯爲公主賀!”
這個可以有。
蔣慶之舉杯。
“祝公主芳齡永駐!”
氣氛漸漸熱烈。
盧靖妃帶着長樂去了隔壁,頓時又是一陣讚美。
小姑娘今日被吹爆了,不知是否會嘚瑟。
蔣慶之笑了。
李恬就在隔壁。
盧靖妃帶着長樂進來後,那些貴婦人紛紛出言讚美,李恬注意到不少人在仔細打量着長樂。
她甚至聽到有人嘀咕:“陛下對子女冷情冷性,唯獨對公主頗爲寵愛。若是能尚公主……”
權貴人家的子女的婚姻就是個工具……李恬不禁遙想了一番自己未來的子女。
生幾個好呢?
兩男兩女如何?
這時突然有人問道:“華庭縣主成婚時日也不短了吧,可有好消息讓我等慶賀一番?”
李恬看了一眼那個貴婦人,知曉對方是在譏諷自己還沒孩子。
她淡淡的道:“拙夫曾說,人與獸最大的區別便是,人有情義。”
那貴婦人不解,這時長樂說道:“縣主這話的意思……可是說女人不是獸類,故而生育之事要看天意?”
李恬笑道:“公主冰雪聰明。”
表嬸和侄女兒聯手讓那個貴婦人無地自容。
回到家,李恬把這事兒當做是笑話說給了蔣慶之聽。
“長樂的事……我怎麼就有些覺着不對呢?”
蔣慶之有些懵逼,彷彿是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兒。
是夜他睡的不大安穩。
各種夢輪番上場……
“那些宮女定然是曹端妃這個賤人指使,賤人,當凌遲處死!”
“奴冤枉!”
……
“看,皇長女又在發呆了。”
“沒孃的孩子真可憐。”
“死了!”
“皇長女去了。”
“陛下節哀!”
道爺孤零零的站在殿外,看着躺在牀上無聲無息的長女。他回身看着蒼穹,苦笑道:“這是誰造的孽?是誰?!”
蔣慶之猛地醒來。
他想到了。
長樂的生母曹端妃在宮變後被方皇后以謀逆大罪凌遲處死,後來被證實曹端妃是無辜的。
但又能如何?
隨後那個小透明在宮中活的謹小慎微,鬱鬱寡歡。
好像是早逝了。
長樂今年十三!
蔣慶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重重倒下。
沒事兒,以後注意點長樂就好。
“夫君。”身邊人呢喃。
“沒事,睡吧!”
……
“公主!”
“公主!”
李姝看着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的長樂,惶然道:“快去請御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