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孩的虛影一晃而過,和飄飛的紙花花瓣一齊散落,轉眼之間消失無蹤,彷彿從未存在過一樣。
一股惡寒襲遍封雨的全身,他雙目失神,一邊緩緩搖頭,一邊後退。
“魚仔?你怎麼了?”石小錘目光怪異地看過來,他發現,封雨他好像有點不對勁。
封雨雙手抓着喉嚨,一邊作嘔吐狀,一邊跪倒在地面上。
看到那個男孩,封雨的內心受到巨大的衝擊,他開始頭痛,意識陷入混沌。
“魚仔!魚仔!你突然之間到底怎麼了?”石小錘的聲音充滿驚慌,他伸手抓住封雨的肩膀,剛纔那道虛影一閃而逝,他並沒有看見那個男孩。
封雨開始猛烈地痙攣和咳嗽,情況愈演愈烈,即將失去控制。
手上的重量變重,石小錘用力按住封雨,他停止了咳嗽身體朝地面滑落,整個昏迷過去。
無數場景在眼前飛逝,彷彿乘坐哆啦a夢的時光機,封雨走入一個夢境之中。
灰突突的街道,依舊矮小的建築和衚衕間交錯生長的樹木,賣油條豆漿的小攤,還有滿街亂跑的熊孩子。
這是封雨兒時的草芥巷,這是十年前,那場大火發生之後,封雨舉家遷移的地方。
封雨看着眼前的街道,站立在街巷之中的喧鬧中,感覺恍若隔世。
半響,他才挪動步子,朝家的方向走去,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知道他剛剛接了一個a級任務,殺了一隻變異幼蟲,然後在那隻變異幼蟲的肚子裡看見了五歲時的自己。
爲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也許,答案就在這個夢境之中。
穿過陰暗狹窄的巷道,封雨來到一棟破舊的廉租房面前,他走上五樓,走到506室的他家,他站在門口,望着生鏽的鐵門,他的口袋裡還裝着這扇門的鑰匙。
封雨知道自己不能開門進去,也不能敲門,就算是他的父母也不可能認出成長後的他,如果貿然破門而入肯定會造成不必要的誤會。
於是,封雨開始在走廊裡漫無目的地閒逛,偶爾有行人經過時,他便停下來假裝是在等人。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已經過去了很久,封雨開始失去耐心。
這個夢境到底要告訴自己什麼?
就在封雨困惑之時,忽然,哐噹一聲,506室的門被一腳踹開,一個絡腮鬍子的男人怒氣衝衝地從門後走出。
看見那個男人的一瞬間,封雨愣住了,彷彿時間按下了慢放鍵,封雨得以將這個男人的所有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絡腮鬍子,藍色的工褲,微微髮捲的頭髮和蒼白的膚色,也許他身上還有工廠的機油味。
“爸……”封雨朝前走了一步,幾乎就要喊出這個字。
這個離家出走的男人,這個拋棄了這個家,消失得無影無蹤的男人,便是他的父親!
封雨來不及喊出那個字,一個女人從506室追了出來,她一身藏紅色的衣服,頭髮樸素地盤起,僅僅三十出頭的年齡,臉上卻已有了老態。
“你給我回來!你別走!”她啞着聲音喊,一邊喊一邊追過來,眼睛紅腫明顯已經大哭過。
男人沒有回頭,彷彿沒有聽見女人的哭喊一般,面色卻是又憤怒又悲痛的紫紅色。
“你給我回來!你這遭天殺的,孩子還這麼小,你到底要去哪兒!”女人喊着,拖住男人的手臂。
男人猛地把她甩開,幾乎要將她整個掀倒,紫紅色的臉冒着兇光:“我告訴你,你別再提那孩子,那是我的孩子麼?你說啊?!你敢不敢說,那個孩子到底是哪兒來的?”
女人倒在地上抽泣着,在這一連串控訴中直不起身子,她無助無望地望着那個男人,頭髮散亂在臉旁。
這時,房間裡傳來一陣響亮的哭聲,一個已經哭成淚人的男孩跌跌撞撞地從506房間走出,一邊大哭着,一邊喊着爸爸。
“你小子敢再給我哭!你敢再哭!?不許哭!”男人發出一連串的怒吼,聲音嘶啞,喉嚨裡有哽咽。
男孩嚇得站在原地,強忍着眼淚抽噎。
男人罵完,猛地甩手轉身,經過封雨身邊,嘴邊不住絮絮地低語:“要不是你,要不是你這個來路不明的怪物,我的家會變成這樣,哼,一場大火,什麼也沒有了,我當初就不應該收養你!”
這一字一句,全部落在封雨的耳朵裡,他覺得耳朵嗡嗡地響,彷彿刺痛,彷彿幻聽。
一滴眼淚已經無聲無息地從面頰滑落,在男人即將走開的那一瞬,封雨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
兩人四目相對,相對無言。
“爸……”封雨的聲音顫抖。
面前這個男人看着封雨的臉,嘴角微微抽動,他張了張嘴,彷彿要說什麼,還沒有說出口,他的身體便像煙霧一般虛化,在空中震盪,緩緩消融。
周圍的一切,牆壁,趴在地上的女人,男孩,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一片白煙,在下午六點鐘的暮色裡緩緩消融。
全世界突然之間只剩下封雨一人。
……
……
只是,他現在忽然明白那個半人鹿少女所說的那一番話了。
那一天,五歲的他因爲父親的出走而產生的黑暗靈魂被這個城市上空的蟲巢吸收,生長十年後,被這個蟲巢之中新生的霸主半人鹿少女吞噬。
因爲靈魂之中包含了關於對過去的記憶,所以半人鹿少女纔會知道自己的名字,所以纔會說出那番恐怖的報仇的言論。
所有的一切都很清晰,封雨的心卻無法止息的疼痛。
這段記憶其實一直深藏在他的腦海之中,只是,這段回憶對當時五歲的他傷害實在太大,人類的大腦會選擇性地忘卻帶給它強烈痛苦的記憶,這段記憶,一直存在,只是十年以來,封雨從不曾想起。
“魚仔!?魚仔!你快醒醒!”石小錘慌亂的呼喚刺入封雨的腦海。
他睜開眼睛,看見混沌一片的天空,不斷飄落的灰色雪花,還有石小錘那張詫異而複雜的臉。
“魚仔,你醒啦,你是不是中了那個幼蟲的什麼毒?你剛纔貌似說了一些胡話,而且……”石小錘看着封雨的臉,一行眼淚正從他的眼角滑落。
封雨趕緊擦了擦眼角,雙手撐地快速從地上爬起來:“我沒事,剛纔可能就是一下子腦抽了,就昏倒了……”
“你真的沒事吧?”石小錘又問。
“沒事,算是沒事吧……”封雨背對着石小錘開始往前方走,他並不是故意想瞞着石小錘,只是,他有點不知道從何說起,是直接跟他兄弟說,我今天才想起我不是我媽親生的?還是,哦,錘子,我剛纔纔想起來,原來我和你一樣,都不知道自己老爸老媽是誰……
這些話,此時的封雨還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