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自己結石徹底崩碎的聲音。
懷願緩緩瞪大眼睛，接着慢慢擡起手，看向自己的手掌。
這一刻，無論是佛性還是靈，亦或者是賦能者的身份，甚至是……和尚的身份，他都失去了。
或許他身上還穿着袈裟，或許他頭頂的戒疤還存着。
但事實就是，此刻的他，感受不到佛，感受不到靈，感受不到自己的……正果。
……自己苦苦修得半圓滿的正果，消失了。
當注意到這一點。
懷願整個人怔在原地。
緊接着，根本不等他反應。
雜念開始叢生。
褪去所有正果後。
他重新變成了人。
而那些恐懼，不甘，憤怒，不解……所有一切的一切，那些偏執，全都涌上了心頭。
隨之涌上心頭的，還有成爲得道高僧，修得正果後，隨着力量逐漸強大，隨着遊客一波接着一波，隨着香火不斷，一直被壓制的，最後甚至被遺忘的，那剛成爲和尚時的宏願，或者更準確說，他成爲和尚的理由。
……濟世救人，普渡衆生。
這個念頭剛起。
緊接着。
懷願……就想起了剛剛陳鹿思說的話。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啪嗒——
水珠滴落的微響，忽然傳來。
懷願再次愣了愣，然後擡起的手慢慢觸碰了一下自己的臉。
然後他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感受到指肚上的溫熱觸感。
懷願慢慢回過神來，然後……輕輕抽泣了一下。
緊接着。
抽泣聲越來越大。
最後變成了痛哭……撕心裂肺的痛哭。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懷願的痛哭聲，短短的話語聲，在雞鳴寺迴響着，在所有禪師的中央……迴響着。
而落日餘暉下的雞鳴寺，安靜祥和，莊重靜謐。
最高處的藥師佛塔，在夕陽照射下金光燦燦，猶如……聖光普照，俯瞰人間的大佛。
“……”
衆多禪師聽着懷願撕心裂肺的痛哭聲，迎着帶着些許炙熱感的夕陽，彷彿迎接佛祖的注視一般。
這一刻。
思緒極爲複雜，表情也極爲複雜。
懷願。
一個已經墮落成魔的佛……竟然重新變回了人。
一個能痛哭出聲的……人。
而做到這一切的，還不是什麼佛教中人，而是一個……天策府天策。
而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對方做了什麼。
伴隨着懷願的痛哭聲，所有得道高僧，再次轉頭看向了陳鹿思離開的方向。
陳鹿思已經來到了拐彎處。
當她們看過去的時候。
陳鹿思腳步甚至頓都沒頓，直接往前，就這樣徹底消失在了他們的眼前。
“……”
慧昭禪師坐在地上，看着陳鹿思的背影，剛剛那堪稱驚駭的心情，竟然奇蹟一般，瞬間平復了下來。
他再次愣在原地，然後環視一圈。
小沙彌失神地看着陳鹿思離開的方向。
寺院僧敲鐘鼓響。
聲聲暮鼓和嫋嫋梵音隱約傳來。
夕陽打在打在廟宇樓臺，金碧輝煌。
……大日如來，光明遍照。
某個瞬間。
慧昭禪師彷彿看到了一尊面朝北的倒坐觀音菩薩像。
……問菩薩爲何倒坐，嘆衆生不肯回頭。
“心自有佛……破他執。”
慧昭禪師忽然反應了過來，再次看向陳鹿思離開的方向，然後嘆了口氣，雙手合十，緩緩閉上了眼睛：“今日見得真佛。”
“……”
其他禪師沉默着，得到天策府認可和通過，沒有預想中的振奮。
反倒不少人，面朝陳鹿思離開的方向，同樣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默唸了一句阿彌陀佛。
最後。
夕陽下。
雞鳴寺中，只有懷願的哭聲……在迴響着。
……
“……老大，這些禿驢到底怎麼回事？”
極遠處。
制高點。
一位警備軍成員看着這一幕，沉默了許久後，然後將眼睛從瞄準鏡中移開，看向一旁的周堅，不可思議，聲音微顫道：“剛剛還大打出手，甚至一副逼宮的摸樣，而且……剛剛的景象不是幻覺吧？爲什麼現在他們集體跟丟了魂一樣？”
“爲什麼？你覺得呢？”
周堅將望遠鏡拿下，轉過頭去。
“我覺得……”
那位警備軍成員聞言，下意識看向了陳鹿思離開的方向，但沒有說下去，只是回想着剛剛發生的一切。
一臉震撼。
這時其他警備軍成員也擡起頭來，看向了兩人。
周堅搖了搖頭：“你這不是有答案了。”
“所以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位警備軍回過神來，依舊滿臉不可思議：“明明剛剛那邊還跟鬼蜮一樣，突然之間就全都變了，陳天策到底幹了什麼……”
“那些僧人此刻或許也在想這個問題。”
周堅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而這個問題，只能去問陳天策了。”
聽到他的話。
所有警備軍，全都看向了陳鹿思離開的方向。
臉上既有神往，也有狂熱。
就這樣沉默了一會。
“那還需要天策府總部那邊的支援嗎？”
忽然，負責聯絡的警備軍成員想到了什麼，臉色有些古怪地詢問了一句。
“不用了。”
周堅搖了搖頭：“事情解決了，或許連佛門的問題都解決了，通知他們吧，順便讓他們放心。”
聯絡員：“……”周堅注意到了聯絡員的臉色，想了想，補充道：“不用擔心，你說陳鹿思平安無事，事件完美解決了就好，這事怪我，當時陳天策消失確實太過於着急了，姬辛這次會冷靜聽你說完的。”
“明白了。”
聯絡員點了點頭。
不過。
臨到末了。
他還是忍不住小聲道：“但說實話，原來一直保持撲克臉的姬辛天策，也會大罵別人白癡和蠢貨啊……”
其他人聞言，表情古怪。
顯然。
剛剛姬辛罵人的話，所有人都聽到了。
周堅苦笑一聲，視線掠過聲聲暮鼓和嫋嫋梵音隱約傳來的雞鳴寺，接着緩緩移動，看向已經走出雞鳴寺的陳鹿思一行人，輕聲道：“沒辦法，陳天策太重要了，無論是對於哪一方來說。”
“……”
那位聯絡員聞言看了過去，然後點了點頭。
“走吧，我們去見一下陳天策，順便問一下那邊的狀況。”
周堅收回目光，接着開始招呼其他人收拾裝備。
……
同一時間。
雞鳴寺，出口。
陳鹿思牽着司佳言小姑娘的手，走出了出口。
而夏盼秋，唐語，司雨潔三人跟在後面，不斷回頭看向身後。
看得出來。
她們依舊沒有回過神來。
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了什麼。
此刻都還處於懵的狀態中，會跟陳鹿思走出來，完全是因爲對他的信任。
因爲一切發生得太快了。
上一秒還在鬼蜮之中，下一秒就變成了暮色中金碧輝煌的雞鳴寺。
而陳鹿思忽然就答應了那些僧人的要求，直接就走了。
而那些禪師……看起來也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別說高興了。
甚至還有痛哭聲傳來。
痛哭？
司雨潔三人聽着隱約傳來的痛哭聲，最後視線定格在陳鹿思背影上，滿肚子的疑竇，但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該怎麼問。
而最後。
反倒是小姑娘打破了僵局。
“哥哥……”
她握緊陳鹿思的手，忽然怯生生地喊了他一聲。
“嗯？”
陳鹿思低頭看向小姑娘。
小姑娘小聲問道：“爲什麼哥哥身上……會有佛光？哥哥要成爲和尚了嗎？”
陳鹿思聞言低頭看了眼，接着搖了搖頭，柔聲回道：“不是，那只是因爲我得到他們宗教創始人的某種認可，在特殊的環境下產生的特殊造物而已，我不是要去當和尚。”
“……但你身上的佛光，比那些和尚加起來都要耀眼。”
小姑娘用力握着陳鹿思的手，聲音更低了。
而這話一出。
夏盼秋，司雨潔，唐語三人腳步一頓，猛地瞪大美眸。
唐語更是忍不住往前，小心翼翼地前傾，然後瓊鼻微微抽動，直接在陳鹿思身後輕嗅了起來。
“……大概是因爲在黃泉見到了一直想見的人，解開了心結的緣故吧。”
陳鹿思擡起頭，看向紅霞滿布的天邊：“雖然我也不確定那是不是幻夢，但無論是不是，我還是記住了她時隔十幾年後教給我的另一個道理，以及……對我認可。”
小姑娘聞言，微微擡起下頜，看向陳鹿思的側臉，接着緩緩低頭，伸出另一隻手，跟着輕輕握住了陳鹿思的大手……並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往他身邊靠了靠。
“……好了。”
陳鹿思感受到了，回過神來，沒有說什麼，而是微微側頭，忽然笑道：“唐語，我沒變，還是那個陳鹿思，別嗅了，你是人，別跟個狗狗一樣到處嗅。”
“誒！”
唐語動作一頓，然後立刻伸手揪住陳鹿思的衣服。
她是個天生樂觀的人。
剛剛或許還有點顧忌。
但聽到陳鹿思這樣的話。
那些顧忌立刻就煙消雲散了：“所以剛剛發生了什麼？”
陳鹿思轉過身去。
發現不僅唐語抓住自己的衣服，滿臉好奇。
夏盼秋和司雨潔同樣也是滿臉不解。
“我在黃泉見到了……不少我們的先祖。”
陳鹿思想了想，解釋道：“解決了一下我權柄能力的問題，然後我就回來了，剛回來就看到了依附在那個僧人身上的異國之佛，我將其驅趕出國內……這就是剛剛發生的事。”
“……”
三位女性聽着簡略至極，甚至有些敷衍的過程，全都沉默着看着陳鹿思。
然後。
“你這樣誰能懂啊！！！”
唐語伸出另一隻手，揪住了陳鹿思的衣服，身體前傾，原地蹦跳了一下。
陳鹿思無奈道：“因爲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描述。”
“……你讓那些僧人自由決定沒關係嗎？”
最終。
司雨潔嘆了口氣，暫時掠過了這個話題，回頭看了眼隱約有哭聲傳來的雞鳴寺，問出了另一個問題。
“沒事。”
陳鹿思擡頭，跟着望向雞鳴寺：“他們會見得自己的真心，如果他們的真心依舊是想要脫離，那就讓他們脫離吧……沒事的，無論如何。”
“……”
司雨潔聞言，回頭看向給人無限安全感的陳鹿思。
兩人對視一眼。
陳鹿思朝她笑了笑。
司雨潔愣了愣，然後微微側頭移開了視線，想到自己剛剛最後一刻想起他這事，想到自己看到他背影時的思緒，美豔的臉蛋上忽然染上了一絲紅暈。
緊接着。
她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狀態，彷彿爲了轉移陳鹿思的注意力一般，突然問道：“那伱手中的書……”
陳鹿思聞言低頭看了眼，剛要回答。
“陳天策。”
周堅的聲音忽然響起。
同時響起的還有密集的腳步聲。
陳鹿思立刻止住了說話的念頭，同時舉起右手。
下一瞬。
他手中的述書，便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