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午後,我坐在教室裡兢兢業業地批改作業,突然被一聲輕柔的叫聲喚醒,“汪老師~”擡頭,對上的是一張分外年輕的臉龐,很斯文,很清秀,他的琉璃雙眸中盪漾着自信的神采。那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竟然就失神般地看着他,直到他不耐煩地皺起眉發話,我纔回過神來。
現在回想起來,大概那就是心動的感覺吧。
擡頭,看見他的臉,我有片刻的怔忡,因爲不知道如何開口,所以索性就把臉埋得更低了。
看着他乾淨的匡威復古帆布鞋,我覺得更難過了,心底有小小的哀傷在蔓延。他的鞋子一直沒有挪動,在我面前站了一會兒,誰都沒有開口。
“你不舒服嗎?”終於,他的問候打破了沉默。
似乎很久沒有這樣溫柔了,我知道,那只是醫者父母心的關切。
我無力地搖搖頭,“有點心慌,休息一下就好”
溫暖的陽光下,竟然聽到了他淺淺的笑聲。一定是錯覺,我果然還是太留戀過去,沒有前行的勇氣。已經不能再去想了,他馬上要成爲別人的新郎了,而自己的肚子裡,竟然還有着他的孩子。
想到這裡,我更沉默了,無力說話,任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如果不舒服的話,我帶你去看醫生,這裡我熟”他輕拉起我的手。
男人的溫柔是一把劍,它鋒利地刺穿了我的心臟,輕而易舉地擊破我最堅固的堡壘。
“啪!”奮力甩開他的手,我的心口仍是微微的疼痛,
“你不去好好照顧你的未婚妻,在這裡浪費時間幹什麼?”我仍是不敢回視他的目光,將頭埋得很低,怕在他的一片溫柔中,如今只有憐憫的情緒。
似乎聽見他輕嘆了口氣,“不要鬧,身體最重要,走,我帶你去看醫生”
說完他又上前來抓住我的手,這次很強硬,卻沒有弄疼我。
我再一次逃出他的禁錮,喊得很大聲,
“我不需要憐憫,你真不需要對一個老朋友假惺惺”
再次擡頭的時候,看見他發愣的表情。還是如此俊秀的眉眼、如此挺拔的鼻樑、如此白皙的修長手指、如此令人眷戀的容顏。
可是,我們之間的距離好遠。
長久的沉默後,他並沒有離開,依舊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他怎麼沒有陪你來?”
他?說的是高揚嗎?他如此輕而易舉地拋棄了我,三年又一個月不聞不問,現在反倒關心起我的私人問題了,我嗤笑一下,
“這個應該不是醫生問的問題吧”
他的臉部表情很嚴肅,沒有一絲溫暖的笑意,
“那你把手機給我,我打電話叫他來接你”
我更難過了,三年前,你把我拋棄;三年後,你還把我往外推。
蔡乾,你就那麼厭煩看到我嗎?
“不用麻煩你了,高揚就在門口,我馬上去見他”
說完,我起身,步履匆匆地離開,也沒再看一下他的任何表情。
蔡乾的瞳孔微微張大。
很多不願去想起的回憶如潮水般涌上他的腦海。
………………
他拿着手提箱,坐在從飛機場趕往市中心的出租車裡,手裡緊緊攥着的,是一個絲絨質地的小盒子。裡面躺着的,是他想給予的一生一世,抑或是幾生幾世的承諾。他的臉上有幸福的微笑在盪漾。
小區的門口前,他穿着單薄的夏裝,站在一片秋風裡,望着被他人抱住的女子。曾經,她是他的全部。
飛往美國的班機上,他打開手機,再一次看見那女子溫暖的笑顏,想要刪除,猶豫了很久,卻始終沒有勇氣按下確定鍵。
返回美國後的第一年,生活很艱辛,學習很枯燥乏味,身邊不是缺少大方得體的傾城佳人。可是,他沒有心動的感覺。
第二年,思念猶如草原上的野草,瘋狂地滋長,他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個夜晚,在回味中忍受着煎熬。但是,如果愛她,就要成全她的幸福。
第三年,他終於提前修完了本是四年的醫學博士類課程,本來可以選擇留在美國任職,可他還是想回去,想生活在有她的那一片天空裡,和她呼吸一樣的空氣,即使,他們再也無緣相見。
過往的三年裡,無數本被翻爛的醫學著作,無數本寫滿秀氣字體的醫學筆記,無數張他自制的書籤。
雖然很多書都在搬家的時候丟失了,可他仍小心翼翼地保留所有的書籤,只因爲,那上面畫的,是同一個女子溫暖的容顏。或歡笑的、或生氣的、或祥裝發怒的、或耍賴撒嬌的…………
原來,那麼多年過去,有種記憶還可以如此鮮活。
直到後來,他發現,印象中那女子的容貌越來越模糊,他甚至記不清她的酒窩是在左臉頰還是右臉頰。於是,過往的無數個夜裡,他對着自己曾經畫過的書籤微笑。
即使你忘記我了,可我還是記得你,不是嗎?
終於熬到了第三年,他歸國,看着同期歸國的校友虞透張牙舞爪。他想着,是時候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好在她沒有跳槽,沒有離開S市。他憑着印象,很快就找到了當年她任教的那所學校,紅磚青瓦,很平凡卻很讓人安心,一如過去每一個有她在身邊的日子。
數十個在校門口苦苦等候的日子,數百朵由於膽怯而無法送出手的粉色玫瑰。他總是偷偷地,望着那個自己魂牽夢縈三年的芳影,上了另一個男人的車,漸行漸遠。
憤怒猶如熊熊火海燃燒了他的理智,他終於在那個喝多的夜裡瘋狂地再一次佔有她,毫不憐香惜玉地,只爲多一分鐘看她沉睡的容顏。
那天過後,他很自責,一直想去找她道歉。
直到那天,在她校園沿街的十字路口,他看見她再一次被那個叫做高揚的男子緊緊擁住,沒有伸手推拒。他清楚地聽到了自己心臟碎裂的聲音,而自己手裡緊緊攥着的,是和他一起下班的女同事。
……………………
現在,她又要離開他,毫不留情地拒絕他的種種好意,而且走得如此決絕,如此急切。目的,就是爲了見到在門口等候的高揚,再一次投入他的懷抱。他捏緊了自己的拳頭,奮力在醫院的牆壁上,打出一個大窟窿。
“站住!”
這一記響亮的叫聲,引來了許多人的回頭注視。我也不例外,被嚇得頓下腳步。但等我意識到這記叫聲是由蔡乾嘴裡發出,我更是加快了步伐,想要逃離。
突然身邊躥過一道白色身影,猛地撞上的,是一堵帶有熱量的牆。
“我叫你站住!”蔡乾的眼裡,噴射出的,是前所未有的熱量。
很久沒有看到他如此憤怒的表情,印象中的他,都是溫柔壞笑的,滿是寵溺的眼神,還有淡淡的心酸。也是第一次,我由於驚懼,說話也結巴了。
“我……我沒聽見……”
“那我現在再說一遍,你!留!下!”他的每個字擲地有聲,我懷疑,我肚子裡的小小兔也聽見了。
我點點頭,實在不敢再去忤逆他。
他強硬地拽着我的手,把我拉向心內科,很用力,手腕處異常疼痛,我卻不敢再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