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是呂姨的領地,下一刻,也跟着進來了。“夫人,不知道你今天回家,粥沒多少了。我給你做點麪條吧!”
諸航攔住她的忙碌,“我自己來就好。”呃,呂姨的神情有些不對,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呂姨是卓紹華和佳汐結婚之後過來幫工的。能在這種軍區大院裡做阿姨,都要經過嚴格的調查,算根正苗好,政治領悟很高,不同於外面一般的幫工阿姨,骨子裡總有那麼點優裕感。
“帆帆奶奶說什麼了?”諸航何等聰明,用膝蓋都能猜出來。
呂姨氣呼呼地回道:“雖然她是卓將的媽媽,我當然得尊重點,但我是給卓將和你做事,哪裡不好,你們儘可批評,用不着她來評頭論足。”
這委屈看來不是一般的大,呂姨急得都用上成語了,諸航同情地皺皺眉。
“她說院子裡一團糟,花花草草都沒個樣。”
諸航低頭瞅着一臉無辜的壞傢伙,他纔是罪魁禍首。
“她還說帆帆帶得不好、吃得不好、教得不好,明兒個要把帆帆帶回她那邊管着。”呂姨偷偷瞄諸航。
諸航依舊一臉平靜。
“夫人你認同她的說法?”呂姨臉黑了。
諸航抱起帆帆,額頭對着額頭,“嗯,我百分百同意。她那兒今年不是新移栽了幾株玫瑰和鬱金香麼,差個小園丁,帆帆正好合適。”她咯咯笑起來,想象歐燦到時氣得鼻子冒煙的樣。帆帆傻傻地跟着瘋笑。
呂姨真是哭笑不得,換了別人,聽到這樣的話,怕是早就跳起來捍衛主權。諸航沒心沒肺的,彷彿什麼都不往心裡去。
諸航心裡其實是有底的,首長首先不會認同歐燦的做法,帆帆更做不到。
“帆帆奶奶今天來就是突擊檢查?”諸航問道。
“還帶了幾本書給帆帆,都是外國字。二十個月的孩子看得懂麼?”呂姨沒好氣地哼道。
“看不懂就裝懂唄!”諸航嘻嘻哈哈的,“呂姨,你去外面守着,防止她又有啥事。”
把呂姨打發走了,門再次掩上。她舉起食指讓小帆帆不要出聲,小帆帆被她那神神秘秘給興奮得兩眼都閃綠光了。找了把椅子墊腳,在櫥櫃的最頂端,她翻到了一份康師傅的來一桶。這是她某一次逛超市時偷偷捎回來的。呂姨做的飯,又營養,又美味。但是有時,她真的懷念康師傅的味道。當那熱辣辣的香氣充斥在空氣中,似乎把時光一下子推回到幾年前,她在冬日的寢室中,和小艾、寧檬擠作一團,捧着一碗康師傅,你一口我一口,不亦樂乎。
這麼幸福的回憶,她願意無私地與小帆帆分享。
撕開封口,倒上熱開水,再封起來。不一會,香氣就從不合縫的地方漫了出來。這可比綠豆粥誘人多了,帆帆連連直咽口水。他個矮,勾不着竈臺。討好地抱着諸航的腿,像只小袋鼠,媽媽,媽媽。。。。。。一聲比一聲甜。
“媽媽好不好?”諸航把封口打開,拿了筷子撥弄麪條,想讓它快點冷卻。
“好!”帆帆回答得又快又響。
諸航滿意了,挑了幾根麪條,用嘴巴吹了又吹,確定不燙,才蹲下身,遞向帆帆。
帆帆早早地就把嘴巴張到最大限。
兩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正歡,門突然從外面推開了。諸航下意識地把筷子往後面水池中一扔,用身子擋住來一桶。帆帆默契地把嘴巴閉嘴,小手臂一張,擋在諸航前面。
站在門口的卓紹華挑了挑眉,“諸航,我送媽媽回家,一會就回來。”
“嗯嗯,問大首長好!”諸航呵呵笑着,擺擺手。
卓紹華目光放低,看看嚴肅而又緊張的小人,什麼也沒說,把門又帶上了。
歐燦面無表情地上了車,她看到卓紹華的嘴角抽了幾抽,不禁擰起眉頭。車一出大院,卓紹華控制不住,笑出聲來。
“傻樂什麼?”歐燦冷冷問道。
“沒啥!”就是想笑。廚房裡那兩個人自以爲瞞天過海,做得多好。豈不知,一推門,方便麪獨有的香辣味就撲過來了。還有那個小人,嘴巴辣得紅紅的,下巴上顯目地黏着根麪條。
方便麪於卓家,那是堅決不準進門的垃圾食品之一。呂姨執行得很好,他猜出那必是諸航的私貨。不知怎麼,看着那兩人的樣,就不捨責問,反而一心想縱容:偶爾爲之,不算過。
此時晚高峰已經過去了,但路上的車流卻仍然很大,流速也快,紅黃兩色的車燈如同兩條交錯而過的河流,發出潮水般嗚嗚的響聲。
歐燦凝視着窗外的霓虹,幽幽嘆了一聲:“你父親說這個週六你們要接待英國軍方的一個代表團,李大使兒子的婚禮,你們都參加不了。”
卓紹華點頭,“是的,爸爸還好,我估計要全程陪同。婚禮放在哪?”
“花園大酒店。”
“這個季節舉辦婚禮,忙的人很辛苦。”
“你記得李大使的兒子嗎?”歐燦扭過頭來問。
“有一點印象,很文氣的男生!”
“人家現在有出息了,在外交部任要職。太太學小提琴的,得過帕格尼尼大獎呢!岳父岳母,都是國內著名的藝術家。”歐燦悵然若失,毫不掩飾語氣中的羨慕。
卓紹華輕輕哦了一聲,笑笑,“帕格尼尼那可是小提琴的最高獎項,不錯呀!”
歐燦心口一堵,雙目斜睨過來,幽幽問道:“你就這點想法?”
前方塞車,卓紹華輕踩剎車,“我家諸航更不錯。”臉上的笑意加深了。
歐燦輕聲嘆息:“你還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她好什麼?想到要和她一塊出席婚禮,我頭皮就發麻。”
“學小提琴,如果有五分天資,再有五分勤苦,就能達到藝術的最高界,而諸航,卻是IT界難得一見的天才,這可是爸爸說的!”
“好了,不談這事。”歐燦心裡很煩。事情到了這一步,她不可能改變什麼,但有時想想,還是失落。
她這麼優秀的兒子呀。。。。。。唉!
車子拐進衚衕,裡面的勤務兵聽到喇叭聲,早早把院門打開。等車子停妥,勤務兵敬了禮,告訴卓紹華,首長在裡屋呢!卓紹華點點頭,朝裡走去。歐燦說去廚房看看,讓阿姨再加兩個菜,晚飯就在這裡吃!
家裡的園丁剛修剪了草木,植物的青澀氣息很濃。掩在樹蔭間的路燈四周,一隻只飛蛾爭先恐後地往前撲去。叫了一天的知了不知在哪根樹枝間憩息,院中的幾株白玫瑰含苞待放,迷人的氣息從花瓣間悄然飄泄,在燈影裡尤其聖潔。
卓紹華收回掃視的目光,啞然失笑。難怪歐燦惱火,自己那院和這院比起來,確實有點慘不忍睹。可爲什麼,他能處之泰然呢?
“哥,不行的,我真的做不到。”
卓紹華蹙起眉,停下腳步。書房的紗窗上映着兩個身影。
“我潛心學習佛教,希望藉助佛理能洗滌我心底的怨恨。我甚至把自己關在寺廟裡,不與外界接觸,吃素、唸經。但是。。。。。。這麼久過去了,我內心的恨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像山一樣,沉沉地壓得我都喘不過氣來。我原先過着人人羨慕的生活,現在我還有什麼?”語聲哽住,紗窗上的身影雙肩劇烈顫動。
“除了你拒之門外的婚姻,你什麼都沒失去。”卓明嚴厲地回道。
“哥,你不能這樣殘酷。你知道我有多愛他,不然也不會嫁給他。”
“愛不只是擁有,還有寬容。你這樣死死糾住他年輕時犯的一個錯,叫愛麼?你如果還在愛着他,那麼去找他,一時半會不能面對眼前的現實,就像從前一樣,定居國外。”
“我也想,可是。。。。。。你是我的哥哥,紹華是我的侄子。諸航就像一根倒刺佇在那裡,我沒辦法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卓陽,”卓明的忍耐度已到極限,不自覺地加重了語氣,“你以爲讓紹華與諸航離婚,然後真的就風平浪靜?”
卓陽只是嗚嗚地抽泣。
卓明揹着雙手,面沉似水,“你該反省反省了,爲什麼當真相被戳破之後,晏南飛什麼都沒說就同意了離婚,而一點都沒爲拯救你們的婚姻而努力?他太瞭解你了,你太自我,太自私,完完全全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如果你大度一點,你仍然會有一個珍愛你的丈夫,還能得到諸航的敬愛,是你主動捨棄了。”
卓陽噙着淚冷笑,“哥哥不是我,體會不出這種割膚的痛,講話才這麼輕鬆。你別以爲諸航真的愛紹華,她是在報復。。。。。。”
“住嘴!”卓明真的動怒了,額頭上的青筋暴立。
卓陽胡亂地擦了擦淚,泄憤地拉開門跑了出去,差點撞上站在門外的卓紹華。
“小姑姑!”卓紹華扶住她。
她甩開他的手臂,譏諷道:“紹華,你幸福麼?”
卓紹華回道:“媽媽在廚房,晚飯該好了!”
“我會在不遠處一直盯着你們的,別讓我失望。”
卓紹華正視着卓陽,卓陽的眼中滿滿的心碎、落寞、無盡的譴責。。。。。。
他沒有再說話。
他當然渴望家庭關係能夠單純一點的,但當命運如此安排,他也能坦然面對。其實不用把事情想太複雜,諸航就是他的妻子,帆帆的媽媽,她總會是誰家的女兒。誰家是商是農,是官是民,都令他心存感激。沒有他們,就沒有現在的諸航。
他沒辦法盡善盡美,他承認,心裡的那杆天平,是傾斜的。
泰戈爾說:我把大的禮物留給世界,把小小的禮物留給我所愛的人。
他的心很小,只裝得下諸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