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我走錯了……”
進門的人在道歉,說着就要出去。
衛明言不動聲色看着戴着帽子的男人打開門要離開,扯着蠢兒子往突然開始抽噎的孫女那裡走。
衛金下意識用柺杖撐在地上,一瘸一拐的跟着親爹去了牀邊,他正要抱起女兒,一雙好看的手遞過來一個杯子,“你拿這個。”
蠢兒子不明白的接過了杯子,一臉莫名的看着父親將嬰兒抱了起來,輕輕拍了拍,“乖,七七不哭,哭多了腦子會進水的。”
說着,他瞥了一眼拿着杯子的兒子, “就跟你爸一樣。”
衛金:“……爸你不讓我抱七七就算了,給我杯子幹嗎?”
衛明言抱着孫女往後站了站。
“站住!!!”在旁邊病牀坐着的年輕丈夫突然大喝一聲,因爲過於大聲,衛金嚇得一抖。
然後, 剛剛還守在妻子身邊的年輕人蹭的一下竄到了門邊, 按住了正要出去的男人。
——啪啦!
杯子落地,發出了響亮的聲音。
水灑了一地, 衛金鞋幾乎全部溼透, 反倒是衛明言抱着孩子站在後面,一點水漬沒沾到。
“嘖。”
穿着一身長長道袍, 仙骨飄飄的俊美道長拍了拍懷中已經閉着眼不再哭泣的孫女,“看,你爸整個人都進水了。”
衛金已經被驚訝到說不出話來了。
他眼睜睜看着下午纔跟自己打過招呼的年輕男人就這麼跟剛纔害他撞到腿的男人打了起來。
“誒,那個,別打架啊……”
他是個老好人,下意識的就要上前勸架,結果剛走了一步,被撞到的腿就開始發疼,動彈不得,
無奈,只好這麼拄着柺杖勸,“有話好好說,別打架,這裡是醫院啊……”
原本好好躺在病牀上的孕婦也支起身子坐了起來,擔憂的看向突然暴起的丈夫。
“老公,你怎麼了……”
年輕人手法利落,看上去應該是學過一些,而那個戴帽子的男人就不一樣了,他出手沒章法,但不怕疼,無論被怎麼打,都死咬着一聲不吭,拼命想要往外走。
“不準走!!”
見他一手拉開門,年輕人死死牽扯住他,“我是警/察,邱田,你被捕了。”
他看得出來面前男人並沒有多少本事,雙方再這麼打下去,最後贏得也只能是自己。
一直悶不做聲的男人在被叫了名字後,帽子下的眼紅了。
衛明言斜斜靠在牆上,望着那個頭頂冒紅煙的男人,“都是孽力啊。”
“什麼?爸你說啥?”
衛金現在整個人都是大寫的問號,聽見父親突然說話,連忙回頭發問。
他的老父親並沒有空搭理他,衛明言正看向已經被按在地上的邱田,他的臉貼近冰冷地面,卻依舊拼命地嘶吼:
“你們憑什麼抓我!!那個人是罪有應得!憑什麼他殺了人不被抓,憑什麼??!!”
邱田整個人都被憤怒覆蓋,他紅着眼,死死盯着面前的年輕警/察:“放開我!!”
“邱田,你現在只是故意傷人,如果再加上拘捕,足夠你在監獄多待上幾年的,我勸你現在馬上跟我走……”
“你懂什麼!!”
隨着這一聲,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猛然掙脫了年輕人的壓制,掏出了一把刀來。
銳利的刀鋒,對準了年輕警/察。
男人摘下帽子,眼中滿是血絲,如同一頭失去族羣的餓狼一般,看向面前這個剛剛初出茅廬的警/察:“你有孩子嗎?”
“你知道那種,自己的女兒,叫你爸爸的感覺嗎?”
“她叫的時候,那種心裡甜甜的,再怎麼苦,再怎麼累,也覺得值得的感覺,你懂嗎?!!”
他眼眶發紅,裡面滿是淚水,手顫抖着拿着刀,眼裡全是瘋狂,“可是我的女兒死了!!”
“她不該死的,要不是那個人喝酒開車,要不是他上了人行道,我女兒還好好的……好好的活着!!”
“他撞了我女兒,還嫌不夠??啊??”
邱田死死的握緊手中刀,手指用力到了發白,聲音幾乎破音,“他開着車,在我女兒身上,碾來碾去!!”
“碾來碾去!!!”
“她才七歲啊!!纔剛剛上小學,就那麼,就那麼當着她媽媽的面,被活活碾死!!”
“這樣的一個人,居然沒有判死刑,無罪釋放???”
“你們不管,我管!!”
“他殺了我女兒!!我就要讓他給我女兒償命!!”
他拿着刀,眼中滿是仇恨的,對準了面前的警/察,“你讓開,否則,別管我不客氣!”
年輕警/察真的被震撼到了,他下意識的伸出手,擺出無害的姿勢,“邱田,你先,先冷靜下來,我理解你的感受,那個肇事者沒有無罪釋放,只是被檢查出了精神病,所以……”
“所以???”
“哈哈哈哈哈哈哈!!!”邱田瘋狂地大笑着,眼中卻滿是悲意,“你信嗎?你信他有精神病嗎??”
警/察遲疑了。
老實說,他不信。
可,他是一個警/察啊,怎麼可能就這麼無作爲的放走一個差點殺了人的通緝犯。
“好!!你不讓路是吧!”
邱田冷笑着點頭,轉頭,目光落在了捧着肚子坐在後面的孕婦身上。
“那我就讓你也嚐嚐!!什麼叫做妻離子散!”
“啊——”
“老公!!”
孕婦看着衝過來的男人,尖叫一聲,下意識的護住了肚子。
年輕警/察眼睜睜看着他衝到了自己懷孕的妻子面前高高舉起刀,瞳孔急速縮小,眼底滿是絕望驚慌。
“不!!”
衛明言直接拿過衛金手上的柺杖,重重點在地上。
彷彿一股無形的力量穿過整個病房,剛剛纔安靜下來的小七七不太高興的皺了皺眉,癟起嘴小聲抽泣起來。
幾乎就在她哭泣的同一時間,一個小小的,稚嫩的聲音落入到了邱田耳中。
——“爸爸……”
即將落在孕婦腹部的刀停住了。
邱田顫抖着手,滿眼含淚的轉身,“秋秋,秋秋是不是你……”
“你在叫爸爸是嗎,秋秋!!”
警/察愣住,連忙衝到自己的妻子面前,小心的護住了他。
滿臉警惕的看着邱田對着空氣說話。
這男人,不會瘋了吧。
然後,他的眼猛地睜大,又睜大,還睜……眼睛太小,睜不大了。
警/察瘋狂地揉了揉眼睛,看着那一抹藍色小小身影,幾乎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那不是,面前這個通緝犯已經過世的女兒嗎?
邱田瘋狂地尋找着自己的女兒,就在這個時候,拿刀的手,被一隻軟軟的小手牽住了。
邱田渾身僵住,他不可置信,又充滿了希冀的,小心翼翼低下頭。
穿着藍色小裙子的女孩扎着兩個羊角辮,正紅着眼睛看着他,帶着哭腔撒嬌般的質問:
“爸爸,你爲什麼要拿着刀,我和弟弟好害怕。”
“對,對不起……”
邱田毫不猶豫的丟下手上的刀,跪在地上,與女兒平視,他伸出因爲做多了粗活而滿是老繭的手,眼淚落了下來,顫抖着想要去撫摸面前女孩的臉頰。
“爸爸,爸爸不是故意要嚇到你的,爸爸想保護你……”
“爸爸不用這麼辛苦的。”
小女孩還紅着眼睛,卻又開心的揚起了笑,她說,“我和弟弟在媽媽肚子裡,可安全了。”
“弟弟,弟弟……”
“是啊,弟弟還好小,我和他說話他都不理我,爺爺說,再過八個月,弟弟就能和我一起出生了。”
“不過爺爺說爸爸在做蠢事,讓我先從媽媽肚子裡面出來跟爸爸說說話。”
小女孩有些不滿的撅起嘴,“爸爸你做了什麼蠢事啊,媽媽肚子裡好舒服,我不想出來。”
“爸爸,爸爸去找那個害你的壞人了,爸爸想替你報仇……”
邱田喃喃的說着,一直處於混沌的大腦猛然清醒過來,他眼中迸射出希望的光芒,一邊落着淚,一邊露出了個小心翼翼的笑來,“秋秋,你說,你現在住在媽媽肚子裡……”
“是啊,我和弟弟住在一起,媽媽的肚子好舒服啊,爺爺說,再過八個月,我就又能做爸爸媽媽的孩子了。”
“爸爸,你不要做蠢事啊,爺爺說,愚蠢是會傳染的。”
“秋秋不想變成笨蛋的。”
“不,不會了,爸爸不做蠢事,爸爸要秋秋好好的……”
衛明言看着跪在地上,哭的鼻涕眼淚一大把的男人,拄着柺杖,慢悠悠的走了過去。
“爺爺好!”
小女孩乖乖叫人,得到了一個溫柔的摸頭。
“秋秋很棒,快回去吧,好好睡一覺,等醒過來,就又是爸爸媽媽的孩子了。”
“嗯!”小姑娘點頭應下,看向了痛哭的父親,“爸爸,我去找媽媽和弟弟了,你要早點回家啊。”
“秋秋!!秋秋別走!!秋秋!!”
剛剛還凶神惡煞的男人此刻只不過是一個不想失去女兒的父親,他跪在地上,膝行着往前,想要拉住女兒的手。
可最後,抓住的還是一片空氣。
“秋秋……”
邱田無力的癱在地上,哭的幾乎聲都發不出來。
“走吧,我帶你去見見欠債的人。”
一個平靜淡漠的磁性聲音響起,邱田紅着眼,怔怔擡起了頭,對上了一張俊美面容。
***
“說了多少次不想吃這種東西了!拿開拿開!”
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不耐煩的將遞到眼前來的補湯甩開,手下不停的打着遊戲,眼睛自始至終就沒從手機上移開過。
“你能不能別每天打遊戲,這次的事要不是我和你爸反應快,你差點就進去了知道嗎?”
“我怎麼了我,要不是我爸在外面生了個小的,我至於去喝酒買醉嗎?”
“我要是不喝酒,也不能撞死人啊!”
“賠錢不就行了,反正我爸那錢以後也都是我的!”
年輕人眼中滿是不忿,他對自己撞死了人並沒有任何的悔意,更多的,還是不滿。
“捅了我的那個人,警/察還沒有抓住嗎?幹什麼吃的,放着這麼一個危險瘋子在外面……”
“已經通緝了,我說兒子,你收斂點吧,這次要不是你撞死了他女兒,他也不會……”
“行了行了,是他女兒自己不長眼,管我什麼事,你沒事就趕緊走,趕緊去公司看住我爸,別又給我生出個弟弟來爭家產。”
邱田聽着裡面的聲音,眼中滿是恨意,雙拳握緊,幾乎要忍不住衝進去。
可按住他肩膀的修長手指看起來輕飄飄的,卻硬是將他給壓制住了。
“彆着急,繼續看。”
衛明言淡聲說着,邱田看了過去,卻見那個年輕人接過了母親遞過來的一個蘋果,啃了兩口,突然噎住。
他臉色迅速青紫起來,咳嗽,母親拍背,都不能讓蘋果從嗓子裡出來。
“醫生,醫生!!”
女人驚慌的跑出去了,只剩下房間裡的兒子還在因爲窒息痛苦的抓撓着脖頸,露出絲絲血印。
“這是他的債。”
“欠債,就要還。”
衛明言眼輕飄飄落在那個男人身上,“他害的一位老人失去一魄,害的你女兒早夭。”
“老人借壽是債,孩童復生也是債,而這些債,就要算在他的頭上。”
“未來的七十年,他將會成爲植物人,意識清醒,動彈不得,清晰地,活過這地獄的七十年。”
“想死,卻死不了,他的下半生,將會爲那些債主而活。”
“這就是,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