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約束之中
狂風從山洞之外灌入漫長的滴水甬道,在觸及翻動的金光與幽藍的碧影時,已然只剩下一道微弱的嘆息。
水花在一次踐踏下四處崩散,金刃的彎曲矛尖從水面挑起一道半月的弧,帶着粼粼水光向不遠處的女子倩影輕捷地刺去,作爲回擊的是女子赤足重重踏在山洞岩石地面上帶來的震擊,波動向大地深處擴散,碎石從四面八方擊來,在金甲上帶來沉重的振盪。
康斯坦丁·瓦爾多無視胸中的悶痛,將日神矛的柄橫起掃向爾達的腰部,看似輕靈的一擊足以破碎岩石乃至金鐵,卻被女子以超乎常人的力量徒手擋住,她深色的肌膚上迸發可怖的怒容,又被康斯坦丁揮舞長矛間激起的動力波紋擊退。
一發靈能的炮彈猛然擊出,兩人同時向後砸去,康斯坦丁的腳跟切入土石,塵土如雪崩從他腳下揚起,爾達則重踏在石壁的牆面上,從口中噴出一團熾熱的血霧,凹陷的胸骨在她獨特的靈能之下被快速修復。
“你到底爲什麼爲他賣命?”爾達咧嘴笑着,她用作靈能頭罩的頭巾早就碎成數片,露出她燃燒的雙眼,“你們到底爲什麼都要爲一個惡神去死?”
瓦爾多一矛刺出,長矛捅進爾達方纔所在的石壁,他的力量在身軀的每一個角落中豐沛地流淌着,爾達在最後一刻與他擦肩,他們的臉孔一時靠得很近,如霧的野蠻呼吸彼此爭奪領地。
禁軍統領反手一肘,爾達的臂骨咔擦開裂,瓦爾多順勢拔矛,矛刃末端在飛旋中割斷爾達的手部指甲,斷甲碎在洞窟的地面上,血跡飛散。
“這不是我該考慮的。”瓦爾多回答,驚訝於自己語氣的激烈,就好像他被爾達對帝皇的冒犯所觸怒。
“那什麼是你該考慮的,統領?你是他的左膀右臂,你的思考又在哪裡呢?難道他要成爲一尊惡神,你也死生追隨?”
爾達咆哮着,附加的靈能肢體從她背後探出,烈火從掌心猛然綻放,炸出開口骷髏的藍骨碎片,向着禁軍統領的脊椎擊去。
這一擊對時機的把握無可挑剔,而爾達膨脹的怒火讓她把超乎尋常的力量全部集結在她的戰鬥之中。禁軍統領的肋骨開裂,破碎的大腿甲滾出無數斷裂的殘渣。
瓦爾多閉口不言,熾熱的日神矛迎着藍火捅穿爾達的左肩膀,把她甩到地面上,巨大的力量瞬間摧毀了她的半側身體。振盪的波動繼續在空間狹小的山洞中蔓延,碎石一陣陣落下去,打在瓦爾多的頭頂。爾達在他的長矛下劇烈咳嗽,肺部的殘片一塊塊和着血沫噴出。
“你沒有回答我,”她臉上的痛苦和憐憫相互交織,“你這條可憐的狗。”
瓦爾多猛然將長矛向下方劃開,穿過爾達的腹腔,釘斷脊柱部分,藍色的幽光倒映在日神矛的刃面上。
“他給過我指令。”瓦爾多說。
爾達痙攣着:“哦?他讓伱繼續效忠,就像他對我說的一樣?哦,薩圖恩——”
有那麼一個剎那裡瓦爾多的矛尖停止了揮動,接着禁軍統領用力抽出長矛,反手以矛刃的下側彎弧回身一勾,卡住爾達的突襲。
一雙燃火的手掌已然穿透了腹甲,爾達盛怒的臉孔譏諷地笑着,而原來位於地面的身軀只剩下一副水晶的空殼,嘩啦啦地盡數破碎。
“在死忠之下,你還剩下什麼,大統領?”爾達嘶啞地問。
瓦爾多抓住爾達的一條手臂,長矛猛然上挑,切過爾達另一側的上臂。
鮮血噴涌,就在這一個短暫的瞬間裡,日神矛向禁軍統領呈上一段真理,一段曾經存在的記憶,它涌入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於康斯坦丁·瓦爾多都無從抗拒。
他感受到了對於爾達而言最不可理解的瞬間,而畫面的內容引起了禁軍統領的一絲停頓。
他聽見的句子令他的長矛在剎那間領悟了帝皇曾對他下達的指令背後的真相,而他——他們所有人,所有一萬五千年前未曾身處摩洛的人,所有後來者、後至之人曾經得到過的所有信息都被顛覆。
一個全新的、或許已經廢棄、或許還在進行的宏偉計劃順着永恆的時間引線如烈火燒來,它足以點燃銀河,焚燒千百個世代。
而它也重新解釋了一切,並在康斯坦丁·瓦爾多不可動搖的身軀上撞得粉碎不堪。
即使他多麼希望帝皇真正考慮的正是爾達口中的計劃,多麼希望將要登上永恆警戒的黃金囚籠的,一如爾達記憶所見,並非他的主君……
但這不是帝皇給他下達的最新及最高指令。
一陣火燒過禁軍統領戰慄的心臟,轉瞬即滅。
在爾達的記憶中,帝皇就站在那裡,望着爾達,望着康斯坦丁的眼睛,眼中滿懷某種誕生於崇高的冷酷,和充滿希望的喜悅執着,他說……
爾達從他的矛尖溜走了,她抓住刺穿她手臂的長矛,手骨嘎吱作響地破碎,而後將自己從束縛中解脫。她正要開口,從她滿嘴血沫的口中吐出更多的質問,瓦爾多的下一擊揮矛驟然打斷了她。
這就是禁軍統領的回答。
“還剩下一個行刺者。”康斯坦丁說,“最後的行刺者。”
風暴再度圍繞着二人身周陣陣涌動,康斯坦丁·瓦爾多揮出長矛。
——
“抓了一千多個吧,”黎曼·魯斯說,靠在佩圖拉博面前的椅子中,風暴般的眼睛直視佩圖拉博,話語中既不喜悅亦不自傲,更沒有他常見的野性——那被他刻意收斂。
“光明會就像你們常說的那種老鼠,在聖盃擴區鑽得遍地都是。好在如今他們似乎失去了領頭人,做事一派混亂,難免暴露痕跡。”
許多帝國人都對太空野狼的認知兩極分化,不熟悉者認爲他們是徹頭徹尾的荒野蠻人,離茹毛飲血的部落一步之遙;自以爲了解太空野狼的帝國學者則暗中稱他們裝腔作勢,故作野蠻。
不,說到底他們誤解的對象是狼這一生物本身——無視了狼羣本身的野性與狡猾,殘忍與團結。而太空野狼這支軍團,只不過是恰如其名。
“聖盃擴區正在流血,”佩圖拉博說,總結出他從近日信報中取得的概述。“暴君星在近一個月內的顯形頻次,逐漸逼近過去五十年前所有報告的總和。在追捕光明會的過程中,你有發現更多蛛絲馬跡嗎?”
黎曼·魯斯身體前傾,勾起嘴脣,露出一顆獠牙,“我們直接遇見了一次,佩圖拉博。起初我們以爲那是一次日食,直到我們周圍的凡人全部陷入自戮的瘋狂,就好像他們飢餓得打算把自己的肉切下來吃一樣。那終於讓我們所有人都篤信,夢魘太陽不是謠言的擴大化。”
接着,他聳了聳肩,緩解鐵之主身周凝固的氣氛,“別太嚴肅,佩圖拉博,”他輕聲說,鉑金的頭髮反射室內的冷光,“就算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問帝皇到底去哪兒了,我們也知道洛嘉上綱上線的能力非比尋常——你知道全父去哪兒了嗎,戰帥?”
佩圖拉博沉默了,光影透過懸掛在天花板上的空鳥籠,將鐵籠的格紋投射在他臉上。
“我答應守口如瓶,魯斯,在他的計劃成功之後,我會把我們之間的往來全部公之於衆。”
“多久之後?”魯斯問,向後坐了回去,“這對你的名望沒有好處,更何況你讓憶錄使如實記敘整場尼凱亞。你知道的,佩圖拉博,文字無法表現出帝皇的輝光降臨時,那種無窮盡的偉大和真實感。洛嘉的確提出了一個刁鑽的問題,戰帥。”
“不會太久了。”
“在荷魯斯醒來之前還是之後?”
“很可能是之前。”
“你覺得荷魯斯會作何感想?”
“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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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斯拽緊了他身上的毛皮,一瞬間甚至顯得有些恍惚,失去了他鋒銳的精明。隨後,他綻開一個苦澀的笑容:“我明白了,看來全父做了一個不愉快的決定。我同樣會保守秘密,佩圖拉博。”
接着,他臉上飄過一絲躊躇,在他暗藏的問題出口前,佩圖拉博率先提問了。
“你說過你當年見過一次十一號,”佩圖拉博說,“你有多瞭解他?”
“幾乎不。”魯斯說,“我們在一個死亡世界上見面,我可以肯定那不是他的母星。他直接告訴我他拒絕加入人類帝國。在彙報之後,帝皇下令不用繼續追查。”
他探尋地眯起眼睛,“所以你遇見他了。”
佩圖拉博取出一個水晶匣,以他的動作表達默認。
“你能認出這件物品嗎?”他直接了當地問,“這與十一號緊密相關,並且必然會影響帝皇的計劃。”
“我感到遺憾,”狼王喃喃,盯着佩圖拉博取出的小匣子,眼睛從桌面移向了佩圖拉博的臉孔,“看來這是十一號專門留給你的謎題,佩圖拉博。你和他的關聯的確比我們想象得更深。”
“爲了解決問題,必須有所付出。”佩圖拉博說,“感謝你的到來。”
黎曼·魯斯滿不在乎地扯出一道微笑,從設計得過於方正典雅的椅子上站起來,眼睛持續地盯着佩圖拉博。他龐大的身軀自然地在室內留下了一定面積的陰影。
“我也有一個建議,我的兄弟,”他說,“如果你一定要隱晦地把洛嘉·奧瑞利安鎖在鋼鐵勇士之中,那你還是給出一個恰當的理由爲妙,比如宣稱你無法忍受他的屠戮,如此種種。”
他壓低聲音,使得他接下來的話語聽起來像是一聲意味不明的輕哼,“你知道,儘管帝國的大多數明白人都願意對一個被帝皇選中的戰帥託付信任,但奧瑞利安的聖言錄在憶錄使內都有其信徒,何況基數如此廣大的帝國民衆?”
“我知道他們的評價,這就是爲什麼我們必須修改帝國真理。”佩圖拉博說,同樣站起來,與魯斯四目相對,“這就是爲什麼我的任何解釋在既有的狂信者中都不會生效,黎曼。繼續獵捕光明會吧,唯有太空野狼能完成這項職責。”
魯斯笑了笑,“我很高興你聽得見自己拋出的石頭在水面上打出的迴響,戰帥。我會爲你多敲敲木頭。”
——
“據說鐵原號裡又空無一人了,”埃利亞斯說,側着身看向納瑞克,“你不好奇原體佩圖拉博去哪了嗎?”
“與我們無關,何況我們剛剛見過他的影像,埃利亞斯。”納瑞克說,“與其聽信鐵之主不在鐵原號的謠言,你不如繼續找你侍奉的艾瑞巴斯去。他纔是真正的無處覓蹤。”
“是奧瑞利安親口所說,”埃利亞斯不悅地反駁,惱怒於納瑞克揭穿他的暗示,“我想不會有人寧願不信他的原體,也要相信一個囚禁了一支軍團的霸權者。”
“原體佩圖拉博在這一點上是對的,何況他沒有對我們再做任何事。”納瑞克面無表情地反駁了他,抓住他胸前垂掛的十字,“他只是要求我們跟隨鋼鐵勇士行動——而奧瑞利安被阻斷的最後一個決策,是毀滅我們曾經征服的鋼鐵聖城WB-004。”
“穆里斯坦。”埃利亞斯諷刺地吐出這個名詞,“一個首席牧師都被處死的軟弱教團。一個背叛懷言者倒向鋼鐵勇士的教團。以你們作爲哈爾哈拜特的半身,是我們的恥辱。”
“你如果指望我像你攻擊我一樣回擊,那你就大錯特錯,”納瑞克深吸一口氣,這兒的空氣讓他覺得噁心,即使這裡的氣味主要由薰香構成,其次纔是隱藏在香氣之下的燒灼炭火氣息。
洛嘉·奧瑞利安,懷真言者,如今的受約束者,將自己封閉在他們身後的遊子聖堂之內已經數日。
這段不短的時間裡,淡淡的焚香從未斷絕,只有少數時候,奧瑞利安將有心情將他的戰士,即恰好迎上正確時間的守門者迎入閉鎖的孤寂所之內,與他們談論外界之事。
穆里斯坦的戰士也獲得過幾次這種權利,直到洛嘉確定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支持他對毀滅的觀點。
“我很高興,”他輕聲說,瞥了一眼埃利亞斯,“我很高興佩圖拉博大人阻止了奧瑞利安的屠戮,也很高興他暫時失去了可殺之人,在聖堂裡反思,埃利亞斯。這源自穆里斯坦對他的敬愛,而不是你們對他的狂熱。”
即使自己的聲音會傳入聖堂的大門之內,他也並沒有那麼在乎。自從但以理主動求死之後,穆里斯坦中的一部分人走向了另一半教團,將他們靈活的歸宿寄託在潛力更大的一方。這令納瑞克的憂心忡忡勝過了他的憤怒。
有時他會反思,但以理的死亡和所謂背叛,是否與他警告自己的教團長,艾瑞巴斯對他私怨甚深有關。
後來他的後悔之處,轉變爲他早就該在每日的早課和晚課過後都找但以理強調此事,直到他們善心過重的教團長看清事實爲止。
“你最好注意你的言辭——”
“是的,我的存在讓你蒙羞了,埃利亞斯。”納瑞克點點頭。“帝皇保佑我。”
“該死的,”埃利亞斯低啞地咆哮一聲,“你這個……”
“瓦爾德雷克·埃利亞斯,進來吧。”緊鎖的黑門內傳來一道輕而又輕的聲音。
埃利亞斯扭了一下半側的嘴脣,刻意用手抹了抹嘴,而後推門,恭敬地消失在逐漸閉合的門縫裡。
納瑞克低下頭,繼續思考着他沉思已久的事情,每每思及此事,他心裡都有些不該出現在星際戰士身上的搖擺不定。
一分鐘後,埃利亞斯再度走出來,斜着瞥了他一眼。
“怎麼了?”納瑞克直白地問。
“聖盃正在流血,”埃利亞斯說,明顯地笑了,“奧瑞利安大人聽見了,甚至我也聽見了——那是鮮血滴落的聲音。血液正從杯中滿溢,如今已經充盈在杯口。
“佩圖拉博本該是真神的建築師,因爲神需要建築師,他們天生懂得如何爲神修建房屋,樹立碑石。但他背棄了他的職責,所以奧瑞利安大人將接替這一使命,重新以真正的磚瓦,建設上帝的家園(La Maison Dieu)。做好迎接光榮的準備,穆里斯坦……”
“建設?我們的原體何來材料呢?”納瑞克諷刺地說,閉上眼睛,拒絕再傾聽任何多餘的聲音,包括他自己心中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