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帝皇親自出手,在尼凱亞殿堂的最深處開闢出了一個絕對隱秘的空間,無論是我還是馬格努斯,都無法用靈能探測到這個隱蔽空間的內情?】
【怪不得我一直覺得我的感知範圍裡面似乎缺了一塊。】
【……等等!】
【你們又在搞什麼事情呢?】
本能般地揉搓着眉角,手指拂過日漸乾枯的髮絲,某位蜘蛛女皇並沒有發現她此時的語調,已經變得相當地不客氣了,但這也是難免的事情:被強行押來歡迎馬格努斯早就已經夠讓人鬧心的了,更何況掌印者的突然來電,給她帶來的又不是什麼好消息。
最多算是句通知。
話又說回來,這把老骨頭的嘴裡似乎就沒有過好話:他簡直就是人類帝國和摩根的報喪鳥。
蜘蛛女皇笑了一下,苦中作樂般地譏諷着與她相隔的至少幾十千米遠的馬卡多:這點距離對於他們這種等級的靈能者來說,根本不算什麼,要不是怕引起誤會,無論是摩根還是馬卡多,都可以在舉手投足間,於對方的旁邊投影出一個如假包換的替代品。
通過靈魂之海中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維度與空間,這些毫無內在可言的靈能投影,甚至可以部分地發揮出本體的力量:即使做不到移山填海之類的偉業,但隨手抹除一支軍隊和要塞還是沒問題的,即使是在以星球爲陣線的戰場上,也能夠起到扭轉幹坤的作用。
至少,摩根很確定馬卡多是能夠做到的:在他們爲數不多的相處時光裡,掌印者曾經如同一位真正的前輩與恩師那樣,細心的指點過原體的靈能技巧,這種精密的遠距離投影便是其中之一。
出乎摩根意料的是,這位即便放眼全銀河,都是數一數二的靈能大師,反而對那些最基礎的術式和技巧格外的上心:他強烈地要求摩根必須定期地溫習這些如同小學生般的知識,直到這些規範成爲最根本的肉體記憶爲止。
用馬卡多自己的話來說,超過五成的靈能者的死因,其實一點都不復雜:無非就是他們在大展宏圖的時候,發現自己意外的忘記了某個早就已經滾瓜爛熟,卻因爲太久沒有複習過,所以在不知不覺間便已生疏的基礎知識。
而在那些最宏大,同時也是最危險的靈能法術中,哪怕只是一瞬間的延遲,又或者是一個手指的擺放錯誤,都會導致施法者遭受到幾乎全部的反噬:放在摩根或者馬格努斯種級別的靈能者來說,反噬的效果會波及到至少一個世界。
“好高騖遠,一味地想要解決大問題,是靈能者們的通病。”
“同時,也是他們的死敵。”
“我認識的每一個靈能高強之人最終都倒在了他們自己的狂妄下。”
掌印者的話語苦口婆心,比起真正的母親也不遑多讓,而摩根自然也將這些話銘記於心,時不時便會在心裡複述一遍:她現在就是這麼做的,當原體又一次溫習了這個重要的知識點後,馬卡多那邊也已經醞釀好了答案。
他只用了一分鐘的時間就給摩根講清楚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是說,我的兄弟黎曼魯斯帶過來了一個“天外來客”?】
“他叫豪澤爾。”
馬卡多那邊迴盪着讓人不安的空氣震盪聲:很明顯,掌印者正待在一個封閉的空間內,而且摩根能夠通過靈能的觸覺,在他的身邊問道屬於帝皇的味道,還有好幾個令她眼皮直跳的熟人的氣息。
“確切的說:是卡斯帕爾—安斯巴赫—豪澤爾。”
【呲!】
【哈哈哈哈哈……】
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蜘蛛女皇甚至還以爲自己剛剛聽錯了,在迅速回味了一遍這個名字後,摩根先是一愣,隨後本能的輕笑出聲,在壓抑失敗後,尖銳的笑聲吸引來了原體周圍不少人的側面。
【你認真的?】
蜘蛛女王已經很久沒有過如此純粹的笑意了。
“當然。”
馬卡多對此早有預料
“我知道這個名字很奇怪……”
【奇怪?】
摩根閉上了嘴巴,但她尖銳的怪叫聲迴盪在亞空間裡面。
【用泰拉語來說,這個名字直白的翻譯過來就是:一個揣着特洛伊木馬的小男孩,這已經不是能用奇怪來形容的名字了,要麼他的起名者是一個不負責任的古典歷史愛好者,要麼他在降生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要爲某件事情服務。】
“現在看來,是後者。”
馬卡多的背景裡迴盪着禁軍之首瓦爾多嚴肅的宣告聲,但摩根聽不清其中具體的內容,她只是聽見了人類之主沉悶的應和,還有黎曼魯斯慷慨激昂的發言。
“黎曼魯斯告訴我們,這個豪澤爾原本是太空野狼軍團第三連隊下屬的一個記敘者,同時也是軍團附屬的一個科學家:這些身份本身沒有問題,但通過某些偶然發生的事件以及對他過往經歷的調查,狼王和他的軍團懷疑,豪澤爾的身上還有着另一個身份。”
“他是馬格努斯用來窺探第六軍團的間諜。”
【馬格努斯的……爪牙?】
原體的語調輕佻。
【這兩個詞可不太搭。】
“事實上,情況可能更糟。”
和摩根不同,馬卡多的話語有着顯而易見的嚴肅和疲憊。
“魯斯給出了大量的證據,他試圖向我們證明,這位記敘者的一生都在被千子軍團以及他們的基因之父馬格努斯在暗中操控着:無論是親生父母的死,還是被後來的養父起了這個奇怪的名字,以及他在此之後的一系列遭遇,在這裡我就不跟你一一詳細闡述了。”
“總之,黎曼魯斯已經給我們整理出了一套完整的框架,證明這個凡人和他整個團隊的一生是如何被馬格努斯用靈能操縱的:如果這件事情屬實的話,馬格努斯無疑已經犯下了嚴重的罪行,這足以讓他在尼凱亞上被直接定罪了。”
【有這些嚴重麼?】
摩根皺了下眉頭,她發自內心的不太認同馬卡多的話。
的確,爲了一己私利操縱一個可悲凡人的整個人生,無論如何都稱得上是一件惡行,但是放在基因原體的層面來說,這點惡行似乎還無法成爲貨真價實的罪孽:話說的難聽一點,至少要惡意地操縱一個世界的命運,才能讓馬格努斯在衆目睽睽下,被當場定罪吧?
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原體摸了摸下巴:她對於這個天外來客毫無瞭解,只能依靠馬卡多這裡片面的信息,來大體的推測帝皇那裡的情況。
【你是不是還藏着話沒說,掌印者?】
“當然。”
馬卡多直接承認了。
“這裡的情況比我給你講述的還要複雜上一千倍,但是跟你都沒有什麼關係了:你只要記住,我和帝皇需要一定的時間來辨別天外來客的故事究竟是真是假,以及千子軍團是否與其有關,在此之前,你要穩住該死的馬格努斯。”
【沒問題。】
摩根挑了下眉頭。
【你的心情很糟糕。】
“是的。”
這是沙啞且蒼涼的語調。
“無論如何,我們已經確定了豪澤爾的人生是被操控的了,他整個人都已經近乎崩潰了:我在這裡跟你實話實說,摩根,豪澤爾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凡人之一,他負責的科研組織原本已經得到了神聖泰拉以及高領主議會的高度重視,能夠對整個人類產生巨大的影響,他本應是大遠征最璀璨的明珠之一。”
“就像你那邊的蘭德一樣。”
聽到這個名字,摩根的面容終於變得嚴肅了起來。
“但現在,一切都晚了。”
馬卡多無奈地嘆着氣。
“即使按照保守預估,豪澤爾自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遭到了強烈的控制:如果這真的是馬格努斯干的話,情況還算可控,但如果不是馬格努斯……”
【這樣啊……】
摩根皺起了眉頭,她自然聽懂了掌印者的暗示。
不是她,不是掌印者,不是馬格努斯與帝皇:全銀河還有哪個靈能者,所以說,哪一股靈能勢力能夠做到如此精密的惡行嗎?
原體擡起了頭,看向了她其實根本就看不見的恐懼之眼。
這一刻,摩根也希望這不過是馬格努斯一己私利的後果。
【出了結果記得告訴我。】
三言兩語的功夫,馬格努斯那臺大紅色塗裝的聖甲蟲之王號已經飄飄蕩蕩的來到了地面機場的上空領域中,不斷的做着盤旋,尋找着可以落足的地方,見此情景,摩根順勢掐斷了和馬卡多的通訊。
“沒問題。”
掌印者的最後一句話是保證。
“察合臺可汗也在這裡:我讓他到時候和你聯繫。”
【可以:這再好不過了。】
聽到這個名字,摩根心中的最後一點不安也抹消掉了:她永遠可以信任可汗的保證。
放下手指,略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態,摩根扭過頭,便看到正注視着自己的拉納:母子二人距離其他人的位置剛剛好,如果他們想要在這裡說點悄悄話的話,沒有人能夠聽清其中的內容。
因此……
【拉納。】
原體擡起頭來,表面上正微笑的望着她的兄弟的方向,私下裡的聲音,卻已經傳到了禁衛總管的耳朵裡面,冰冷刺骨。
【你有信心在這個世界上參與對一個軍團的抹除行動嗎?】
“……”
拉納沉默了片刻。
不是猶豫,這是單純的在思考母親提出的這個問題本身。
“這需要一定的準備,大人。”
當他擡起頭時,摩根相信她最信任的子嗣已經在他的心中敲定好了無數份可行的方案,就像她在過去一點點教導他的那樣。
“抱歉,大人,但我想我們需要更具體一點的敵方情報。”
拉納壓低了聲音。
“誰?在哪裡?什麼時候?”
【至少不是今天。】
摩根似乎在微笑,再當她看向聖甲蟲之王的艙門,微微眯起了眼睛的時候,拉納至少已經知道了他的第一個問題的答案。
“他們的確麻煩,大人。”
拉納點了點頭。
“如果讓他們下到地面上,進行正面的對戰的話,難免會造成一定的傷亡:但是千子軍團的艦隊從來不以他們的能征善戰而聞名,只要我們能夠做好準備,聯絡到暗黑天使和午夜領主的艦隊,最好再申請到禁軍的一定援助,哪怕讓禁軍保持中立都行,那樣的話,我們就有充足信心在虛空中,解決掉千子軍團的所有人。”
“以最小的代價。”
聽到最後一句話,蜘蛛女皇只是點了點頭,當她走向早已張開雙臂的馬格努斯時,摩根若有若無地在拉納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正是這個舉動讓禁衛總管沒有在第一時間跟上母親的步伐,而是將嘴脣靠近了手腕上的隱藏通訊器,向軌道上的艦隊發出了動員令。
他們將在最多二十分鐘內完成所有的戰術準備工作:然後便只需要等待摩根的一聲令下。
想到這裡,拉納看向馬格努斯的目光已經是在看一個死人了。
而當禁衛總管的目光移向了馬格努斯身旁的阿蒙時,他的眉頭卻又飛快的皺了一下:他和這位老戰士在很久之前曾見過面,記憶雖然模糊,但依舊存在,所以拉納能夠本能般的覺察出,阿蒙的內在似乎有了一些變化。
一些……很不好的變化。
是什麼呢?
……
【是腐蝕。】
就連早已在原體的示意下封存了自己靈能天賦的拉納,都能隱約間覺察到的事情,他的基因之母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當摩根與馬格努斯熱情地擁抱時,她甚至不需要特意看向阿蒙的方向,就已就能看穿這個可憐的靈魂了。
怎麼可能看不穿:那個讓整個千子軍團都沾沾自喜的寵物小精靈已經如同附骨之疽般,牢牢的吸附在阿蒙的靈魂上,它早就已經失去了昔日的僞裝和和藹,在沉默的瘋狂中露出了捕食者的樣貌:若是阿蒙能夠看清這一幕,恐怕他會失心落魄的尖叫出聲吧。
摩根笑了一下,但她對於改變這些事情毫無興趣可言:只因在不知不覺間,阿蒙的靈魂早就已經被腐蝕的千瘡百孔了,一道道裂隙在他的背影上顯現了出來,就像是個殘破不堪的陶罐一樣,早就沒有了去挽救一下的價值。
就這樣吧……
正當摩根心不在焉的給予的這個千子死刑的時候,她內心中的平靜突然被觸動了一下:倒不是多麼多餘的情感,純粹是寄生在阿蒙靈魂上的,那個幾十年如一日吸附着他的活力與精神的怪物,那個亞空間中的可怕惡魔,似乎是出於自己純粹的狂妄自大,又或者只是單純的好奇心理作祟。
總之,當它意識到像摩根這樣強大的靈能個體,正在靠近馬格努斯和阿蒙的時候,便藏匿在了阿蒙的背影中,面露貪婪的瞄了蜘蛛女皇一眼。
這讓摩根皺了下眉,那是連馬格努斯都沒有注意到的,再細微不過的面部變化,卻是隨手在亞空間的波濤中,揚起了一股銀白色的熊熊火焰:眨眼間,這貪婪的小怪物便被吞噬其中。
尖銳而痛苦的嚎叫聲就是放在亞空間的最深處,就顯得如此的刺耳,它瘋狂的叫喚着,咒罵着,哀求着,如同被雄鷹攥緊在利爪中的野兔般無力的掙扎,它向它知道的每一個同伴求救,但得到的只有無比詭異的沉默:馬格努斯的身後不是沒有千子,但現在,他們的靈魂都是死一般的寂靜,那些原本熱鬧裂隙卻如同山間無人的谷地,甚至能夠聽到靜的可怕的風聲。
站在更遠處,摩根能夠感覺到更多瑟瑟發抖的噁心雜碎,她懶得去搭理這些小東西,只想要與興高采烈的馬格努斯一同離開:直到她的腳步頓了一下。
原因無它:這個深藍色的小怪物在被焚燒殆盡的最後一刻,尖銳的咆哮出了一個真正的名字,一串能夠在亞空間都混亂中,掀起漣漪的字符,這並非是神的一部分,而是一個龐大如巢都的大魔鬼,是諸神座下數得上號的可怖存在,它被下屬與供奉者的祈求所喚醒,本能的探出了兩個鳥一般的腦袋,想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終於,蜘蛛女皇已經覺得自己變得有點不耐煩了。
她側過腦袋,目光刺透了亞空間中永不停息的波濤,隨意的瞟了一眼這個不識趣的傢伙。
下一刻,大魔鬼的方向便只剩下了空蕩蕩的恐懼與退縮。
這個被寄予厚望的存在,甚至沒有等到摩根的目光抵達:當它意識到它即將與那雙令整個亞空間爲之震顫的青藍色瞳孔對視時,它便沒有絲毫的猶豫,慌不擇路的退回了自己的巢穴中。
真讓人遺憾。
蜘蛛女皇的目光意猶未盡地在視野範圍內中掃視了一圈,但沿途的一路上便只是死寂。
絕對的死寂。
沒有惡魔,沒有混亂:就連永恆的波濤都變得靜悄悄的。
變得毫無波瀾。
終於,摩根收回了她的目光。
她再次瞥了眼阿蒙在她心中已經無藥可救的靈魂。
那裡什麼都沒有了:就像馬格努斯身上那些千子的靈魂一樣,什麼都沒有了,哪怕是最貪婪最狂妄的守護精靈,在此時也倉皇的逃回了它們的巢穴中,在摩根的氣息徹底遠去之前,這些雜碎看起來是不敢再跳出來了。
於是,只有一灘灰燼,一灘讓摩根最終滿意的灰燼,誰能想到在不到一秒鐘之前,這裡還是一處讓人感到鬧騰的狩獵場呢:蜘蛛女皇捕食這些惡魔,不比這些惡魔捕食人類來得更困難。
原體點了點頭:這樣的小事自然沒有什麼成就感。
但至少在尼凱亞上:她終於可以得到一點靈魂上的清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