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您致敬,人類之主。”
“尊奉您的命令,我帶來了赤紅的馬格努斯,他是千子軍團的基因原體和普羅斯佩羅的領主,他和他的子嗣如今都在此處:時刻準備聆聽您的召喚和問責。”
當把守着山脈之心的青銅大門被一路跟隨在他們身後的禁軍緩緩關上,讓片刻前的黑暗與死寂無處遁形的時候,隱約間,馬格努斯竟有了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他就像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宛如新生的嬰兒般變得不知所措。
但時間並沒有垂青他,馬格努斯來不及呼吸、來不及觀察、來不及對於大門後金碧輝煌的新世界產生哪怕一絲一毫的印象: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聖吉列斯高挑且優雅的通報聲就已經在巴洛克風格的穹頂曲面上回蕩了。
僅是捕捉到迴音在玄武岩牆壁上受挫的時間,猩紅之王便能大體地猜測出他究竟站在一座何等恢宏的殿堂中央:擡起頭來,原體的預測又一次的準確無誤,爲馬格努斯填補上了最後一點信心。
只見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座即使放在神聖泰拉的皇宮裡面,也足以蟾宮折桂的宏偉廳堂:他的佩圖拉博兄弟也許將人生中絕大多數的情懷與愛,都投入到了這座註定將載入史冊的建築裡面,讓尼凱亞和他們的名字共同走向不朽。
也許有三萬名鋼鐵勇士在一個聲音的命令下,同時放下了他們手中的武器,握緊開掘的工具,才能在全尼凱亞最龐大的火山口內部開闢出這樣一個新世界。
橄欖狀的天花板上滿是多姿絢爛的裝飾和畫作,盡情炫耀着人類帝國的不朽與權勢,巨型的水晶吊燈宛如被摘下蒼穹的月亮,投下的陰影比一座泰坦都要龐大,數千條細微的支脈讓見證者們即使在熾熱的火山世界上,依舊能夠感受到午夜羣星的空寥與寂靜,而核心處的光芒又讓整座宮殿通體呈現出一種迷人的淡金色彩。
高聳的山形牆壁與羅馬式的立柱如蛛網般四下蔓延,在它們的背後便是在尼凱亞上橫行已久,卻被機械神教的精湛技藝給隔絕在外的刮骨寒風,在一座座炫耀帝國武功的精美浮雕腳下,便是整座殿堂最頂層的位置,接下來便是如同階梯般一層一層地向地面延伸,每一層都形成了最完美的圓形,承載着千百個搖曳不安的名字。
每一個名字都是國王,擁有着無數令人心碎的頭銜,可以在他們的部門和國度中翻雲覆雨,他們既像是觀衆,又像是僕從,但毫無疑問的是:無論今天的尼凱亞上最終會得出什麼樣的結論,都要靠這些人去傳播到帝國的四面八方。
馬格努斯安靜地目睹着由遠及近的一排排頭顱,突然意識到了某些事情:沒錯,這就是一座全銀河中最高規模的古希臘圓形劇場,當然了,也可以理解爲一座需要流血致死的古羅馬競技場。
這就要看它接下來的作用了。
原體的目光開始腳踏實地:他發現整個殿堂的地面是用一塊渾然天成的黑色大理石打造的,看不到哪怕一絲一毫的裂縫,上面唯一的裝飾物便是一隻金黃色的,栩栩如生的帝國雙頭鷹。
在雙頭鷹心臟的位置,對立着兩座一模一樣的演講臺,完全是按照原體的規格打造的:在空蕩蕩的大理石地面上,這兩座樸素的演講臺是如此的刺眼。
就像是角鬥士比賽前被扔在沙地上的兩堆武器一樣:雙方的鬥士會像翻找垃圾一般,用生鏽的長矛與盔甲將自己武裝起來,然後在觀衆們嗜血的歡呼聲中,用他們的生命和靈魂取悅所有人。
馬格努斯在心裡嘆息着:一想到十幾分鍾後,他就站在其中一座演講臺上,正面迎擊來自於全銀河的矇昧無知,猩紅之王便有了一種久違的疲憊感:但這不正是他生來就要執行的最終使命嗎?他沒理由在這個時候選擇退縮。
原體挺起了胸膛,他的沮喪消沉來的有多迅速,他的雄心萬丈迴歸的就有多兇猛:當大天使的話語剛剛落地的時候,馬格努斯就已經順着雙頭鷹的指引,看向了在場所有人命運的最終仲裁者。
帝皇就在那裡,在他們這些覲見者的最前方,他高居一座金字塔形建築的最頂端,馬卡多與瓦爾多侍立在他的左右:只見人類之主全副武裝,他手持着象徵着大遠征的寶劍,以及象徵着人類帝國無上權威的精英,馬格努斯從未見過他的基因之父以如此正襟危坐的態度出現在他面前。
他本能地又彎下了脊樑,目光迅速的離開了如太陽般照耀着整座宮殿的帝皇,他四下尋覓,看向那些僅次於帝皇的尊貴位置:尋常的長椅上大多坐着些他根本懶得去記住的權貴與高官,唯有那些被特意開闢出來的,次一階的王座,端坐着讓原體感到眼熟的身影。
他所有的兄弟,從莊森到阿爾法瑞斯全部在列,他們沿着兩座講臺的方向分成了對立的兩撥,但氛圍卻並不緊張,大多隻是在三三兩兩的並肩而立,彼此間在耳旁溝通着他人聽不見的竊竊私語,或者用微笑來互相打招呼。
他看到了察合臺可汗就呆在荷魯斯的身邊,兩個人一起面色嚴肅地向他點了點頭;他看到了莊森的座位旁圈出來一大塊位置,顯然是留給他身側的摩根等人的;他還看到了可悲的黎曼魯斯,他獨自一人坐在階梯的最下方,隨時隨地準備衝上來胡咬亂咬一通。
他看到了鑄造將軍卡爾伯哈爾和他最親近的主教們,他們也許是在場所有人中,對於眼前這一切最漠不關心的傢伙:馬格努斯還注意到佩圖拉博居然和火星的鑄造將軍如同摯友般並肩屹立,他們兩個人看起來交談甚歡,緊緊握住的手顯然達成了什麼重要的協議。
真有意思,他以前可沒聽說鋼鐵之主在火星上有什麼朋友。
原體眨了下眼睛,目光飛速的掠過了那些值得他注意的人:帝國的軍事領主、凡人輔助軍的總指揮還有帝國海軍的大將看起來都不會站在他的這一邊,倒是身着綠袍的星語庭靈視總管以及領航員家族的領袖們看起來值得爭取,他們兩撥人靠得極近,就坐在專屬於蜘蛛女皇的位置旁邊。
顯然,他親愛的阿瓦隆姐妹爲他拉來了強烈的盟友:試問有哪個心向神聖泰拉的總督敢於違抗來自於星語庭的意願呢?又有哪個元帥或者海軍大將,敢得罪平日裡總是默不作聲的領航員家族呢?
當他們意識到靈能所代表的勢力究竟有多麼的龐大且重要,這些朝三暮四的牆頭草們,會做出正確的選擇的。
信心,無邊的信心開始吞噬馬格努斯本就不那麼謹慎的靈魂。
他向摩根投去感激的一瞥,卻看到了蜘蛛女皇的眼神暗示,直到這時馬格努斯才注意到,他雲遊四方的目光已經愣神太久了:帝皇的聲音正在召見他們,原體趕忙跟上了聖吉列斯的步伐。
帝皇只點了幾個人的名字,包括馬格努斯自己、摩根,再就是莫塔裡安了,基裡曼和康拉德等人則悄無聲息的迴歸到位置上:摩根與莫塔裡安各在馬格努斯的一側,稍稍落後他半個身位的距離,既像是負責看押千子之父的守衛,又像是隨時準備拔刀相向的對手。
在一種不尋常的平靜中。四位原體站在金字塔的腳尖,如臣子般向人類主下跪行禮,在得到允許後才重新站起身來,然後,負責引見的聖吉列斯便告退了,取代他位置的是在他們行禮的時候,便從金字塔上緩緩走下來的馬卡多。
掌印者手持象徵着帝皇無上威嚴的權杖,舉到他們的面前,但令馬格努斯感到意外的是,摩根和莫塔裡安卻並沒有走上前來,他們保持着驚人的默契:千子的基因之父只能單獨把手放在權杖上。
“馬格努斯。”
掌印者的聲音是如此蒼老,但原體卻不敢蔑視他:他知道此時的馬卡多在代表帝皇發言。
“在所有人的面前,你是否願意發誓,尊重帝皇的最終裁決,莊嚴的道出你所做過的一切,並且接受你和你的軍團可能的宿命:用生命發誓永生永世地遵循帝皇在尼凱亞上對於你的審視與宣判。”
“我發誓:用我的鮮血、我的夢想還有我的靈魂。”
馬格努斯毫不猶豫的用他最響亮的聲音立下了誓約,但是在他自己的內心中,普羅斯佩羅之王卻是緊緊的皺起了眉頭:他知道這種宣誓是必要的一個步驟,但爲什麼馬卡多口中的這些宣誓詞,會讓他如此的感到不安呢?
就彷彿將他提前架設在了一個罪人的立場上?
莫塔裡安等人對他的抹黑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了嗎?
出於本能,馬格努斯向死亡之主看去,但接下來的一幕讓他更爲困惑:馬卡多已經手持着權杖走到了莫塔裡還有摩根兩人的面前,這兩個理應水火不容的血親此時卻繼續延續着在此之前的默契,心照不宣的將各自的手放在權杖上面。
“摩根,莫塔裡安。”
掌印者點了點頭。
“你們是否願意在所有見證者的面前宣誓,你們在接下來將闡述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觀點,都是忠實且出自於本心的,是爲了給人類和帝國帶來永恆的榮耀與幸福:你們將公平地進行較量和辯論,同等的服從於帝皇的最終決定,心甘情願的接受本次會議的最終結果。”
【當然。】
率先發言的是摩根。
當巴巴魯斯人還在那裡醞釀着該如何儘可能嚴肅的給出屬於他的答案時,對於這種小場面早就已經爛熟於心的蜘蛛女皇,便已經擺出了她那純粹的,看似凜然不可侵犯的笑容:在場的凡人甚至是大部分基因原體中,沒人會懷疑摩根此時話語裡的拳拳之心。
她嚴肅的許下了諾言。
【我願意我對人類之主的所有忠誠與愛戴,我對兄弟馬格努斯的友誼和保護,還有對生我養我的養父母二人的懷念與追思來發誓:我將竭盡所能遵循帝皇與尼凱亞會議做出的任何決定,讓我的軍團和子嗣們得到他們渴望已久的,來自於神聖泰拉的標榜與榮耀。】
此言一出,別說茫然無知的凡人們在那裡肅然起敬,眼底生出感動的馬格努斯將先前的困惑和懷疑通通甩在腦後,哪怕是佇立在摩根對面的莫塔裡安,都在充滿了震驚和不解的情緒中,略顯欽佩給予蜘蛛女皇讚許的一瞥。
“願你的誓言能夠早日如馬格努斯的智慧般真誠。”
恐怕唯一的例外,便是摩根面前滿臉平靜的掌印者了:只見馬卡多的臉龐上,甚至有着幾絲奇怪的驕傲氣息,他點了點頭,蒼老的語調中滿懷着只有摩根本人才能聽出來的諷刺,緊接着,便扭頭看向莫塔裡安,安靜的聆聽着那和巴巴魯斯同樣乾燥的宣誓詞。
“很好。”
做完這一切,掌印者這才點了點頭,便轉身退回到了馬格努斯的面前。
“現在,我們可以開始了。”
接着,他揮揮手,三名蒙面兜帽的侍從便突然從掌印者的身後冒了出來,各自領着一名原體,走向了兩側觀衆席的方向:摩根那裡早就有幾個兄弟在等待着她,而莫塔裡安則與黎曼魯斯點了點頭,看起來也早就形成了聯合,狼王旁邊的位置就是爲他留着的。
馬格努斯一邊在心裡面嘀咕着這種卑劣的蠻王同盟,一邊爲了剛纔的種種奇怪場景,而搜刮着大腦內部的困惑,但就在此時,他猛地意識到了負責引領他的侍從並沒有將他帶到觀衆席的方向:而是直接通向場地中央的演講臺?
“這是怎麼回事?”
隨後,普羅斯佩羅人便發現馬卡多竟然並沒有離開:顯然是在監督着他。
“這是帝皇的第一道旨意。”
蒼老的聲音卻不容拒絕,因爲其中裹含着太陽的味道,順着馬卡多幹枯的手指,原體能夠看到,在摩根那一側的觀衆席上的,最靠近地面的第一層:已經開闢出了一個專屬於原體的位置,他的子嗣們就在那裡等着他。
“在整場會議中,你和你的追隨者們必須待在那裡。”
“莫塔裡安的對面?”
原體厭惡的皺起了眉頭。
“這是帝皇的要求。”
掌印者現在的語調之強硬讓馬格努斯覺得自己簡直像是一個馬上就要被宣判死刑的嫌疑人。
“另外。”
掌印者又加了一句:手指則指向了對面的演講臺。
“在一切開始前,普羅斯佩羅的馬格努斯,你都必須待在這座演講臺上面:有許多人申請在進行辯論之前向你發出提問,你必須回答這些問題,直到無人會站在你對面的演講臺上,屆時便可以回到屬於你的位置,然後其他的原體纔會接着開始發表他們各自的觀點。”
“這算什麼?”
馬格努斯冷哼了一聲,他沒注意到自己的臉有多麼的猙獰。
“在對抗我的兄弟之前,我還要忍受他們派出來的小嘍囉嗎?”
“有很多向你發出提問的凡人是出於他們真正的困惑和恐慌。”
“我沒義務回答他們。”
“但你有責任讓帝皇和所有人都聽到你對於這些問題的態度。”
馬卡多寸步不讓,甚至不肯讓自己的語調更加柔軟一些:馬格努斯感覺他的拳頭握緊了,他從未感覺眼前的這個老骨頭會像現在這樣的令人生厭。
“好,我會做的:完全是爲了履行帝皇的命令和我的誓言。”
馬格努斯的話語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裡面擠了出來。
隨後,他甩開臂膀,不搭理身旁的侍從還有馬卡多,像是個奔赴刑場的英雄一般,滿臉決絕的走到了演講臺上面:這不是原體第一次站在演講臺上,但這一次給人的感覺卻格外的具有衝擊性。
馬格努斯甚至覺得他無法用形語言來形容他此時的……處境。
因爲演講臺背對着摩根等人所處的觀衆席,所以他看不到他的任何一個朋友和支持者們:他看不到摩根和基裡曼的臉,看不到星語庭和領航員的代表們,看不到那些被困在他們的位置上的千子戰士瞳孔中流露出來的擔憂。
他能看到的只有惡意和愚昧。
他看到了莫塔裡安和黎曼魯斯就站在距離他最近的地方,兩人臉上的鄙夷和仇恨毫不遮掩,他看到了那些被謠言蠱惑的凡人,正用盯着怪物般的眼神盯着他,竊竊私語的討論着有關於他的惡名:巫師、暴君、死靈術士、惡毒的罪犯、生吃男女的怪物……
他看到了那些對於他不甚瞭解或者懷有偏見的兄弟們:阿爾法瑞斯臉上的笑容是如此的神秘,卻又招人厭惡,費魯斯宛如一尊隔絕於俗世之外的雕像,牧狼神露出的笑容像是在安撫他卻如此虛弱,一旁的察合臺可汗也許是他此時能夠感覺到的唯一一點善意了,但這種善意和以前的純粹相比,卻在冥冥之中多了些令人不安的沉默。
看向左側,帝皇的璀璨光芒讓人睜不開眼睛,而在右側,青銅大門身後的陰冷卻沒有被徹底的封禁在外面,正在侵蝕人的皮肉,悉悉索索的私人私語如蚊蟲般叮咬着大腦深處的寂靜,而掌印者翻閱着講稿的嘈雜聲響,又讓原體的內心沒來由的感到了一陣煩躁。
放寬心。
馬格努斯對自己說。
你做的到:不過是一些庸人抱團取暖的反撲罷了。
你有朋友,你有戰友,你們將取得一場乾淨利落的勝利。
你們將凱旋,名垂千古。
馬格努斯閉上了眼睛:轉瞬即逝的記憶片段沖刷着腦海。
摩根臉上的異樣。
前來迎接他的,數量多到不正常的兄弟。
那個漫長的,詭異的,本不應該如此漆黑的通道。
馬卡多手持的權杖,還有明眼人都能感覺到不對勁的誓言。
帝皇的注視。
莫塔裡安勝券在握的微笑。
自己內心中的不安和悸動。
以及不知爲何,那句突然間就被他遺忘了的咒語。
他現在還沒想起來它。
還有此時此地……
站在這裡,茫然無措,任何螻蟻都可以向他發動進攻,但他的對手們卻可以坐在觀衆席上,彷彿他們的地位比他更高,彷彿在場所有人都地位都比他更高。
彷彿他們都是對的,他們都是不需要受到指責。
而他是錯的。
他是受到指責的……犯……人?
【……】
馬格努斯沉默了。
第一次。
生平第一次。
他覺得,即便是他自己對自己說出的安慰話語,也變得沒那麼讓人感到安心了。
“讓我們直奔主題吧。”
在手指的顫抖中,他聽到了馬卡多緩緩念出了第一個名字。
“那麼,第一個申請向馬格努斯和所有人發言的人,現在,請你站在馬格努斯的對面,向我們發表屬於你的觀點和問題:我有必要向所有人介紹你的名字和身份。”
“來自第十四軍團的,原體莫塔裡安的一連長。”
“卡拉斯—提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