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到下都比着貪,想着法兒貪,任何事兒只要經道手兒,都要雁過拔毛,拿肉捋油!老佛爺要建園子,可又不想讓朝野說閒話,就等着大夥兒報效,可這還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捐得多的,有‘忠心’的,反而是貪的最狠的,而且個個貪得理直氣壯。”
“皇帝要收權,要成爲中興之主,可這‘中興’不是嘴上說說漂亮話兒,就能‘興’起來的,被翁同龢躥撥着一天一個旨意的叫打;平時天天個個喊我北洋花銀子多,東卡西扣的盡力刁難,可真出了兵事,還是躲在我北洋的後面,一嘴子的怪話不少,願意出把力氣幫襯一把的沒有一個。”
李鴻章看着風吹荷花搖曳,一個人嘮嘮叨叨的牢騷着自語:“還有禹廷,居然還來請戰,贏了則好,萬一輸了在怎麼辦?堂堂大清國的一品水師提督,封疆大吏,眼界居然還不如一個小兔崽子!”
“爹爹,您在說什麼呀?今兒屋裡好冷清,哥哥姐姐和母親都去燒香去了。”
一個帶着些微淮地口音的年輕女子,聘婷婀娜的走進了涼亭,後面跟着的幾個小丫鬟琳連忙忙着擦凳子,擺果盤。
“溥兒,你怎麼沒有去?”
李鴻章沒想到小女兒居然還在家裡,頓時高興了很多。
“天太熱,不想去。”
李經溥白淨的瓜子小臉微微一紅,她沒說自己這個姐夫太黏自己姐姐了,一天到晚就黏在一起,去了潮音寺,姐姐也不會陪自己。
母親又一心向佛,更是老拿着自己的婚事嘮叨說事兒,聽着都是又臉紅又憋氣。
反而沒有家裡自在。
“不去好,正好陪父親說說話。”
看到屋裡原來並沒有樓去人空,李鴻章顯然很高興。
“爹爹,你剛纔在說什麼呀,什麼小兔崽子?”
李經溥好奇的問着李鴻章。
看着小女兒可愛的小臉,李鴻章突然心中一動。
把大女兒嫁給了張佩綸,八妹子這些年沒少在自己面前埋怨,現在一眨眼小女兒今年都二十三了,爲了這事兒整天沒少給自己臉色。
不過此事顯然尚早,李鴻章隨即就暫時按下了自己的一些心事,沒好氣的說道:“說的是咱們肥西何家何寧遠的兒子,這小子整個一個嘴上沒門兒的惹禍精。”
李經溥奇怪的望着父親,她聽出來了,父親雖然說的難聽,可是話裡面卻是充滿了喜愛;這種感情似乎也就是在自己兄妹四人身上見過,就是在姐夫和士珩表哥身上都很少出現過。
這個何家的惹禍精是怎麼奇特呢,能得父親如此的另眼相看?
李經溥心裡面充滿了疑惑。
“不過這個小兔崽子倒寫了一本不俗的書,名字叫做什麼《吶喊》,也是一個離經叛道的名字;在我書房裡,你要想看,可以拿去看看。”
“《吶喊》?我聽過這本書,聽說沈家書局門外天天擠滿讀書人,書一出門還沒來得及分到下面的書鋪,就在門口被人搶購一空了;”
李經溥驚奇的說道:“原來是咱們肥西的鄉黨寫的?”
“還有這事兒?”
李鴻章驚奇的說道:“這小子的書還真成了‘津門紙貴’了!”
“啓稟中堂,何守備到了。”
遠遠站在外庭院的捲簾大將毛,穿過一道爬滿常青藤和葡萄薔薇花的月亮門,過來低聲稟告。
“帶他過來,你也過來。”
李鴻章心裡一動,上次毛不顧尊卑擅自插話,妄議曲直的替何長纓說話,李鴻章心裡就很不舒服。
在他總督衙門,能耐永遠排在其次,忠心纔是最緊要的東西,更何況捲簾大將這個要害的位置。
“喳!”
毛應了一聲,連忙走出庭院,要到一進大院去接何長纓。
中堂怎麼讓何守備進入內宅呢。
毛想的一臉迷糊,難道是中堂不想走路?
“爹爹,我回去了。”
李經溥心裡也是微微詫異,不過從荷花苑到一進簽押房還有很遠的路,這麼熱的天,父親年紀又大了,不去倒也很好。
然而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和一個陌生男人見面顯然不太合適;而且天熱李經溥雖然穿的並不露肉,可窈窕婀娜的身體線條還是十分的明顯。
“溥兒,你留下來;說起來他老何家離咱們老宅也不遠,爲父小時候還和這小子的爺爺有過交往,都是緊鄰着的鄉黨,不需要避諱。”
李鴻章示意小女兒坐下來說話。
一絲微微的羞澀浮上了李經溥的俏臉,她略一遲疑,就重新坐了下來。
心裡面不禁好奇的想到,這個讓‘津門紙貴’的男子,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何長纓跟着毛穿門走巷,一路上遇到不少的婆子丫鬟都是一臉詫異的瞅着何長纓,有的甚至在初時的驚訝之後,居然露出一絲古怪而友好的微笑。
笑你妹兒!
何長纓被看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這些常年蹲在總督衙門的老女人,究竟怎麼一個個都這麼的飢渴難耐?
你們的矜持呢!
何長纓走進一個爬滿常青藤和葡萄藤薔薇花的月亮門,走過一段花木森森的花徑,眼前視野頓時開朗起來。
眼前是一個小小的荷花池,一座別緻的涼亭探入池中,李鴻章和一個年輕苗條的女子坐在亭子裡,四五個丫鬟在旁邊伺候着。
滿池子的碧綠荷葉,十幾支探出荷葉的荷花,或冉冉其華,或含苞待放,看得人滿目涼爽,暑氣頓消。
安逸啊!
何長纓羨慕的想着,走進了涼亭。
“給中堂請安。”
何長纓和一臉不解的毛,對着李鴻章恭敬的行了個半膝跪禮。
“都起來吧。”
李鴻章望着毛說道:“你也跟了我幾年了,領個營千總,以後到何守備那裡聽差吧。”
“喳!”
毛心中狂喜,說心裡話,從早到晚一年四季風雨無阻的卷這個破簾子,毛早就卷的膩歪死了。
這是什麼意思?
何長纓有些不太明白,是要在自己身邊放個眼線麼,然而何長纓隨即就立即否決了自己這種荒謬的假想。
堂堂的大清重臣,手握北洋十萬練軍,怎麼可能無趣到和自己一個領着幾百人的學生兵的小協辦守備,玩這種無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