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支離破碎

簡母坐在牀邊上偷偷看那嬰孩的照片,不知怎麼,最近總是想起她,想起和束逸之在一起那段時間的往事,心裡隱約有些不安…..墨萊奶奶不知何時站在她的身後,從她手裡奪過照片,傻傻的望着,口中不停的念着:“小萊,小萊…..”簡母很是驚訝,墨萊奶奶爲何叫這孩子小萊,是她又在說胡話了嗎,還是說這照片上的嬰孩就是小萊!?

“今天墨萊那孩子出院,你們和我去一趟簡家問候一下。”吳從安對着剛進門的吳永恩說到,眼睛都沒看一下南娜,卻分明是在對他們兩人說話。

“去看她做什麼?都已經好了出院了。”南娜有些不情願。

“我剛從醫院看過墨萊回來。”吳永恩說到。

吳從安的表情有些嚴肅,看了他們一眼,嚇得南娜不敢再多說話。

“簡吳兩家關係這麼好,墨萊是他們家的義女,受了那麼重的傷,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於情於理都該親自登門問候一下。”吳從安說到,“永恩既然去過了就算了。對了,葉加那孩子,你多上點心,就算你再怎麼不喜歡,也是你讓她懷的孕,我承諾過她,之後會爲你們補辦婚禮。至於墨萊,她是簡希的義妹,你和簡希情同兄弟,你最好也把她當姐姐一樣尊敬,不要有任何多餘的想法!”

墨萊是南娜的親生女兒,那麼和永恩就是同母異父的姐弟,是斷不能相愛的。吳從安本不喜歡參與年輕人感情方面的事,可現在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如此複雜,事情變得越發不受控制了。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兒子曾經給墨萊表過白,這次她受傷永恩又那般魂不守舍的模樣就很後怕,如若不是墨萊那孩子不喜歡他,身邊又有簡希,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萬一兩個孩子在一起了,那今天懷孕的說不定就是墨萊,那造的孽可就大了。吳從安簡直不敢再繼續聯想下去,搖搖頭讓自己鎮靜下來。

“我還是跟你們去一趟吧….張嫂,準備一下東西。”吳永恩想今天去醫院他連個招呼都不敢上前和她打,現在和家人一起以朋友的身份去看望一下總是合理的。

“如果你要去,就通知葉加,她倆是好朋友。”吳從安說到。

“葉加現在懷着孕不宜到處折騰,就讓她在家休息吧。”吳永恩並不想帶葉加去,葉加這段時間時不時的抱怨婚禮的事,加上懷孕情緒多變,只要一提到墨萊就非常容易生氣,她認爲是墨萊破壞了她的婚禮,吳永恩又遲遲不肯領證,害她現在名不正言不順的住在吳家外面買的公寓裡,連吳家大門都沒進去,那她吳家女主人的身份何時才能被衆人認可。吳永恩不想面對四人尷尬的修羅場,也只想自己看着墨萊。

“南娜,你還傻站着做什麼,不準備嗎?”吳從安對自己的兒子頗感無奈,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便把話引在南娜身上。

“這就去,張嫂,張嫂…..”南娜說着便轉身往樓上走去,嘴裡還呼喊着保姆。吳從安已經很久沒像以前那樣親暱的叫過自己了,現在都直呼自己的大名,這一點讓她深感丈夫的冷漠,除了吳從安對她的態度,這個家看起來還是和以前一樣,似乎一切都沒變又似乎一切都變了。

今天的簡家很熱鬧,來的不止吳家,還有束逸之一家人。束逸之、南娜、席雅清這三個有着千絲萬縷關係的人同時出現就有夠熱鬧的了,如今各自的現任伴侶以及長大成人的孩子們全都聚在了一個家裡,這又何嘗不是一個大型修羅場。。。

夫人們在花園裡喝着茶,說着一些或真情或假意的場面話,墨萊也被拉了去。

簡希、吳永恩、蘇餘三個大男人本就因爲墨萊和葉加這兩個女人彼此看不過眼,暗中較量。待在一起自是覺得無趣,只得各自找點事做。吳永恩對簡家自是熟門熟路,跑去隔壁房間健身去了,簡希則站在二樓陽臺,看着樓下花園尷尬微笑應對着夫人們的墨萊,若有所思。而蘇餘這個家的陌生客人,只得到處走走看看。

墨萊的奶奶不喜生人,待在房間看着電視,而被隨從接回來的小恩給大人打過招呼後便在院子裡自顧自的玩了起來。跑跳得累了便回房間寫作業去了。

而吳從安和束逸之則依然坐在客廳。

“我正想找機會約你單獨見一面。”吳從安對束逸之說到,“沒想到這麼湊巧。”

“有什麼事嗎,吳總,是不是犬子哪裡做得不好,原材料供應上有什麼問題?”自從蘇餘接手束家的生意以來,束逸之已經很少過問公司的事了。

“不是生意上的事,就是想和您單獨聊幾句,不介意吧,束總?”吳從安早就想找束逸之搞搞清楚他和南娜的過去,以及墨萊這個孩子的事情。

“我倒是有時間,退休了之後閒悶得慌,平日裡我家那位又喜歡和她那羣姐妹待在一起,不愛和我多說話,有您陪我聊聊天,我高興着呢。”束逸之呵呵的笑着。

“你和南娜認識嗎?”不同於剛纔的客氣,此時的吳從安陰沉着臉,說話簡明扼要。

吳從安嚴肅的發問讓束逸之心裡一驚,直覺告訴他情況不妙,可還是笑着回答道:“見是見過幾次,但是不熟,您知道的,那些場合您也在。”束逸之自是不敢說實話,他和白英已經是過去式了,女兒的骨灰也被她撒在湖裡,他再也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現在她是南娜,是吳家夫人,他沒有必要徒生是非。

“真的不熟?”吳從安盯着束逸之的眼睛,盯得他有些發怵。

“不熟。”束逸之笑容逐漸消失,眼神閃躲。

“束總,您不覺得墨萊那孩子和您長得很像嗎?”吳從安挪了挪身子,眼睛望向花園方向,語氣放鬆了一些。

“是啊,我第一次見她就有點吃驚,居然有個女孩子長得那麼像我,尤其像我年輕的時候。”束逸之也不自在的調整了一下坐姿,看吳從安神態輕鬆了些,也暗自鬆了口氣。

“您要是生個女兒,估摸着會和墨萊長得相似,您說對吧,束總?”吳從安抽了抽嘴角,擠出一個怪異的微笑。

“可惜我沒那個福分….”束逸之眼神暗淡露出悲傷的神情。是啊,他何嘗不想自己的女兒還活着,每次看見墨萊,這種想法就更強烈了一些,要是他的女兒健康的活着,像墨萊這般漂亮美好,他該多幸福啊,可她變成了一把灰,墜落在那冰冷的湖裡。

“那可說不準,人活着活着總是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您說呢,束總…..”吳從安說罷,從包裡拿出一個牛皮紙袋,扔在桌子上,“看看這個,不知道您會覺得是福分還是冤孽!”

束逸之拿起檔案袋輕輕的繞開纏在釦眼上的白色細線,從裡邊抽出一份文件定眼細瞧,“DNA檢驗報告”幾個大字映入眼簾。他的眼神停留在“根據上述DNA遺傳標記分型結果,支持檢材1是檢材2的生物學母親。”這一行字上。束逸之雙手微抖,身體僵直,彷彿有話快衝出嗓子眼兒,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爸,您看什麼呢,那麼入神?”蘇餘哼着歌從裡屋出來,看見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父親,快步走至他身後,發問的同時從他手裡奪過那張白紙,好奇的瞧看。隨後也被怔得目瞪口呆。

蘇餘偷偷瞄向吳從安,想去看看他的神情,那張紙上他的夫人南娜和與他家世代交好的簡家的義女墨萊竟是母女關係!那墨萊的親生父親又是誰?難道是吳從安,難道墨萊是他走散的女兒?那爲何自己的父親束逸之也如此驚訝,難道也和自己有着一樣的想法?

束逸之被蘇餘突然的舉動嚇得失了魂,他的思緒混亂極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向自己的兒子解釋這一切。

“你感覺怎麼樣,身體徹底恢復了嗎,小萊?”餘歡拉着小萊的手關切的問。

“已經沒事了,餘夫人,多謝你的關心。”小萊微笑的迴應着。

“我看沒什麼大礙,在醫院也住那麼久了。”南娜雖是笑着,說出的話卻多少有些怪氣。

小萊也不理會這話的怪調,只是尷尬的笑着,“是啊,這還要多謝吳夫人您的血,這份恩情,我將銘記於心,以後吳夫人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好讓我有機會報答您。”

南娜冷笑了一聲,說到:“不用了,離我兒子遠一點就行。你也知道,葉加那女人的肚子裡懷着他的骨肉,他都是要當父親的人了,和別的女子走得太近,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南娜喝了一口茶水,眼神裡掩飾不住的不屑,“對了,你和葉加是朋友吧,你那朋友可真是好手段吶,現在的年輕人吶不知道靠自己,就想着用些旁門左道攀附富貴,飛上枝頭。”這話明着是在說葉加,實際把墨萊也一同貶了下去。

“這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吳夫人,我家墨萊和簡希兩個孩子和您家永恩以及您那未過門的兒媳葉加可是好朋友,哪來什麼誤會之說,永恩可是打小就追着簡希跑,‘哥哥哥哥’的叫着,我這收了墨萊爲義女,自然也算是永恩的姐姐,這姐姐弟弟之間走得近點也是很正常的事,葉加又是墨萊多年的朋友,怎麼會吃那無端的乾醋。”簡母維護着墨萊,言下之意是她南娜家的人追着自己的孩子,高帽也戴上了,若是小氣了就是他吳家的人不懂事了。

“就是,我看四個年輕人關係好着呢,況且墨萊可不是沒有分寸的人,葉加那孩子我也接觸過,性格很招人喜歡,長得也漂亮,工作能力也很強,是個不錯的孩子,要不是你家永恩半路打劫,說不準都成了我家兒媳了呢呵呵呵….”餘歡笑着幫腔簡母。

“是啊,葉加再好,她也得爲我兒子開枝散葉,至於您家蘇餘,您還是管得緊些才行,別總盯着別人家的女人不放!”南娜絲毫不服輸,她餘歡的兒子總是和自己兒子的女人勾勾搭搭,她還沒找他們算賬呢,餘歡這還有臉和簡家夫人一同來奚落自己。

墨萊大病初癒,疲於應對這些事情,眼神四處飄蕩,恰好撞見二樓陽臺上的簡希正看着她的目光。簡希有些不知所措,彷彿偷看電視被抓包的小孩,回了墨萊一個尷尬的微笑便慌忙退了進去。。。

簡希下了樓,樓下死一般的寂靜,走近客廳纔看見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的三人。

“吳叔叔,束總?”簡希看着面色沉重的二位長輩,有些疑惑,“實在抱歉,我應該早些下來陪您們聊聊天的,我再去給二位拿些茶點來。”簡希說着便準備去廚房,又轉頭想叫上蘇餘,“蘇餘,你是年輕人,過來幫幫忙。”

“哦,這就來。”蘇餘總算從這寂靜的環境中抽離出來,兩個長輩沉默不語,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簡希那麼一喊,有種被拯救的感覺。

“總算活過來了,這氣氛太怪異了,令人窒息。”蘇餘陪着簡希來到廚房,長舒了一口氣,感嘆到。

“怎麼一回事,你們怎麼都乾坐着也不說話,那麼安靜?”簡希問到。

“說出來,估計你也會震驚。你那個義妹,墨萊,居然是吳家夫人南娜的親生女兒,也就是說她是吳永恩的親姐姐!”

“你說什麼?!”簡希剛要發問卻被運動完來廚房找水喝的吳永恩搶了話,“蘇餘,你說清楚,誰是誰的女兒,誰又是誰的姐姐?!”

“你說清楚,蘇餘,墨萊怎會是南娜的女兒,她明明有親生父母啊?”簡希思緒飛快的旋轉,回想任何與此相關的事,可是怎麼也理不出思緒。

“我爸手上拿着DNA檢驗報告,我都看見了,吳永恩的媽媽就是墨萊的親生母親。”蘇餘回答。

“等等,那和你爸爸有什麼關係,爲何報告會在你爸爸手裡?”簡希總算找到一個切入點。

“對哦,這個我也沒想過,看那樣子是吳總拿給我爸爸看的,不過他爲什麼要拿這個報告給我爸呢?跟我爸有什麼關係?”蘇餘這下被繞得昏了。

吳永恩後退了幾步,靠在冰箱門邊。他想起了單身食品系列慶功會的時候,他和墨萊在樓梯間聽到的話。他的母親南娜和束逸之曾經是夫妻,還有過一個夭折的女兒。如果說墨萊是自己媽媽南娜的親生女兒,那麼束逸之就是她的生父!可他分明記得,他的母親南娜對束逸之說那個女孩病死了,爲何墨萊會是她?!

吳永恩衝出廚房,徑直向客廳疾步走去。他拿起桌上的DNA報告,仔細的看了。“根據上述DNA遺傳標記分型結果,支持檢材1是檢材2的生物學母親。”

!!!

“爸!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吳永恩的怒火再也掩飾不住,從胸腔裡衝了出來。

從廚房趕來的簡希和蘇餘也在等着答案。

簡聿修剛從公司回來,一進門就聽見了大聲的喊叫。剛剛在廚房準備晚餐的保姆匆忙跑了出來,一手接過簡父的外套,一邊向對她投去疑惑目光的簡父搖了搖頭。

“這個問題你得問問束總和你的媽媽南娜,哦,不對,我應該叫她白英!”吳從安說到。

“爸爸,這是怎麼回事,吳夫人是墨萊親生母親這件事和您有什麼關係?爲什麼吳總說問您?”蘇餘疑惑。

“對不起,兒子,爸爸應該早點告訴你的….”束逸之萬萬沒想到今天會是這樣一個局面,“我和吳總的夫人南娜曾經是夫妻,那時候她叫白英,我們有過一個女兒,我給她取名叫束可,乳名喚作‘可兒’….她生下她沒多久就拋棄我們父女離開了,過了一年又回來抱走了她,可是抱走後短短兩月我便收到了女兒的死訊…..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還活着,並且就在我們身邊,我才知道他是墨萊,真的,我今天才知道…..白英分明告訴我女兒病死了,她還把女兒的骨灰撒在了湖裡……”

不知何時,花園裡的夫人們和小萊都進來了,聽到這席話,最震驚的莫過於小萊,她曾經和吳永恩在樓道無意得知了束逸之和南娜過去的關係,何曾想過,他們口中死去的嬰孩竟是自己,何曾想過,她是他們的親生女兒!那她現在的父母是誰,她真的如奶奶胡話裡唸叨的那樣,是父母從水溝邊撿回來的嗎?!她頭暈目眩,手扶着偌大的落地玻璃門,身子彎着,屈着膝蓋半倚在門邊,橡極了一根耷拉的水草,被大門襯得如此的弱小。

其次是被嚇得失魂落魄的南娜,今天,她不該來這裡,也不該讓自己的丈夫和兒子來這裡。這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她的過去,她和他的過去…..當年她親手丟掉的孩子,如今活生生的出現在她面前,此刻就站在她的旁邊!

簡母更是萬萬沒想到,她和束逸之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裡,自己撫養過的孩子,那個在她櫃底照片上的孩子,竟是墨萊,兜兜轉轉三十多年,她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邊,做起了她名義上的女兒。她和她的緣分未盡。

簡聿修看着這一切,想起來自己夫人抑鬱離家的那段時間的往事,她只在回來後的初期提過一些,他之前不認識束逸之,也就是近年來在宴會上打過那麼幾次照面,且並不知道自己夫人那段時間交往的人就是束逸之,也不知道那個男人還有過前妻。至於那個嬰孩,夫人更是沒有提起。再想起之前墨奶奶嘴裡唸叨的那些胡話,加上如今這情形讓他隱約覺得不安。

“南…白英,你來說說看這是怎麼一回事,病死的孩子爲何還活着?”吳從安把目光轉向自己夫人,稱呼起她以前的名字,看似平靜的眼神裡帶着憤怒和譏笑,他倒要看看她南娜面具下的白英還能編出怎樣的鬼話。衆人也紛紛把目光投向了她。

“白英你給大家解釋解釋吧….”束逸之哀嘆了一聲,對着白英說到,他也想搞清楚女兒的事。

“對,你來說說看吧,白英….”簡夫人席雅清也想知道答案。

“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墨萊真的是您的女兒,我的姐姐!?”吳永恩也急於知道真相。

白英被衆人的質問和那些或疑慮或憤怒或諷刺或哀怨的眼神逼得快瘋了。她眼神空洞,渾身無力,向後伸手卻找不到支撐的東西,於是雙手抱頭,上下蹂躪着頭髮,看起來像個精神病。她的報應來了,她處心積慮營造的美夢破碎了,而那些年驚醒她的噩夢又回來了,變成了現實,她的女兒真的來複仇了,來索命了….她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感覺喘不上氣。。。

忽然,她轉向一旁的墨萊,一把把她推倒在地,拼命的搖晃着她,嘴裡呢喃道:“當年我就該掐死你,就不該心軟,丟掉你讓你有機會被人撿了去,重生回來報仇,你爲什麼不死,你去死!你去死……”

簡希衝過去扯開白英的雙手,力氣大到讓白英重重摔出去半米。簡希扶起墨萊,抱在懷裡,用手輕輕的撫拍着她的背,想讓顫抖的她平靜下來。簡希心疼得快死了,他的墨萊,他的墨萊!他總是沒能保護好她,讓她一次次的受到傷害。她的過去百孔千瘡,她的現在伊何底止。而他始終無能爲力。他曾想如果自己早些出現在她的生命裡,或許能給她悲慘的人生帶去些許安慰,可如今他才知道,他保護不了她,即使站在她的身旁......她的傷口那樣深,深得不見底,深得填不平……

親生母親丟棄了自己,時隔三十幾年,她的出現並沒有讓她歡喜,她後悔的也不是曾經做過的錯事,而是,而是,沒有親手置她於死地!這無異於殺了她第二次!

吳從安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相依相伴三十多年的妻子會壞到這種程度,連人性最後的溫度都快喪盡了。吳永恩也一樣,他的母親,那麼愛他的母親,他那麼愛的母親,即使他發現她的秘密也努力說服自己:她只是想忘掉過去,重新生活。可如今,那個猙獰面目想要殺死自己親生女兒的女人真的是他的母親嗎,真的是一個母親嗎,真的是一個人嗎?!

“造孽吶....造孽吶.....”墨萊的奶奶不知何時站在人羣中,把手裡的照片拋向空中,隨後散落一地......

照片是簡母壓在櫃底的那些,不知道她是如何找了去,或許是撞見簡夫人偷看照片那次,看見了照片存放的位置。

照片被衆人撿了去,也包括簡聿修。那些照片是一個小孩的成長過程,有在襁褓中的,有在地上爬行的,有扶着牆站立的,有張開雙手蹣跚學步的,也有和簡夫人的合影,與簡夫人、束逸之的合影.....簡聿修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妻子離家那段時間交往的人就是束逸之,而他們懷抱的那個嬰孩就是墨萊。

“沒錯,我和束逸之交往過一年多的時光,那時候他帶着一個嬰兒,小小的,臉蛋圓嘟嘟的,可愛極了,我很喜歡那個孩子,幫着照顧了她,可是那個孩子剛滿週歲沒多久就被她的親生母親也就是束逸之的前妻白英、如今的吳家夫人南娜,抱走了。沒過多久便收到白英傳來孩子的死訊。從此束逸之性情大變一蹶不振,我忍受不了便離開了他重新回到簡家....”簡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解釋到。

“是的,後來我遇見了餘歡,也就是我現任妻子,她安慰了我,給了我重新生活的勇氣,我們組建了一個幸福的家庭,生下了蘇餘,生意也越做越大,日子過得還算不錯。但我一直對女兒的死耿耿於懷,到處打聽、求證,至少也要找到她的安葬之處.....直到不久前白英告訴我她把女兒的骨灰撒在了湖裡,我去湖邊守了她一夜,才說服自己徹底死心接受她早已離去的事實.....可是沒想到她還活着!”束逸之眼裡飽含愧疚,他責怪自己連女兒是死是活都沒搞清楚。

餘歡雖然不知道束逸之的前妻是吳家夫人,也不知道簡夫人是他的前女友,但她是知道束逸之結過婚還有過一個早逝的女兒的,那時候就是餘歡的出現拯救了渾渾噩噩的束逸之。餘歡除了有些震驚和束逸之牽扯的兩個女人是她們二人之外,並沒有過多的責怪束逸之,對他包容又心疼,站在他的身旁無聲的安慰着他。

而蘇餘則久久不能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平白無故,他多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父親還與吳簡兩家的夫人有着這樣的牽扯,這讓他懵頭轉向,不知所措。。。

這樣的變故讓三個家庭蒙上了一層灰,尤其是那四個孩子,雖然他們都已經長成了足夠大的大人,可是命運的玩弄讓他們痛苦不堪。其中最受傷的除了墨萊便是吳永恩了。

他原本幸福的家因爲這些變故就要破碎了,正如父親吳從安對他說過的那樣,這一切真的不過是一個假象,是不能輕易觸碰的美好肥皂泡嗎?

葉加那邊一直想讓吳永恩儘快給她一個名分,總是找他吵鬧,可他自己的家就快要散了,父母都要離婚了,自己更加不願意結婚組建家庭,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擾得他心神不寧。。。

近些日子吳永恩感覺有些頭昏乏力,有時候甚至覺得呼吸困難。或許是他最近太過憂慮,又或許只是感冒了,他想。以前感冒他也不喜歡吃藥,一來是覺得是藥三分毒,二來自己平時勤於鍛鍊身強力壯的,並沒把感冒放在眼裡,總是想着過個幾天就會自愈,不太會放在心上。可是這次他沒那麼幸運,他劇烈的咳嗽,吐出粉色泡沫的口痰,呼吸越來越困難,直到暈倒在地。。。

吳永恩被緊急送進ICU,很快出現心臟停搏現象,雖然及時救治,但他依然處於昏迷狀態。病毒入侵了他的身體,從血液流經心臟,攻擊了他的心肌細胞,使他患上了爆發性心肌炎。。。

一個月後,吳永恩醫治無效死亡。一條鮮活的生命凋零了。。。

葬禮上佈滿了白色的雛菊,那是吳永恩最喜歡的花,也是他第一次送給墨萊所選擇的花。這些白色的小花朵靜靜的陪伴在吳永恩的身旁,默默的送他最後一程。。。

白英瘋了,她穿着嫁給吳從安時的那件白色婚紗,出現在兒子的葬禮上,扯着那些墨萊親手佈置的白色花瓣。過往被曝光、吳從安的決絕、墨萊的出現都讓她崩潰,兒子的離世徹底徹底擊垮了她,她雙眼渙散,頭髮凌亂,語言瘋癲,沒了半點往日裡吳家夫人的風範。現在的她不過是一個被人指指點點的瘋婆娘。。。

墨萊用手抓住了白英正在扯花的手,白英慌亂掙扎,坐倒在地,墨萊也被扯得蹲了下去....慢慢的白英不再掙扎,鬆懈了,任由墨萊抓着,彷彿靈魂被掏空,只是默默的流淚,流得滿臉都是,染花了她本就怪異的妝容.....

“別再扯了,你就是把這裡的花全部扯碎,永恩他也不會回來阻止你了!.....”墨萊悲聲低述,帶着些許憤怒。

“小萊,你還理她做什麼,跟我過來!”簡希去拉墨萊,把她拉到外面的走廊上。

“我也不想理!可是她那個樣子出現在我面前,我怎麼能坐視不管?!她是我媽,我親媽!”

墨萊滿眼的淚,痛苦不堪,“她就這麼突然出現在我的生命裡,我能怎麼辦,怎麼辦......”墨萊的身體向下縮,蹲在了牆角低聲哭泣,這是她唯一一次哭出聲音,三十多年練就的無聲哭泣功一點也管不了用了。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怪我,是我來得太晚,沒能太早保護你....你哭吧,別忍着,放聲的哭吧.....在我身邊,你可以重新做回小孩....從今往後,我加倍的加倍的彌補你,填滿你所有的傷痛好嗎,好嗎....小萊....小萊......”簡希心都碎了,他怎麼捨得,捨得她哭,怎麼能讓她如此無助.....他蹲在那裡,高大的身軀幾乎完全遮住了小萊,他把她攬在懷裡,輕輕的撫摸着她的頭,又一次次爲她擦拭掉不斷涌出的淚。

“我的親人,我時隔三十幾年才找到的真正的親人,死的死瘋的瘋...我真的快痛死了,簡希,我好痛.....”那麼堅強的墨萊,那個最不喜歡讓別人發現自己脆弱的墨萊,那個從小被無視,在做小孩的時候也沒有享受過小孩該有的愛,早熟的懂事的要強的墨萊在簡希這裡變成了真正的‘小’萊。

“你還有我......我不會再讓你痛了.....小萊....有我愛你小萊.....”簡希一隻手輕輕擡起深埋在他胸前的小萊的臉,又一次次的給她擦拭着眼淚,他的手帕已經被侵得溼透了,可是沒有一次落在過自己滿是淚痕的臉上。。。

吳永恩就那樣死了,終年33歲。

他那樣健康,那樣強大,那樣蓬勃,誰也沒想到小小的感冒會引發那麼嚴重的併發症,奪去了他花一樣鮮活燦爛的生命。。。

幾個月後,葉加生下了孩子,她給他取名叫:葉念永。她還沒嫁進吳家,吳家就散了,未婚夫也死了,這個孩子連父親的面也沒有見過。

這幾個月裡,墨萊時常去幫忙照顧葉加,她們的關係也親近了許多。葉加的孩子算起來還是墨萊的侄子。無論從哪一方面墨萊都沒有理由不管葉加母子。而願意爲葉加鞍前馬後的不止墨萊一個,還有她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蘇餘。發生了那麼多事,蘇餘一直陪伴在葉加身邊,安慰着她,照顧着她。這倆姐弟也因爲時常碰面,關係得以舒緩。蘇餘成熟了不少,他理解了父親,也理解了墨萊。他是幸運的,他的家庭,經歷了風雨反而變得更加和諧幸福,他是愛裡長大的孩子,他見過感情最好的樣子,他的心是健康又溫暖的,他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愛,懂得如何去愛,也懂得享受被愛,他總是能容易的踢開那些糟糕的東西往正確的方向走。

葉加的父母總勸她回家去住,可是葉加不願意,她守着這間公寓,找尋着吳永恩殘存的氣息。這期間葉加父母兩邊跑,照顧着懷孕生子的葉加,也時常感嘆女兒命運的不濟。對她的兩個朋友墨萊和蘇餘的照顧也很是感激。墨萊也曾幫着葉加父母勸過她,可她就是不肯搬離這裡,也只好作罷。

葉加總是撫摸着吳永恩的照片,尤其是那張他們的婚紗照,西裝的他是那麼的挺拔俊朗,看起來像個紳士,表情是嚴肅了點,可是依然抵擋不住的帥氣,而葉加依偎在他的身旁笑得像個小女生,嫵媚動人極了。原本是觸手可及的幸福啊,可是她等了那麼久,卻再也等不到他了。

葉加打開抽屜,拿出一個記事本,那是吳永恩留在醫院的遺物,她從未打開過。她害怕,害怕看到吳永恩的字,害怕那些字裡全是絕望,害怕想起他垂死掙扎的樣子....她每次都輕輕的撫摸着記事本皮質的封面,想象着他拿起它的樣子,彷彿撫摸着他的手。。。

她閉着眼睛冥想,手卻不自覺的打開了本子。她有些慌神,又趕緊合上本子,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再一次打開。裡面什麼都沒有。她好像鬆了一口氣,隨意的翻了翻,好多頁都是空的,她懸着的心就快要放下來了。就在這時,她看到了字的痕跡,便又害怕的眯上了眼睛,好一會兒了才慢慢擡眼,去看那本上的字。

致墨萊

親愛的墨萊:

或許我應該叫你一聲“姐姐”。

我不知道你是否會看到這封信。但我還是寫了。

我這一生愛過許多人,但是稱得上摯愛的,只有你。你一定不知道我深愛過你吧,不,是深愛着,現在也依然是,並沒有變成過去式。。。或許在你眼裡,我是一個花花公子,紈絝子弟。我承認,我的確風流多情,愛情氾濫。但你相信嗎?我可以喜歡很多人,但真正心疼的只有你一個。我最愛的那個人是你,即使知道你是我姐姐後也無法停止愛你,你一定覺得我是個瘋子,對吧?也許遲來的深情比草賤。我從來沒有正經的專一的認真追過你,我愛着你的時候也可以擁有別人,甚至可以和別人創造生命。很可笑,對吧?我這般輕率,卻妄想你能懂得我對你愛的特別。。。

我曾笑話簡希和你有情人終成兄妹。沒想到這句話反噬到自己身上,我和你成了有血緣關係的姐弟。我曾經以爲,我對你只是得不到的不甘心,只是處處同簡希爭奪的勝負欲,我以爲我對‘愛’這個東西遊刃有餘,我可以隨時輕易的抽離。直到那一天,你倒在我的面前。。。那種會永遠失去你的恐懼感侵蝕了我。本想着正視自己的內心,在你活過來之後,只看着你,只守着你,好好去追求你,好好去愛你。可是老天它不讓啊。它要像這般捉弄於我,它覺得太好玩了,好玩到想把我帶上去和它一起玩。可是這個遊戲,我一點也不喜歡。我自由了一輩子,現在卻要被它捉了去。哼,多麼的可笑啊~

不過關於那個愛捉弄人的它,我有一點感激,那就是它把你帶來這個世界並出現在我的生命裡。小萊,你不是那草芥,也從來不多餘。天知道我有多想把你捧在手心裡好好珍惜。但是對不起,我不想承認你是我的姐姐。。。或許,我的生命長一點的話,我會慢慢接受,直到有一天沒心沒肺的“姐姐,姐姐”的呼喊你。可是我活不了那麼長了,所以我有任性的權利,我的命都這般短了,連最愛的人也被血緣抹掉的話就太可憐了,不是嗎?就讓我活在你,只是墨萊的幻想裡吧,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

最後拜託你一些事,小萊,如果可以,我和葉加的孩子,你的侄子,幫我照顧他吧,如果可以,也順帶照顧一下她。我這輩子做過許多錯事,最離譜的就是這件了。替我對他們說聲:“抱歉....”。還有我的母親,南娜,不,白英,偶爾看看她,好嗎?我知道這不近人情,她拋棄了你,傷害了你,做了那麼多錯事,我都難以接受,何況是你呢,對吧。你不用原諒她,但偶爾,只是偶爾,可以看看她嗎?發生了這麼多事,我爸不要她了,又沒了我,她那麼高傲的一個人,一定會瘋掉的,求你了,別不管她….不管怎麼說,她也是跟你血脈相連的親生母親。

對不起,死了還給你安排這麼多,明知道你自顧不暇,明知道你傷痕累累,還要,道德綁架你。。。你一定覺得我很壞,更不喜歡我了,對吧?但我知道,簡希會幫你的,他不像我,他會愛你一輩子,只愛你。。。

再見了,小萊,但我又不想和你太快再見,你活得久一些吧,久到我在天空變成老頭,久到地也老了,天也荒了。。。我願意等,你彆着急....黃泉路上的風景,孟婆湯的味道我會託夢告訴你,你別好奇....堅強的活下去,活得很久很久......答應我,小萊......

最後留給你一個問題:如果當初我認真的追求過你,你會喜歡我嗎?

別在我墳前回答,我聽不見。等我去夢裡找你,你再告訴我,好嗎.......

真的再見了,小萊。 Je t'aimei。。。

葉加的淚滴落在紙上,砸出一個、兩個、三個....的水窟窿。這封信寫得斷斷續續,好像是分好幾次才完成,他一定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才能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寫下這些。他最愛的人是墨萊。不是她。不是她。。。

葉加傷心落寞,閉門謝客,終日在家中畫畫,那些畫多得快堆滿整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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