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櫺星殿?”
敏銳察覺到這幾個字,一行人眸光皆是亮起。
櫺星,準確的說應該是靈星,即二十八星宿龍宿左角天田星。
因爲角爲天門,門形又是窗櫺,所以櫺星在古代被譽爲天門之象,到了宋代之後,帝陵中設櫺星門,以爲跨過星門,便是陰陽相隔,一入其中,便從人間進入陰間。
在場諸人都是歷經倒鬥淘沙的老江湖,又豈會不懂櫺星殿的意義所在。
再加上地仙墓三個字。
此處所在,幾乎昭然若揭。
沒猜錯的話,前方應該就是封師古下葬之地。
“崑崙,點燈。”
陳玉樓眉頭一挑,從容吩咐道。
但即便是他,說話時言語中都透着幾分難以抑制的驚喜。
“是,掌櫃的。”
崑崙嘭的一下收起金剛傘,隨手交給身後的楊方,他則是從肩上摘下風燈,將充當插銷的銅片輕輕撥動了下,頓時間,手中風燈光線一下亮了不少。
隨着他一步步靠近贔屓馱碑處,黑暗消散,四周也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只見出現在衆人眼前的山洞,規模極大,一眼根本看不到盡頭,石碑後方則是矗立着一座亂石堆積而成的小山丘,山下錯落分佈着幾條圓弧形淺溝。
每隔十多步,便有一尊身材魁梧,高大驚人的獨腳銅人。
渾身赤落,面目猙獰,三人似人,七分如鬼,口中不斷吐出岩漿一般的陽燧,沿着淺溝中的石槽蔓延流淌。
遠遠看去,就像是一條條暗紅色血河環山而行。
而在陽燧血河的山丘後方,靠近四面巖壁處,則陷着一條山縫形成的溝壑,隱隱可見山崖上還有幾條棧道,兩側則是修建着一座座凌空橫跨的牌樓,飛檐斗拱、高低錯落,看上去氣勢恢宏。
最爲驚人的是。
四周穹頂的山牆巖壁中,似乎嵌着無數的古玉,此刻在一盞盞火把燈光下,折射出道道晶瑩光澤。
“這是個什麼格局?”
“怪,確實古怪,完全看不透。”
“聽說封師古博古通今,學究天人,上至天辰星象,下至山川地勢,無一不精,他既然一心想要求什麼地仙,必然將風水也要做到極致,但這埋玉造山,確實是頭一遭見。”
此刻一行人中。
除卻白半拉因爲實力太弱,被他留在觀山藏古樓外,在場幾人,幾乎都是慣於下墓的老手,就算不懂風水,也能琢磨出一點門道出來。
看着櫺星門後格局,只覺得說不出的詭異。
“陳掌櫃,這地方怎麼看着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見到過。”
幾人爭論中,負責殿後的老洋人也已經追了上來,聽過衆人言語,他卻是越看越覺得心驚,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湊到身後,壓低聲音問道。
聞言,陳玉樓眉頭一挑,有些錯愕的轉身看了他一眼,本以爲會是鷓鴣哨或者封思北有所察覺,沒想到竟然是他。
“眼神挺尖。”
“這地方確實見過。”
也沒耽擱,陳玉樓淡淡一笑,說話間,又讓崑崙將那兩幅古畫卷軸拋了過來。
拿過那幅秉燭夜行圖,放在手中輕輕一抖,頓時間,一衆人目光皆是落在了那幅畫上,無數人影舉着火把,穿行在深山之中。
與眼前景象一模一樣。
“我說怎麼這麼熟悉,原來是這幅……等等。”
老洋人目光掃過,越看越是心驚,只是,纔看了片刻,他瞳孔忽然猛地一縮,眼角也是微不可見的跳了幾下,身形緊繃,彷彿見了鬼一樣。
“陳掌櫃,快看,這畫他孃的變了。”
此刻的他也顧不上師兄在場,指着古畫,口中暴着髒話。
“變了?”
聽到這話,陳玉樓似乎想到了什麼,眉頭也是微微一皺,旋即飛快的將古畫翻轉過來,藉着火光迅速掃了過去。
只見在原本秉燭夜行的空白處,準確的說是山崖石壁中,竟是不知覺間多出了無數模糊的詭影,凝神看去,就像是一道道面目猙獰的幽靈,又似陰曹地府中的惡鬼。
身處幽冥黑暗當中。
正冷冷的盯着那些闖入山中之人。
寥寥幾筆,一團團墨染的陰影,隔着古畫卷,卻是看得衆人一陣不寒而慄。
“怎麼會這樣?”
“難不成是畫中畫。”
老洋人看的心頭髮寒,喃喃了幾聲,好似想到了什麼,忽然伸出手,嘗試着想要揭開古畫的暗層,但畫卷內外一體,只有薄薄一層,根本不是他幻想的畫中畫。
“這是墨魚褚筆。”
就在他一頭霧水,完全揣測不透時,一道略顯蒼老的聲音傳來。
封思北從石碑前轉過身來,渾濁的眸子裡透着一抹難以形容的複雜思緒,“藉着這種手段繪出的畫,只有在特定情形下,隱藏的畫面纔會顯示。”
他平靜的解釋着。
但落在衆人耳中,卻總覺得他似乎意有所指。
“那些幽靈?”
“物女不詳,壓葬而藏,南鬥墓室,照壁降仙。”
封思北目光從古畫中轉而看向四周,視線彷彿能夠洞穿黑暗,看清那古玉鑲嵌的石壁深處,隱隱間,似乎正有一雙雙眼神在窺探着他們。
“仙?”
“怎麼可能,道長,這他娘哪裡有半點仙氣,分明就是座鬼窟地獄,玉石照壁中那些黑影……更是邪性務無比,說是惡鬼都不爲過。”
聽着他緩緩念出那幾句話。
楊方臉色一下難看起來。
按照觀山指迷賦所言,物女倒是易爲理解,說的應該就是之前那座船形石棺中的女屍,但這南鬥墓室中的照壁降仙,他卻是怎麼都無法接受。
即便說話時,老洋人正拼命地給他使眼色,他也憋不住這口氣,一定要說出來。
從進入此間開始。
他就覺得四處充滿了陰森可怖。
這種地方要是都能成仙,那吐納呼吸、打坐修行,隱世閉關的意思又在何處?
聞言,封思北眸光一下黯然下來。
他何嘗不知道,所謂的屍仙,根本就是妖魔,但被封印在玉璧中的詭影,卻都是無辜之輩,甚至其中可能就有很多是他封家的祖輩,只不過受到封師古蠱惑,血肉靈魂被鎮壓其中,生生世世,只能淪爲凝結屍丹的藥材。
“不管是什麼。”
“找到封師古的棺槨纔是真的。”
見氣氛一瞬間變得有些凝重,陳玉樓上前打了個岔,無論如何,他們此行的最終目標,都是阻斷封師古成就屍仙。
真要讓他成了,到時候可就真應了那句古話。
亂世之中必出妖魔。
“陳兄說的不錯,先別胡思亂想。”
鷓鴣哨也是立馬附和道。
有兩人開口,楊方也不好繼續多說什麼,他向來心直口快,但並不壞,此刻見到封思北目光黯然,一張臉上滿是苦楚,甚至垂在一旁的雙手,隱隱都在顫動。
他又不禁有些後悔。
搓了搓手,走到封思北跟前,一臉誠懇的道了個歉。
“楊方兄弟想多了,貧道還不至於這麼小氣,諸位不計前嫌遠道而來,我已經感激不盡,畢竟終究是封家祖輩造下的孽。”
見狀,封思北搖頭一笑。
他只是替那些先輩不值,並沒有怪罪楊方的意思。
聽到這話,後者懸着的心也總算是落回了肚子裡去。
見兩人把話說通,陳玉樓也不遲疑,提着風燈一馬當先,徑直穿過櫺星門,走到了那座山外,石槽中的陽燧還在緩緩流動,驚人的是,明明猶如熔化的鐵漿,卻沒有半點溫度。
爲了驗證,他甚至嘗試着拿手試了試。
指尖探入陽燧中。
結果傳來的果然是冷冰冰一片。
其餘幾人見此情形,也是紛紛效仿了下,隨後驚奇聲不斷。
他們也算是見多識廣,但卻從未見過這種奇物。
陳玉樓回頭看了眼身後的來時路,隧洞中除了陰風陣陣外,寂靜一片,但他卻能察覺到一道道微弱卻異常磅礴的詭異氣息。
棺材蟲麼?
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這一路上,他其實就有所提防,不過之前羅浮與妖甲廝殺,釋放的恐怖威壓,卻是鎮得蟲潮根本不敢妄動,只能躲在地底深處。
如今妖甲被破,羅浮離去,它們又開始蠢蠢欲動。
不過,有身下陽燧之隔,它們就算敢出來,也越不過雷池半步。
“這些銅人造型真是奇怪。”
“要麼獨腳,要麼殘臂,還有的少了一隻眼。”
在他沉吟之間,崑崙、楊方几人已經踩着亂石登上山去,手中燈火晃過,將那一座座人俑的身影盡數照了出來。
幾人爭論片刻,最終也只猜測,或許天殘地缺對應此地風水。
要不然,封師古只是瘋狂,並不是有什麼古怪癖好。
並未在山上多待,一行人提燈從山縫中穿過,溝壑狹窄陡峭,只能勉強讓一人通過,崑崙體型驚人,更是隻能側身挪行。
好在結果最終還算不錯。
片刻鐘後,一行人皆是順利通過,抵近了後方的山腹崖壁,在燈火映照下,能夠清晰見到石壁中條條岩層脈動起伏,但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彼此交錯間,埋着無數形狀奇異的玉璧。
玉色古老,或是呈殷紅,或是透着蒼鬱之感。
一看就知道不是近古之物。
應該都是巫邪時代,埋葬在棺材山中的祭器。
看到這一幕,一衆人腦海裡下意識浮現出之前在秉燭夜行圖中看到的景象,即便努力告知自己,那些並非真實,只不過是用來恐嚇阻攔外來者的手段。
畢竟,封家倒鬥起勢,再明白不過一個道理。
那就是天底下無不發之冢。
縱然地仙村舉世罕見,其中又藏着種種防盜利器,或許某一天就被人給盜破,所以纔會用如此手段,試圖將後來者驅走。
但……
那念頭一起。
就像是春風撩過野火。
非但無法熄滅,反而火隨風勢,越是告知自己不去亂想,但眼睛卻是根本控制不住,下意識往玉璧深處瞟了過去。
“等等。”
“玉璧中好像真有一道影子閃過。”
提着一盞燈,神色平和的鷓鴣哨,忽然停在石壁前沉聲道。
性格使然,這一路上他幾乎鮮少說話。
但方纔,餘光之間,他確信自己看見了一道影子,就如一縷黑煙從玉璧深處一閃而過,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到了他如今的境界,五感通明,幾乎不可能認錯。
聞言。
老洋人想都沒想,一把抽出身後鏡傘。
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師兄身側。
搬山一脈鏡傘上鑲嵌足足六十四面銅鏡,另外龍骨以雷擊木銷制,傘成之後更是要在烈日下曝曬多日,可以說雖非法器,但也相去不多,最是能夠剋制陰煞邪物。
之前楊方說話雖然不太好聽。
但卻沒有說錯。
能夠在玉璧山崖中存在,一定不是活人生靈,說不準就是陰鬼之類,或者巫邪祭祀一類的詭物。
提醒了一句後,鷓鴣哨手指輕輕撥動插銷,剎那間,手中那盞風燈頓時火光大作,湊近那面玉璧之前輕輕一晃。
只見浮土內淨是整件的古玉,一層層堆疊如山,燈火掃過,光線透過玉璧折射進去。
下一刻。
一團模糊的影子緩緩浮現。
隔着玉璧似乎都能看到它的樣子,分明就是一道人影,甚至能夠看到它的五官,凶神惡煞,一如之前在炮神廟中見到的那兩隻小鬼。
看到這一幕。
湊在跟前的老洋人,額頭上冷汗刷的一下就滲了出來。
他雖然斬過大妖,但這等詭物卻是從未見過。
往日穿山過嶺,在那些深山老林裡也曾見過了鬼火,或是民間傳說中的鬼魂,但大多就是一團陰煞之氣,並無實體。
如今玉璧內顯現出來的鬼東西。
卻是五官俱在,四肢皆有。
在他們看到它的剎那,那團黑影似乎也反應了過來,咧嘴冷冷一笑,隨後更是直接穿過古玉,從石壁中硬生生擠了出來。
那鬼東西速度極快,根本不給人反應的時間,只眨眼間,老洋人只覺得眼前一花,玉璧中的詭影便已經到了跟前。
五官漆黑,猙獰扭曲。
同時,一股陰冷氣息撲面而來,讓整座洞窟彷彿一瞬間溫度都降到了零度之下。
老洋人如墜冰窟,一時間手腳僵硬,根本不聽使喚,眼睜睜看着那張鬼臉憑空湊到跟前,他甚至能夠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正要咬下舌尖,強使自己撐開鏡傘。
下一刻。
他餘光裡就看到一隻修長白淨的手緩緩伸了過來,明明速度極慢,但恍惚間,又讓他有種見到閃電般的感覺,瞬息之間,那隻手便將那道詭影給一把抓住。
隨後。
他就看到陳掌櫃笑吟吟的站在了身前。
低頭看着那團在掌心中拼命掙扎的詭影,一聲冷笑。
“區區陰靈,也敢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