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思北睚眥欲裂,眼底滿是血絲。
死死盯着那具黑袍古屍,混身都在顫慄。
無邊的怒恨,幾乎要從骨子裡透出來。
只是,那股恨意中又帶着一絲惶恐不安,顯然封家後裔對這位老祖宗的恐懼,早都刻在了血脈裡。
也不怪他,畢竟封師古這種人,盛世便是奸雄,亂世則爲梟才,虎毒尚且不食子,他連父母兄弟,手足同袍都下得去死手。
“道長,放寬心。”
“封師古雖然詭異,但遠沒到屍仙的地步。”
凝神打量了那具古屍片刻,陳玉樓搖搖頭,那一身屍氣凝而不散,哪有半點仙家氣象,分明就是一具死而不化的殭屍而已。
但不得不說。
封師古此人手段確實通天。
這絕對是他第一次從墓中求仙者身上,見到了一絲可能。
再次之前,縱然是口含雮塵珠,身藏芝仙棺的獻王,都遠沒有做到封師古這一步。
若是再給他幾百年時間。
或許真能魂歸屍身,神魄煉真的地步。
只可惜,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他怎麼可能想得到,這一世有他陳玉樓這個掛壁,身懷青木造化功,洞天之中煉就元神,一劍斬破妖甲,絕了他最後一點念想。
沒有他的另一世,也會迎來胡八一那等天命之子。
仗着半部十六字陰陽風水秘術,就能一路橫掃各處深山大藏。
要知道,即便是他,身邊能人無數,又佔據先機,未雨綢繆、謀定後行,也很難做到一路橫推。
呼——
吐了口氣。
陳玉樓搖搖頭,將腦海裡雜念驅散。
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處理封師古。
雖然沒到屍仙那一步,但吞服屍丹,又借盤古神脈,坐化修行三百年,可不是瓶山那位蠻子屍王能夠比擬。
“陳掌櫃的意思?”
封思北猛地擡起眸子,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
雖然這輩子無數個日夜,他都在琢磨着,若是進入地仙村打開屍仙墓,見到封師古時應該如何,但如今真正面對那位幾百年前的老祖宗,他卻發現,單憑自己一己之力,根本無法鎮殺。
大戟、長弓、打神鞭。
哪一樣不是攻伐破障的利器。
卻連封師古一根皮毛都沒傷到。
而他雖然手握天師洞越章印,但仍舊沒有把握將他鎮壓。
至於祖傳秘術,更是關公面前耍大刀,封師古博古通今,學究天人,無論巫術、道法,還是佛門密宗,儺法左術,皆是信手拈來。
所以他很清楚,爲今之計,就是倚仗周圍衆人。
“當然是……先下手爲強!”
陳玉樓眸光一寒,吐字如雷。
此刻的封師古,並非是沒緩過神來,相反,他遠比看上去還要詭異。
盤古神脈中生氣流淌的速度,明顯比之前快了數倍不止。
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
最終融入他四肢百骸中。
除此外,封師古最大的底氣,無外乎就是與九死驚陵甲融爲一體,到那時,縱是神仙也難殺他,但在此之前,他便斬斷了他的後路。
沒了九死驚陵甲。
他就是一頭待宰羔羊。
只不過殺起來有些麻煩,但絕對沒到殺不死的地步。
“道長、老洋人,以銅印、鏡傘封住前後,將其鎖在墓中。”
“崑崙,楊方,一旁掠陣。”
陳玉樓掃過周圍幾人,語速極快,但卻絲毫不見亂象,三兩句安排完畢,他這纔將目光投向鷓鴣哨,“道兄,你隨我衝殺!”
“好!”
話音落下。
迴應聲猶如山呼。
早已經按捺不住的鷓鴣哨,更是沒有半點遲疑,一步踏出,鞋底踩過的地磚竟是承受不住身中力道,蓬地一下四分五裂,藉着那股反震之力,他人已經縱身而起,一個擰身,纏着封師古一躍上了他的肩膀。
同時,力墜千斤,雙膝狠狠撞了下去。
咔嚓——
這一記膝撞,從雙肩發力,力貫周身,最終發於雙膝,與八極拳中的雙羊頂乃是一個路子,被他融入魁星踢鬥中後,威力更甚之前。
就是山中虎豹也承受不住。
一身筋骨瞬間就要節節破碎坍塌。
此刻,本就憋着一肚子火的他,更是沒有絲毫留力的意思,一記膝撞下去,只聽見咔嚓一道巨響,原本穩如泰山的封師古身形一晃,雙肩下沉,身下地磚更是瞬間碎落一地。
他那雙晦暗不明的眸子裡,明顯多了幾分怒氣。
原本仙風道骨的臉色,看上去都猙獰了許多。
“師兄,小心!”
見狀,老洋人臉色一變,再不敢遲疑,蓬地撐開鏡傘,藉着周圍燈火,嵌在傘面上的六十四枚銅鏡上頓時金光大放,光柱籠罩封師古周身,讓他身上滾蕩的屍氣一下凝住。
原本晃動的身形,也相視陷入泥潭當中。
“楊魁首,貧道也來助你。”
看到這一幕。
封思北眼神一亮,一縷靈氣涌入手中越章印上,剎那間,銅印上光華如瀑,鐫刻其上的道家符文更是憑空映照,化作一縷縷星光。
“鎮!”
只見他提了口氣,口吐如雷。
舉着越章印朝着封師古當頭照下。
那些金字符文一下彷彿活過來了一樣,光線交織,最終凝聚成一個古篆鎮字,破開墓室中籠罩的霧氣,狠狠打落在封師古眉心處。
明明只是虛物,但一入額頭,嗤嗤的灼燒聲竟是響徹不絕。
鎮字符籙破開屍身。
死死烙印在他眉心骨內。
銅光破煞,金印鎮屍,雙重道家鎮壓之力下,封師古屍身一下被定在原地,再動彈不得。
雙膝跪壓在他肩頭的鷓鴣哨。
感受着身下封師古變化,心神不由一動。
這麼好的機會,他又怎麼可能錯過?
從腰間拔出金剛橛,靈機衝過,頓時間,原本寂靜如同死物的銅器上,一下好似點燃了般,變得赤紅滾燙一片。
無數密宗梵文交織。
耳邊甚至能夠隱隱聽到誦經之聲。
雙手握住金剛橛,鷓鴣哨眉宇間殺機滾滾,毫不猶豫,狠狠杵向封師古頭頂。
頭頂百會神庭,乃是一身精血性命所在,又有風池泥丸宮,藏真貯神。
這一下若是打破頂骨。
縱是封師古真的成就屍仙之身,也只有束手就戮的份。
嗡嗡嗡!
金剛橛似乎都能感受到他心中殺意,那道梵音當中都多了幾分凌厲。
只是……
眼看就要一杵破開封師古的顱頂骨,不知何時,一隻手竟是憑空探了出來,並指如劍,抵在金剛橛下,看似輕飄飄毫無力道,但他就是無法向下半寸。
鷓鴣哨臉色一變,低頭看去,恰好迎上一張冷漠如冰的眸子。
封師古竟是強行破開了鏡傘銅光。
任由眉心中金光鎮字符燒穿眉骨。
都要將他這一記殺招攔下!
此刻四目相對,饒是鷓鴣哨這輩子殺人無算,一瞬間,都有種如墜冰窟之感。
他甚至想不到什麼詞,能夠去形容那雙眼睛。
“鬧夠了麼?”
封師古緩緩開口。
他似乎已經很久不曾說話,簡單幾個字磕磕絆絆,就像是袁洪當初煉化橫骨時,說出的第一句話那般,而且帶着濃濃的口音,聽上去含糊不清。
但,短短四個字,卻是讓整個墓室溫度,一瞬間彷彿從炎夏進入了寒冬。
周圍浮動的霧氣,一下都凝滯不動。
鷓鴣哨似乎感受到了什麼,臉色凝重,如臨大敵,果斷放棄繼續動手,身形就要暴退避開封師古周身,但他還是慢了半步。
只見封師古屈指一彈。
一股恍如山崩的恐怖力道,透過金剛橛一下傳遍全身,他只覺得像是被滾落的山石迎面撞上,整個人被一下掀飛,然後重重撞向身後巖壁。
“噗——”
劇痛從背後傳來,鷓鴣哨卻不敢有半點遲疑,就地一個鷂子翻身,退到一旁,然後取下鏡傘撐開護在身前。
直到這一刻,他纔敢緩緩吸了口氣。
但背心傳來的劇痛,卻是讓他再壓制不住,張口噗的吐出一團鮮血。
封師古卻看都沒有看他,一雙目光冷冷掃過周圍,最終落在了封思北身上。
“你是我封家哪一代後人?”
即便隔着數步,封思北都能感受到他帶來的強大壓迫感,手中越章印幾乎都要持握不住,但他卻是咬着牙死死撐住,一言不發,只是怒目而視。
“身爲封家後人,帶外人闖我地仙村,你意欲何爲?”
“殺了我,還是要來大義壓我?”
“你可知這等行徑是什麼?”
“大逆不道,欺師滅祖!”
封師古越說越怒。
一雙灰敗的眸子猩紅一片,詭譎妖異,哪還有半點仙風道骨的氣象,與煉獄中的妖魔簡直無異。
聽着那一字一句,封思北臉色愈發難看。
此刻的他心中憤恨至極,想要好好罵一罵這個殺父弒兄,屠殺族人的罪魁禍首,卻偏偏無法張口,只能死死盯着他,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面對他的怒木相視,封師古卻視若罔聞,只是緩緩擡起手,將幾乎烙在眉骨中的那枚金色鎮字符生生拆了出來。
隨後冷笑着看向四周。
眼神裡閃過一抹嗜血之色。
“不過,看在你爲我帶來如此之多血食的前提下,封某可以既往不咎,甚至提攜你一把,讓你也能得道成仙。”
說話間。
封師古一步踏出,幾乎是瞬息間,便出現在崑崙身外。
一衆人裡,就他血氣最爲濃郁。
只要吞了他這一身磅礴精血,至少能夠恢復巔峰時的五成。
至於剩下那些人,在他眼中更是與大藥無異,留着慢慢煉化,說不定能夠早日成就屍仙,到時候飛昇天宮,也好位列仙班。
想到這,他只覺得快意至極,探出手,猛地抓向崑崙胸口,打算先取心臟。
只是……
還未等他觸碰到崑崙衣衫,斜刺裡,一道白光驟然而至,不過髮絲粗細,但封師古那張梟狂猙獰的臉上,卻是頭一次劇變。
“想要成仙,問過陳某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