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絕頂眼看要起一場腥風血雨,羣雄中有識之士多有,均從左冷禪與卓凌風的言語中,聽明白了是左冷禪率衆圍攻暗算卓凌風,險些讓他丟了性命,方證大師、沖虛道人必然是親歷者。
否則以兩人威望之高,絕對不會爲這場不正常的賭約去做見證。
同樣,卓凌風也不會自縛手腳,左冷禪更不會蠢得去答應這場以小換大的賭約!
顯然雙方俱因第三方插手,在無可奈何狀態下才有的無奈選擇!
但見嵩山派又要恃衆圍攻,有些人看不過去,本想出言阻止。
可想到卓凌風武功太高,又與魔教聖姑關係匪淺,那些旁門左道之士也趕來嵩山,其意如何尚不明朗。
再者,左冷禪預備得如此周到,嵩山派本就人多勢衆,還有不少各家各派的幫手,圍殺卓凌風已是勢在必行。
眼見方證大師、沖虛道長、解風等高手都不作聲,旁人倘若多管閒事,強行出頭,勢不免惹下殺身之禍,自以明哲保身的爲是。
左冷禪見少林武當不出聲,對於其他人的反應早在意料之中。
嵩山派在衡山城對付劉正風一家時,雖未能如願立威,可他卻將這些所謂英雄好漢給看透了!
若非卓凌風壞他好事,今日就是他五嶽並派之時!
不過今天來看,也是不晚!
想到這裡,左冷禪那一向冷冰冰的臉上,居然也露出一二絲笑容。
正當他躊躇滿志之時,忽然一聲慈和的聲音響徹全場。
“善哉,善哉!”
方證大師雙手合十,朗聲道:“諸位且慢動手,請聽老衲一言!”
他使出了佛門金剛禪獅子吼,震得衆人心顫神搖,頃刻之間,嵩山絕頂之上的數千人登時鴉雀無聲,嵩山弟子儘管兵刃出手,卻不敢上前圍攻卓凌風。
方證大師武功高強,慈悲俠義,於武林中紛爭向來主持公道,數十年來人所共仰,而少林派聲勢極盛,又是武林中的第一門派,他一句話,哪怕東方不敗復生,任我行親臨,也不能不給他面子,遑論旁人?
左冷禪自覺卓凌風能活着,都是拜少林武當所賜,恨意不比卓凌風稍遜,聞言冷笑一聲,說道:“大師有何指教!”
方證大師微笑道:“不敢!
老衲只有一言,望諸位靜聽:卓大俠絕對沒有修煉辟邪劍譜與吸星大法!
左盟主這番誅心之言,有失風範!”
沖虛也點點頭道:“不錯,我和方證大師還有丐幫解幫主親自與卓大俠交過手,這事斷無虛假!”
解風道:“我們三個糟老頭子的話,衆位信是不信?”
少林武當丐幫向執武林牛耳,三位掌門人聯名做保,誰敢不信?
“那自是信得!”
數千人同聲應答,震撼天地,勢如滾雷。
卓凌風見了這聲勢,才明白,何謂衆口一詞,何謂武林首腦,這就是!
他與左冷禪的武功不在三人之下,但聲望終究不及這三人多年來的積累。
左冷禪卻被氣的七竅生煙。
他不是恨對方說的話,而是這個時機!
你早來,我就不這麼來!
但現在整這一出,搞得自己好像一個小丑!
他有心圍攻卓凌風,卻知不給這三人面子,嵩山派是真走到頭了。
左冷禪強壓怒意,寒聲道:“沒練辟邪劍法跟吸星大法,難道跟魔教聖姑戀姦情熱,助任我行復位,旁門左道齊赴嵩山,也是假的?
三位身爲我正道武林之壁柱,一直替卓凌風開脫,究竟懷有什麼居心?”
他終究是一派宗師,雖然定力高深,但也是個有脾氣的。
怎料方證大師還是微微一笑,合十而道:“老衲與沖虛道友都是方外之人,能有什麼居心?
只是卓大俠宅心仁善,要讓武林中的腥風血雨,刀兵紛爭,混於無形,爲此甘負罵名,讓老衲和沖虛道友、解幫主好不欽佩。
又怎能見你一二再、再而三的對他惡意詆譭,率衆圍攻?”
沖虛道人則道:“左盟主,是非自有公論,公道自在人心,你又何必如此?
伱所言的左道中人的確都是任大小姐麾下,這消息我與方證大師、解幫主早就知曉,爲此特意與卓大俠過了一手!”
丐幫幫主解風點點頭道:“不錯!”
左盟主,你將行之事,不但任大小姐早有預料,就是天下羣雄也眼明心亮,其中曲折誰人不曉?你仗着人多勢衆,強權橫壓,終究不是正道!”
左冷禪冷笑道:“我怎麼以強權橫壓了?我說卓凌風只要說一句與魔教勢不兩立,跟那妖女斷了聯繫,左某即刻自刎,嵩山全派面向終南而跪,是他自己鐵了心要與我正道武林爲敵,左某身爲五嶽盟主,除魔衛道之舉,有什麼錯?”
沖虛道人微微一笑,環顧四周,朗聲道:“諸位,卓大俠一片大仁之心,如在衡山城時一般無二,可昭日月!”
“大仁之心?”
嵩山派中有個瘦削老者冷笑說道:“沖虛道長說他是非不分,憐香惜玉之心,可昭日月,我等自無異議!”
這人是仙鶴手陸柏。他和丁勉、費彬三人曾抓了劉正風滿門,是個極爲心狠手辣的人物。但嵩山派大舉去終南山圍攻卓凌風時,他在家養傷,並未參與,所以留的一命。
陸柏說這話時,好多人更是看向了華山派人叢,將目光都落在了一個容顏俏麗的小姑娘身上。
此女正是華山派掌門的愛女嶽靈珊。
這些人昔日曾參與衡山劉正風金盆洗手之會的,都想起嶽靈珊對卓凌風大呼小叫,他卻視而不見之事,這不就是陸柏口中的憐香惜玉之心嗎?均是一笑。
嶽靈珊卻被羞的面紅耳赤,這可惱了華山掌派大弟子。
令狐沖朗聲說道:“今日天下衆英雄都聽見了,左師伯是要與卓大俠單打獨鬥的,若是不守諾言,就是食言自肥!
我武林中遇到這等不講信義之輩,不論他是甚麼尊長前輩,也是人人得而誅之。”
羣雄之中,倒有一半人轟聲附和。
令狐沖現在可謂春風得意,一天別提有多美了。沒有田伯光上華山壞事,他還是被風清揚傳了獨孤九劍,沒有林平之等人的各種事情打攪,他也如同原軌跡中的想法一樣,將華山思過崖密洞中有五嶽劍法之事告訴了師父師孃。
華山派弟子武功都有精進。師父師孃不但傳了自己紫霞神功,還將小師妹許配自己,臘月就要成親了。
焉能容得旁人拿莫須有之事,攻訐華山中人?無論那個人是不是小師妹!
嶽不羣卻是瞪了令狐沖一眼,喝道:“放肆!”話是訓斥,但誰都看出來他一臉淡然,沒有一點生氣的樣子。
左冷禪知道嶽不羣能言善辯,江湖上聲名又好,此刻對付卓凌風方是正事,故而對於令狐沖之言,不做理會。
待人聲稍靜,向方證大師與沖虛道人、解風,拱手道:“幾位繞了半天,究竟要說什麼?”
方證大師笑道:“卓大俠曾言,魔教與我正道武林因爲仇怨,雙方死傷無數,相持已有百年,此事何有終止?
若能與魔教化干戈爲玉帛,兩方攜手,大可整肅武林風氣,還江湖一個太平!
此舉非但是我輩之福,就連我等後輩,也是福廕不淺,豈非人生幸事?”
左冷禪冷笑道:“化干戈爲玉帛?呵呵,魔崽子的話也能信!
方證大師未免見事太迂!”
嵩山派人羣中有人鼓譟道:“不錯,我嵩山派勢不與魔教甘休!”
方證大師只是笑笑。
左冷禪再一看卓凌風雙眸半開半閡,縱然被好多強弓勁弩指着,也是一臉從容。
這兩人越是胸有成竹,他就更爲氣惱。
忽聽身後有人說道:“方證大師說的大有道理,我們天天以武林正道自居,若真能讓江湖上刀兵消彌,豈非我輩夙願?”
左冷禪回頭一看,說話的是華山掌門嶽不羣,心中當即一凜。
不由冷聲喝道:“嶽先生,你華山派與武當派一樣,都曾遭受魔教荼毒,那劍宗封不平上華山要奪你華山掌門之位,也是卓凌風帶去的。
武當派都是方外之士,三豐祖師開派以來,就講究萬事萬物不縈於懷,縱然被少林爲首的中原六大派上門,逼死心愛弟子,也不當一回事。
沖虛道長大有乃祖之風,對魔教打上武當山,搶走三豐祖師真武劍與手書太極拳經之事,不掛懷於心,也是人之常情!
可你華山派與我嵩山派同氣連枝,你說這話,就不怕背祖忘宗嗎?”
他看似說的是嶽不羣,可言語之中提及武當派與少林寺還有魔教的舊年恩怨,隱隱將數典忘宗的罪責加之於沖虛道人。
既毒辣,又膽大!
衆人算是看明白了,左冷禪今日算是豁出去了。
左冷禪眼見已可挾輿論滅卓凌風,哪知少林、武當、丐幫都跳了出來,就連華山派也跟着響應,這一下可糟糕已極。
他之前面對卓凌風的優勢,是什麼,不就是人多嗎?
那現在呢?
優勢已經蕩然無從!
峰上羣雄均想:“卓凌風武功雖高,卻勢力孤弱,不足與嵩山派相抗。
但此刻少林、武當、丐幫挺持卓凌風,再加上華山派,左冷禪人數雖衆,也沒有勝面,再加上天門與莫大,呵呵,左冷禪看來要遭!”
嶽不羣微微一笑,正要開口,
就見沖虛道長直視左冷禪說道:“左掌門指責貧道不肖,倒也有幾分道理。
可我武當三豐祖師本就說過,正魔之分原本難辨,正道中人若是口蜜腹劍,野心勃勃,挑起殺戮,他就是邪魔!”
左冷禪心想:“你倒不如直接說我!”
沖虛道人目光挪開,接着道:“魔教中人若是光明磊落,坦坦蕩蕩,知錯就改,他就是正人君子!
而現在卓大俠與任大小姐生情,此乃人身大欲,又何足爲奇?
卓大俠說到底,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年輕人,不是絕情斷欲的冰山。
試問,誰人能夠隨心所欲的控制自己內心情感?
左掌門也是年輕過的,你夫人及兒女就可以爲證,你說有沒有道理?”
左冷禪臉皮一抽,道:“在下的夫人卻不是魔教女子,況且沖虛道長家學淵源,這方面比左某有經驗的多,又何需問我?”
場上一些有見識的人,均知他說的是武當派中人與魔教女子牽扯之事。
羣豪議論聲中,解風洪亮的聲音響了起來,將衆人議論聲都壓了下去,說道:“卓大俠雖與任小姐出身不同,但都是名家子弟,二人能夠橫跨正魔兩道,乃是百世難尋的奇緣!
不提魔教,只說全真教在大是大非問題上,從不含糊!
昔日長春真人七十高齡,仍遠赴大漠,阻止成吉思汗大興殺伐,只一言,就少死了上萬人,可謂萬家生佛。
後來蒙古南侵,全真教更是舉教相抗,若非如此,玄門第一宗的位置豈會動搖?”
丐幫自來在江湖中潛力極強,丐幫幫主如此說,等閒之人便不敢貿然而持異議。
沖虛道人又看向左冷禪,朗聲說道:“卓大俠深受全真耆老培養,怎會是一個貪戀女色,是非不分的無信小人?
他相救任我行的前提,也是讓任我行親口答應大力整頓本教不正之風,十年內也絕不向我正道武林啓釁!
爲了武林萬千豪傑的性命,卓大俠爲此都能甘負罵名,不做置喙!
我武當派若還揪着過往仇怨不放,這對於三豐祖師來說,纔是真正的大不孝!
三豐祖師常道天下武學,千百年來互相截長補短,紅花白藕,難分彼此。若能消除正魔紛爭,亦是老人家願意看到的。
何況貧道只是代表武當此意如此,不干涉其他各派決定,左掌門又何必出此誅心之言?”
羣雄聽了這話,無不敬佩長春真人與張三丰的博大胸懷,也對三人挺持卓凌風多了幾分理解。
卓凌風心下更是明白,場上好多人忌憚自己武功太高,非一人可敵!
怕的就是自己幫助魔教對付他們,故而纔會很容易受到挑唆!
那有些話就是得有人替自己說,名望越大,越有用,這纔是結盟的真正意義。
這番話若是讓自己說,效果會差很多!
這跟自吹自擂有什麼區別?
如何能夠取信於人?
但若方證、沖虛、解風說這話,誰人能不信?
縱然有人心裡持模棱兩可的態度,也不至於再被左冷禪煽動起來,跟自己爲敵了。
就見恆山派定逸師太說道:“卓大俠行事爲人如何,老尼在衡山城看的清楚,只是我對他與任小姐相戀,以及救任老魔出獄之事耿耿於懷,此刻聽幾位這樣一說,貧尼便有底了。”
說着白眉一軒,目中精光閃閃,看向四周,很是肅然道:“如此看來,卓大俠、方證大師、沖虛道長、解幫主、嶽掌門他們說的大有道理。
我武林正道之所以與魔教相爭,就是因爲他們行事與我正道武林格格不入,但若有人大力整頓,的確是我武林之福啊!”
“阿彌陀佛!”
恆山掌門定閒師太接道:“我恆山派乃是出家女尼,冤冤相報何時了,是我等常誦之言,若真有這等好事,卓大俠實乃有大功於武林!”
定閒師太雖是女流,但德高望重,堪稱武林第一女傑,華山玉女甯中則、恆山派定靜雖是她師姐,也皆不如她。
霎時間,嵩山絕頂上四五千羣雄,你一言、我一語,討論了起來。
少林武當丐幫不必說,自是站隊卓凌風,散開隊形,都注目着嵩山弟子。
五嶽劍派嶽不羣站在一邊,負手而立,弟子圍在他的身後,卻也面向嵩山派弟子。
衡山派莫大與一衆弟子也是如此,泰山派也有好多人圍在天門道人身邊,敵視嵩山派。
雙方還未拔劍,但卻爭相爭吵。
三分之一的人贊同與魔教息了爭鬥,另有三分之一認爲正魔有別,寧可戰死,也不願與魔教停手,但這裡面有八九停,都是嵩山派中人或與左冷禪有約聯手之人。
實際上他們已經不掌握輿論了。
剩下三分之一卻是默不作聲,準備作壁上觀。他們清楚,這場爭執,總要有個結果!
到時候哪邊佔上風,就聽哪邊的,這纔是明智的選擇。
左冷禪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就這聲勢,嵩山本門中人還好,可己方外援,必會有人動搖,兩邊已強弱易位。
左冷禪看了方證、沖虛、解風一眼,見他們不喜不怒,一臉淡然,不覺一陣心寒,暗想他三人本身實力還在其次,智術上真有鬼神莫測之機,先看着自己將卓凌風以道義壓制,圍攻之勢已成,這纔出手。
只用了三言兩語,便將局勢反轉。
什麼含義不言而喻。
想到這裡,左冷禪暗暗叫苦,難怪以方證、沖虛、解風的威望,必能統一衆心,可他們一直看着自己逼迫卓凌風,作壁上觀,直到最後一刻,纔出言解圍。
既賣了人情,又宣示了武林地位!
這前後一切均在三人算計之內。
再看卓凌風,後者亦是緊皺眉頭,顯然他也意識到了。
卓凌風自然明白了方證、沖虛、解風的用意,但也能理解。
這些人所求就是門派聲望,其實與自己所求也一樣,越關鍵越能體現自己的牛!
他感受到了左冷禪的目光,這一眼對視,彷彿空氣中激起了一串電流,均能看出對方臉上的盎然殺意,還有些許無奈。
他們兩人之前的爭鬥,其實都成了少林、武當、丐幫刷聲望的陪襯。
卓凌風生性重情重義,一時發過了邪火,內心倒是平靜下來了,只要三人不賣自己就好,利用自己也就利用了。
在他眼裡,作爲一個人,只要能被利用,就是有價值的。
而人之所以爲人,不僅僅是因爲他是一個人,而是長輩、子女、兄弟、朋友乃至於敵人,都認爲你夠一個人。
這也是一個人所追求人生價值跟目標的直觀體現!
試問,一個人縱然權傾天下,天下無敵,但所有人都認爲你不夠個人,這一切還有何意義?
卓凌風只要不一味追求他的長生之念,心中就是開闊的,亦是超然的。
左冷禪卻是不同,他一生的追求就是成爲武林至尊,面對這種局面,自是越想越怕,大聲說道:“大家先住口,不要中了卓凌風的陰謀詭計!”
他這一聲提足了內力,彷彿平地起驚雷,衆人都被震得住了口。
左冷禪道:“方證大師、沖虛道長、解幫主雖然德高望重,宅心仁厚,但他們都老了,行事有些迂腐,又怎知人心險惡,被卓凌風矇蔽也是有的!”
“巧言令色!”
卓凌風冷冷罵道:“我等習武之人,本就該心懷憐憫,方證大師、沖虛道長、解幫主,乃至於在場好多人都是如此!
你身爲當今武林不世出的大高手,又是一派掌門,卻一肚子陰謀算計,挑動他人貪心、糟蹋他人正心。
既然明知旁門左道之士向着嵩山都是受了盈盈之命爲我而來,也不惜發動大戰,血染嵩山,以遂自身奸謀,可謂喪盡天良、可恥可惡。”
衆人聽了這話,紛紛心驚肉跳。
他們都明白卓凌風的言下之意,任大小姐見自己情郎被人圍攻,無論生死,此仇豈能不報?
繼而就是連鎖反應,任我行看到女婿被人圍攻,要能忍了這口惡氣,他還配叫“任老魔”?
那麼江湖大戰一起,得死多少人?
這裡面難免就有自己與親人好友!
這時就聽一個清亮的聲音拔衆而起:“卓大俠、方證大師、沖虛道長、解幫主一幅仁人心懷,讓嶽某好生欽服!
若正魔之爭消弭,那麼種種流血慘劇,十成中至少可以減去九成。
英雄豪傑不致盛年喪命,世上也少了許許多多無依無靠的孤兒寡婦,自是武林中千古豔稱的盛舉。”
說話之人自是“君子劍”嶽不羣,他這番話充滿了悲天憫人之情,極大多數人都不禁點頭。
有人低聲說道:“華山嶽不羣人稱‘君子劍’,果然名不虛傳,深具仁者之心。”
卓凌風深知笑傲,可唯獨對嶽不羣這個人物,是猜不透的。
誰能知道此刻的他,只是看着嵩山派不得人心,想要刷一把存在感,漲一漲武林聲望,還是他亦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陰謀?
卓凌風拱手道:“嶽先生尊意如何,還望指教。”
嶽不羣道:“指教不敢當!
在下雖於此事曾細加考慮,但要作出一個極爲妥善周詳的抉擇,卻亦不易。
蓋因滋事體大,你有把握促成此事嗎?
實不相瞞,嶽某也好,各位英雄也罷,實際上對你的爲人那是沒得說,可對魔教中人,着實有些顧忌!”
嶽不羣這話一出,衆人深表贊同。
若這日月神教教主是卓凌風,他們也就沒這麼多擔心了。
霎時間羣雄數千對眼睛,都盯在了卓凌風臉上。
卓凌風聽了嶽不羣這話,臉上掛着盈盈笑意,心中尋思:“這嶽老兒纔是真正的厲害人物!”
有了這一句話,若事情盡如人意,皆大歡喜,嶽不羣自也是有功之臣。若出了什麼變故,別人難免老眼昏花,他卻還是那個眼明心亮的“君子劍”。因爲他早就提出問題之所在了!
一些有識之士也能想到這點,但“君子劍”名聲很好,若這樣想他,顯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但對於卓凌風來說,這話其實是最不好回的。
他環顧四周,目視羣雄,見衆人眼神中很是期許。
他明白這些人雖然都是刀頭舔血的人物,其實也不願意過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
因爲朝廷殺人,要定罪!
武林殺人,有仇怨!
可現在的江湖卻是,只要正道中人見到魔教中人,哪怕雙方沒有仇怨,也得拼個生死存亡,魔教亦然!
這就爲行走江湖無形中增加了大風險,當今一流高手,都不敢說自己走一趟江湖,就一定能全須全尾的回來,遑論一般武人。
卓凌風念及此處,目視衆人,喟然嘆道:“天地本無際,正邪竟誰分?
實是吾輩之恥啊!”
突然雙眉一揚,正色說道:“很多武林前輩都知道,重陽祖師以拯救世人,普渡衆生爲己任,創立了全真教,以一己之力博得“天下武學正宗”之譽。天下英雄無不欽服!
又幸得全真七子不懈努力,和一衆武林同道以及道門道友的擡愛,方能發揚光大,有了“三千道觀,八萬弟子”之宏偉規模!”
衆人不由點頭,當年的全真教,少林,丐幫都難攖其鋒,武當更是沒影的事兒。
卓凌風接着道:“適才解幫主說的不錯,丘處機祖師高齡之年,不惜遠涉千里去向成吉思汗勸解止殺,不要生靈塗炭!
這都得益於重陽祖師的諄諄教誨!
他老人家常常告誡我輩,上天有好生之德,要身懷謙讓之心,不可濫施殺戮!
可爲何當年全真教會參與到改天換地的大事中去,致使我教祖庭盡毀,門派分崩離析。
蓋因郭靖郭大俠說過一句話,我郭靖不爲一己之私,不爲一家一姓之天下,而爲神州百姓,爲這天下和平,必要反抗,血灑大地亦在所不惜!
當年蒙古侵我中原,暴虐成性,害我百姓,毀我田園,我教與丐幫追隨郭大俠抗擊蒙古,不是爲了他趙宋王朝,而是爲了這天下蒼生。”
衆人聽了這話,各個熱血沸騰,齊聲叫道:“郭大俠威武!”
郭靖之威名,縱過百年而不衰!
他的事蹟,作爲大派掌門也無不知曉!
卓凌風續道:“然本教歷經數百年時代變遷,規模不在,在下也無才無德,縱不能發揚全真教,卻也不會做出有辱門楣之事來!
我等習武之人更要學習郭靖郭大俠,爲天下蒼生謀福祉的崇高理想,絕不能因爲某個人的野心,挑起武林爭鬥,致使生靈塗炭,有此想法者,人不誅也有天收!”
他最後幾句話說的很重,目光在嶽不羣身上掠了一眼,定在了左冷禪身上。
羣雄齊聲說道:“這話不錯!”
又有人說道:“我等何等樣人,若都給某個人的私慾野心賣命,與那些給達官顯貴看家護院的朝廷鷹犬有何區別?”
“不錯,如此一來,算什麼江湖中人!”
“我等習武之初,恩師都教導我們說,要以行俠仗義、鋤強扶弱爲己任,我等若是淪爲他人實現野心,爭權奪利的工具,實乃不肖之至!”
“……”
霎時間人聲鼎沸,言語之間都直指左冷禪與嵩山派。
一些跟嵩山派定約之人,已然將兵刃收起,悄悄移動腳步,心想:“左冷禪與嵩山派大勢已去,還要什麼辟邪劍譜,別跟着他們陪葬!”
羣雄都有察覺,均想:“以利相合者,利盡則散!”
左冷禪自然也看到了,驀然間感到一股寒意從足底升起,浸透全身,深入骨髓。
他原擬收服利誘這麼多人後,再驅使這些人去鏖戰卓凌風,若將之殺卻,再率衆將那些旁門左道之人在半山擊之,到時挾大勝之威,五嶽直接並派,也未嘗不可。
孰料會是這個結果,而且他發現就是其他四嶽門派,對他嵩山派也是惡意滿滿,落井下石者,不已經跳出來一個華山派了嗎?
他這五嶽盟主已名不副實,或許馬上都得讓位了。
一霎間,那勃勃雄心都跌入無底深淵,彷彿從雲端一頭栽進谷底,只覺頭暈目眩。旁邊陸柏與樂厚見師兄面色萎頹,急忙扶住。
湯英鶚大聲道:“嶽先生適才說的不錯,若真能讓正魔之間和平共處,乃是武林盛舉,我嵩山派也不敢有二心,自要爲武林盡一份綿薄之力!”
羣雄中忽然噓聲四起,好多人都看出來了,他話說的看似漂亮,實際上是見大勢已去,竟然有轉風向的意思了。
怎料湯英鶚話鋒一轉,道:“現在湯某也就理解了,以卓大俠如此出身及品貌,會何會對任大小姐動心了。
她的身份的確有利於行此大事,而今你們既然已經談婚論嫁了,看來能否將武林安危置諸泰然,全憑二位的深厚感情了!”
這話一出,瞬間鴉雀無聲。
這麼崇高有益於武林的大事,從他嘴裡出來,全然變了味道。
既質疑事情的可行性,又挑撥卓凌風與任盈盈的感情。
因爲誰都知曉,今日的一切都瞞不過魔教的耳目,自然也瞞不過聖姑了。
卓凌風冷冷道:“你不要拿我與盈盈感情說事。
人心生念,這世上好人變壞、壞人變好,往往都只一念間的事,誰也分說不清!
黑道人物,轉而行俠仗義的也有,白道人物濫殺無辜也有。
情念亦是如此。
不過你這老貨不懂愛情,又怎知情由心生,不可自拔的感覺!”
說到這裡,他聲音漸趨柔和:“衆位英雄好漢,有沒有遇到過一個女子,你想讓她笑,哪怕沒尊嚴的扮小丑,也毫無怨言!
有沒有想做一個英雄,她哪怕惹下天大的麻煩,你也要替她扛了?
哪裡會去計較,她能帶給自己什麼,想的都是自己能給她什麼吧?”
衆人一聽,瞬間譁然,誰沒有過這種衝動,那還真是騙人的!
最感到有共鳴之人,非華山令狐沖莫屬!
他一看身邊的嶽靈珊,胸口一陣衝動,脫口而出道:“這是當然!”
在他眼中看出來,這嵩山絕頂的封禪臺側,已成爲華山的玉女峰,數千名江湖好漢,不過是一棵棵樹木,便只一個他刻骨相思、傾心而戀的意中人。
他一生之中,曾哄過她無數次,今日怎可不借着卓凌風之言,在衆英雄面前表露心跡。
嶽靈珊聽了這話,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跳動,臉上一紅,笑靨甫展,櫻脣微張,正要對師兄說話。
忽聽卓凌風道:“當今武林,年輕一輩,以令狐少俠名頭最大。
在下聽聞他爲了嶽姑娘,竟然以劍架脖,直讓人自愧不如!
也只有他這種人物,才能將一個情字體現的感天動地!”
令狐沖獨愛嶽靈珊之事,江湖上早有傳聞,但被卓凌風這麼一說,衆人轟然大笑,兩人卻有些羞慚無地。
嶽不羣看清了局勢,目的是要看着左冷禪倒臺,自己好乘機奪過五嶽盟主之位!
卓凌風胡說八道也就罷了,怎料自家這徒弟也是如此,搞得好像他們來就是宣佈男女之情一樣,對令狐沖哼了一聲道:“盡胡鬧!”
甯中則卻是白了他一眼,低聲道:“這樣很好啊!難道你不同意卓凌風的話嗎?你難道對我沒有這種想法?
縱然扮小丑你不願意,難道做英雄也不願意嗎?”
嶽不羣當即一怔,他能做到嗎?
他不敢想。
令狐沖與嶽靈珊手拉手吐了吐舌頭,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左冷禪這時回過了一口氣,緩緩道:“我嵩山……”
“慢!”
卓凌風截口道:“左掌門,你現在什麼話都不用說了。
你既然無力圍攻我了,這武林中的大事,你嵩山派與我之間,只能有一方參與,你我當務之急,是應該踐行賭約!”
他雙目精光閃閃,顧盼之間神武異常,威棱四射。
羣雄紛紛喝采:“卓大俠快人快語,踐行賭約。”
“敗者聽奉勝者號令,公平交易,最妙不過。”
“左先生,下場去比啊。有甚麼顧忌,難道十招,你也怕輸麼?”
“說了這半天話,有甚麼屁用?早就該動手打啦。”
羣雄紛紛叫嚷:“比武,比武!不比的不是英雄,乃是狗熊!”
此次來到嵩山的羣雄,除了五嶽劍派門衆以及方證大師、沖虛道人、丐幫幫主這等有心之人外,大都是存着瞧熱鬧之心。
而且各人此刻均知嵩山派再想對卓凌風搞什麼圍攻,那就是癡心妄想!
尤其上山一會會,就見到卓凌風大戰泰山三玉、天門道人生擒玉磯子、卓凌風秒敗崆峒派,看的人歎爲觀止,心潮澎湃!
可說此行已然不虛,但如卓凌風與左冷禪這等高手再大戰一場,那可更加過癮了。
再深一點,左冷禪若是落敗,五嶽沒了盟主,其他五嶽中人再爭盟主,也不是不可能,必然精彩紛呈。
是以衆人一聽到卓凌風說出“踐行賭約”四字,登時轟天價叫起好來。
羣雄都是中氣充沛的武人,這股聲勢一成,如大海波濤,帶起一陣讓人窒息的呼嘯,從山頂到羣峰迴響不絕。
沖虛道人待人聲稍靜,捋須看向左冷禪說道:“左掌門趁着天色未晚,早早有個結果,纔是正理。”
左冷禪凝視着封禪臺下的羣雄,默然半晌,暗暗盤算,今日若想讓嵩山派繼續立足武林,除了與卓凌風對戰,再無辦法!
只能捨命一博了!
左冷禪咬了咬牙,朗聲說道:“話說在前頭,卓凌風,你十招不能勝了左某,就得任憑我處置,不得有任何異議!”
他聲音緩慢,但沉如悶雷,撼人神魄。
“那是自然!”
卓凌風笑笑說道:“我若贏了,你跟湯英鶚、樂厚、都得死!嵩山一派,也就此除名,也不得有任何異議。”
左冷禪看了看嵩山衆人,但見他們一臉肅穆,又看了看方證、沖虛,冷冷道:“好,一言爲定!”
方證、沖虛對視一眼,均知他此言一出,已下了玉石俱焚之令。
羣雄齊聲吶喊:“登臺,登臺!”
左冷禪本就在封禪臺的臺階之上,登時縱起身子,輕飄飄落在封禪臺上。
他身穿杏黃色布袍,日光斜照,映射其身,顯得金光燦爛,大增堂皇氣象。
羣雄又大喝:“請卓大俠登臺!”
卓凌風朗然一笑,身影晃動,好似輕煙,離封禪臺只有五丈之時,腳下一蹬,身子拔地而起,身子一扭,竟在半空疾轉,飄飄然如雲端之雁,從嵩山弟子頭頂高高飛過,到了封禪臺上,才輕輕巧巧落下地來。
這一幕直讓場上數千人都看的目眩神馳,咂舌不下。
什麼叫“金雁橫空”?
這就是!
不少人均是一個想法,若非親眼得見,渾難相信世上竟有如此輕功。不由心想:“不知武當派的梯雲縱能否如此漂亮?”
卓凌風身形高瘦,面如冠玉,氣宇軒昂,站在臺上,青色長衫隨風飄動,更顯得神采飛揚。
羣雄爲他高妙輕功所懾,一怔之下,當即大聲喝彩,均想:“難怪以魔教聖姑之尊,也爲他不要性命!卻不知能讓卓凌風此等人物矚意的聖姑,又是何等風采!”
卻沒人注意到,羣雄中一個膚色黝黑的虯髯漢子,本來一直懶洋洋靠在石頭上,當卓凌風登臺時,一雙黑亮的眸子裡,射出了不同常人的那種異樣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