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百年歸期
水府廢墟深處。
一口新煉造的白玉棺槨中，存放着白河真人的屍首。
海合真人站在白玉棺邊上，伸手搭在棺蓋的邊沿處，怔然無神，眼神空洞的像是失去了焦距。
“轟……”
數道遁光結伴而來，落在地上。
“會主。”
張耀、彭躍先等人，紛紛上前見禮。
“你們來了。”
海合真人緩緩轉身，頷首示意。
他的神色已經恢復如常，看不出喜怒，只是眼眸深處還充斥着化不開的冰寒。
“會主還請節哀……”
彭躍先、離塵仙子等人紛紛開口，語氣都有些低沉。
“我會的。”
海合真人微微頷首，又看向彭躍先，詢問道：
“老彭，外間戰局的最終戰況如何？”
“哎……”
彭躍先聞言，嘆了口氣，纔開口道：
“多虧清虛真人，先後擊敗了那煉體修士蠻天生，還有那魂修老頭，力挽狂瀾。”
“雖然最終跑了兩個，但剩下的都被擊殺了，只是在追逐過程中，我們發現盧星真人恐怕也被他們所害了……”
聽到此言，海合真人頓時神色一沉。
盧星真人也是海合會的築基成員之一，修道年齡較小，因爲精通水系道法，長期負責巡查滄江水脈、保護各處水脈產業的任務。
獨步盟展開突襲的時候，他還在滄江水脈中巡查，肯定是最早遭遇敵人的。
只可惜以寡敵衆、實力差距太大，他連警示消息都傳遞不回來，就被獨步盟的人圍攻至死。
“哎……”
海合真人長嘆一聲，眼神沉鬱道：
“此次突襲，完全是那獨步道人的一意孤行、喪心病狂之舉！”
“爲了他的一己私慾、挑起兩方爭端，不光害了獨步盟的幾位築基真人不說，還令我海合會損失慘重，滄江水府化爲廢墟、還戰死了兩位築基真人！”
“如今他縱然已經身死，卻也不能完全恕清罪孽，後續的追責也要將獨步盟算進去！”
此言一出，張耀輕輕嘆了口氣，下意識的和旁邊的緣夢仙子對視一眼，兩人都默契的沒有開口。
很顯然——
海合真人深思熟慮之後，還是沒有貿然挑起和天寶樓的正面衝突，哪怕他已經恨極了天寶樓主宇文泰。
他選擇將此事的責任，推到了已經死掉、無法辯駁的獨步道人身上，自然是想要以此光明正大的擊垮獨步盟、做到師出有名。
這樣一來，在戰後瓜分康洲利益的時候，海合會必然能名正言順的佔據最大的一塊。
“會主已經不是以前的他了……”
張耀心中微微嘆息。
海合真人能在短短時間內，想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做出利益最大化的選擇，不得不說這是冷靜、理智到近乎‘冷酷’的程度了。
白河真人從小就跟着他，他一手帶在身邊養大、撫育，親自教導數十年，說是他的親兒子也不爲過。
如今白河真人死了，滿腔恨意、立誓復仇的海合真人，再也不是過去的那個寬厚長者了。
“清虛。”
海合真人忽的開口，目光看向張耀，詢問道：
“外面來了一位老朋友，你去替我迎接一下吧。”
“老朋友？”
張耀聞言，神色微動，隨即就察覺到了一道陌生的氣息緩緩靠近。
“……我明白了。”
他微微頷首，轉身駕馭遁光離去，很快就來到了水府廢墟的外圍。
一位羽扇綸巾的年輕文士，正駕馭遁光懸停在水中，神色複雜的打量着淪爲廢墟的滄江水府。
“閣下有禮。”
張耀駕馭遁光靠近，稽首一禮後，才詢問道：
“莫非閣下就是會主在獨步盟中安插的人手？”
“……唔，勉強算是吧。”
年輕文士搖了搖手中羽扇，晃晃悠悠道：
“我當年欠下了他一個不小的人情，就答應替他順手蒐集一些獨步盟的情況、關鍵時刻暗中出手相助。”
“如今，我也算是找機會完成了當年的承諾，這人情也算還清了。”
說着，他手中一揚、拋出一道流光：
“接着！”
張耀伸手一招，法力攝拿之下，頓時將那道流光攝拿入掌心中。
他定睛一看，赫然是一枚六角形的海藍色寶玉，色澤瑰麗、美輪美奐，堪稱無暇上品。
更重要的是，僅僅是手持這枚海藍色的六角形寶玉，張耀就感到周身的水屬性天地靈氣，猛然活躍了一大截，和其餘屬性的元氣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就是蒼藍寶玉？”
他握着手中的海藍色寶玉，追問了一句。
“對。”
年輕文士微微頷首，又緩緩開口道：
“東西已經送到，我就不進去了。”
“替我轉告海合真人，就說我當年對不起他，但如今也算是贖完了罪。”
“往後的日子裡，我該爲我自己而活了。”
話音落下，年輕文士拱手一禮，徑直轉身駕馭遁光離去，沒有半點留戀之意。
張耀望着他離去的遁光，心中念頭暗忖。
“也不知道，這位築基真人和當年的海合真人，又發生過什麼故事……”
他暗自搖頭，收回目光，轉身便駕馭遁光匆匆折返。
很快，他又回到了水府廢墟的深處，遁光落在衆人面前。
“如何？”
海合真人目光看向他，眼神中有一絲壓抑不住的躁動：
“東西拿到手了？”
“到手了。”
張耀微微頷首，將手中的海藍色寶玉遞給了他，口中道：
“這就是蒼藍寶玉，由那位暗諜送來的。”
“好好好！”
海合真人一連道了三聲好，雙手微微顫抖接過蒼藍寶玉，珍而重之的摩挲着，眼眶竟微微溼潤。
“百年未見，你倒是沒變，可我已經老態龍鍾了……”
他自嘲笑了笑，死死握住手中的蒼藍寶玉，沉聲開口道：
“煩請諸位巡查各處，統計一下此戰的損失，稍候呈報於我。”
“清虛，伱先留下，我有話要跟你說。”
“好的。”
張耀應了一聲，其餘的幾位築基真人也紛紛告退離去。
等衆人都走後，海合真人深深的朝着張耀躬身一禮，懇切道：
“此次多虧你了！”
“若非你先後力挽狂瀾，我恐怕早就死在獨步道人手中，海合會也會一併成爲歷史了！”
“會主言重了。”
張耀連忙上前扶住了他。
“呼……”
海合真人站起身來後，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我很快就將離開方洲，前往覆海宗的山門所在。”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會重歸山門道統、得以再侍奉恩師左右，不會再回到方洲坐鎮海合會了。”
他說到此處，頓了一下，才鄭重道：
“臨行前，我準備將海合會交給你打理，不知你意下如何？”
張耀聞言，着實有些驚訝，微微一琢磨後，便道：
“會主，這恐怕有些不妥吧……”
坦白的說，面對海合真人剛纔說的這番話，他不動心是不可能的。
整個海合會是多大的產業？坐擁如此產業的海合真人，身家鉅富，算得上是築基真人中最有錢的那一批。
如果他能執掌海合會，那接下來幾十上百年的修煉資源，恐怕都不用發愁了。
可最大的問題是，他加入海合會還不足十年，彭躍先等老牌的築基成員，資格要比他老得多。
當然，憑他的實力，是可以強行接手的，只是……
“有何不妥？”
海合真人直接反問道：
“修仙之世，終究是實力爲尊。”
“等我走後，你就是海合會中最強之人，有如此實力，何愁不能橫壓羣雄？”
“至於你的顧慮我也明白，你放心，我會親自和老彭他們談一談，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張耀聽到此處，更爲動心，還不待他說話，海合真人就擺了擺手，態度強硬，算是一錘定音：
“行了，你就別推脫了。”
“你爲了救我性命，恐怕至少燃燒了二三十年的壽元，對你日後的修煉道途大有影響。”
“此等恩情，我豈能不報？”
“你就全當我爲了報恩，爲了求一個心安吧……”
“會主既然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
張耀深吸一口氣，緩緩點頭道：
“那我一定不負會主重託，將海合會打理的興旺鼎盛。”
“好！”
海合真人點點頭後，又交代了一些具體事務，張耀也是一一記下。
兩人又攀談半響後，張耀才又提起蒼藍寶玉，忍不住問道：
“會主能有重歸山門的機會，應該就和這枚寶玉有關吧？”
“是的，你猜的很對……”
海合真人捧起手中的蒼藍寶玉，神色感慨不已，唏噓道：
“失而復得，百年之期。”
“這枚蒼藍寶玉，本來是我師尊收藏的一枚天地奇珍，是用來煉造法寶的主材，說是價值連城也不爲過。”
“只可惜我當年春風得意、年少輕狂，偷了這枚寶玉出去顯擺，卻不慎弄丟了寶玉……”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搖搖頭道：
“當年的荒唐事，我現在想起來是羞愧不已，還是不說了吧，讓我保留一點體面。”
“反正最終的結果，就是我因爲頂撞師尊、不敬尊長，被逐出了覆海宗山門、革除了真傳弟子名位。”
“不過師尊憐憫我，還是給了我一個機會，沒有廢除我的修爲，而是責令我找到遺失的蒼藍寶玉。”
“什麼時候找到，什麼時候就能重歸山門，但宗門中人不論是誰都不得相助……”
張耀聽到此處，才恍然道：
“原來如此。”
“難怪會主惦記了這東西上百年，卻遲遲沒有動手……”
百年前，獨步道人就已經是威名赫赫的築基強者了，雖然才築基中期，但因爲戰力強橫，也糾結了一批人初步成立了攻守聯盟。
當時的海合真人，或許纔剛剛成就築基，又孤立無援，不敢以卵擊石，也就找不到得手的機會。
雙方的恩怨，一直糾纏了上百年之久，直到這一次的了結。
“對了，還有一件事……”
張耀忽的想起了什麼，神色微妙道：
“緣夢仙子其實是妖修，對吧？”
“就在剛剛的激戰之中，她遭到那魂修老頭的偷襲，爲了保命，不慎暴露了妖修的身份。”
“我相信會主肯定是知道此事的……”
“對，我知道。”
海合真人點點頭，坦然道：
“幾十年前，我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只是……”
他猶豫了一下，神色也微微變幻，才低聲道：
“她的身世坎坷，一直顛沛流離，當初機緣巧合之下幫了我幾次，我也就記着這恩情，庇護了她多年。”
“只可惜這一次的暴露，讓她也待不下去了。”
“就算我們能接納她，可終究有兩個獨步盟的築基真人逃了出去，這事註定是瞞不住的。”
說着，他嘆了口氣道：
“按照她的性格，恐怕會找機會偷偷離開的……”
張耀聽到此處，不禁心中瞭然。
他當初發現緣夢仙子是妖修的時候，心中的幾個謎團也瞬間解開了。
緣夢仙子不過築基中期，卻能破開魂念珠中的三階禁制，恐怕靠的不是什麼正經修煉出來的道法，而是妖修的血脈天賦。
同樣的：
當初海合真人開出的籌碼，那除了卓淼長老的避水金睛獸之外的第二種水屬性築基妖血的來源，那也不言而喻了。
自家的築基真人裡面，就隱藏着一位築基中期的妖修，那獲取的精血難度就要小的太多了。
“會主、清虛真人。”
兩人正說話之際，一道縹緲的聲音，傳入了兩人的耳中。
張耀聞聲，轉頭看去，赫然見到了緣夢仙子孤零零的身影。
“她什麼時候靠近的？竟然連我的神念都沒有察覺到……”
他的心中暗暗生出了一絲驚歎。
緣夢仙子的血脈天賦之能，還真是讓他大開眼界，不像是當初的那幾個胡家修士，壓根施展不出來自家的血脈天賦。
“會主猜得不錯，我確實是準備偷偷離開的……”
緣夢仙子說着，語氣中透出一絲波動：
“不過這麼多年來，多虧了會主的庇護，讓我一直能無憂無慮的安穩修行。”
“我臨行之前，還是想要正式的告別，畢竟這一去之後，恐怕日後再無相見之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