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因爲隊列入內,有人看得見長鬚美髯的男子,也有人看不見,等進了大廳之後,衆人才發現,引路人之中,居然還有這樣的美男子。
見其一身錦袍,腳踩皁靴,腰帶更是玉扣金環,更是增添幾分英武。
衆人偷偷打量美男子的同時,那美男子,同樣用審視的目光,在掃視着衆人。
胥飛眉頭一挑,側身小聲道:“我想起一人。”
“我也想起一人。”
魏羽應了一聲,兩人微微點頭,都是想到了同一個人。
吳國王命猛男起家之時,站在李解左右出謀劃策傾囊相助的,只有二人,一是六國公子巴;二是延陵運奄氏之運奄無忌,如今開宗陰鄉商氏的商無忌。
作爲魏氏、胥氏子弟,晉國只要是上點檔次的家族,因爲“吳晉會盟”,互相之間還是瞭解不少對方的勢力分佈。
運奄氏算是二流家族,乃是奄國遺族。
在吳國談不上舉足輕重,但實力還是有的。
而商無忌,則是異類,在李解還處於微末之時,就將自己的親妹,送給李解做小妾。
不但送妹給李解,還舉家搬遷,直接搬到白沙村去住。
搬過去也就罷了,還帶來大量的奴僕、家產等等寶貴社會資源,同時還奉送多年行商的渠道、人脈。
可以說李解要什麼給什麼,但也沒換來自己妹妹從妾變成妻。
只是李解越是如此,越是受商無忌敬重,乃至成爲李解決策圈中不可或缺的組成。
若論智囊,李解真正信得過的智囊並不多,商無忌是爲數不多之一。
而且隨着李秋、李實的出生,商無忌顯然更加爲李解重用,在早期就從吳威王那裡討要了一個鄉大夫的頭銜,現如今還掛着二縣縣師、縣令之職。雖說都是草創縣邑,但社會地位絕對不一般。
大國縣師、縣令,比一般小國的上大夫,那要尊貴多了,管的地盤、人口都不是一個級別的。
丰神俊朗的商無忌,只論風度儀態,就把一羣出身同樣不凡的年輕人給比了下去,那是真的不服不行,且不說資歷、履歷,就是顏值,也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有好幾個少年,更是因爲商無忌長得帥,心生愛慕,偷偷地多瞄了兩眼,想要藉機親近,可是又找不到藉口。
好不容易想要上前敬一口茶,卻見那邊鱷人出列,氣氛陡然肅殺。
不多時,就見一頭珍獸出現在了大廳中。
龍行虎步、虎背熊腰,一身甲冑都是皮的,但給人的壓迫感,依然是讓人大氣都不敢出。
“早就想開個見面會,這陣子都在外出視察,脫不開身,還望諸君見諒!坐,都坐,不要客氣。家中簡陋,咱們就因陋就簡,先喝點茶,吃點瓜果。”
那嗓門一扯開,魏羽和胥飛感覺就像是有人掄直了胳膊,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然後眼冒金星接着耳聾耳鳴。
耳朵里居然有嗡嗡聲!
這珍獸……在新鄭時,明明也遠遠地見過一面,當時怎麼不覺得有這麼可怕?
商無忌拂鬚笑道:“主公,你這般姿態,怕是要嚇着他們。”
“噢,也是。”李解笑了笑,正要一屁股坐椅子上,聽了大舅哥的話,又重新起身衝四周抱拳拱手,“莫要拘謹,李某行事一向直接,諸位南來淮水,走走看看也有一兩個月,如今能到這裡,想必也是下定了決心。”
說着,李解雙手向下一按:“先不必多禮,都先坐下喝茶,咱們邊喝茶邊聊,今日就是個見面會、茶話會,無需多禮!”
衆人面面相覷,一時間有點心態失衡,他們這些人,的的確確是下定了決心,纔打算留在淮中城。
並沒有說是因爲李解“求賢若渴”,能百分之一百做官封爵,才留在這裡。
真要是來了就有官做,這幫人也不至於磨蹭了一兩個月,纔會進到淮水伯府。
這其中的考覈、篩選,本就是比較隱蔽的。
能留存到這一步的年輕人,能力且先不說,決心非常強。
“李某出身草莽,要蒐羅天下英才爲己用,那肯定是不切實際,無非就是癡心妄想。貴賤有別,士大夫之後,豈能爲野人所用?這纔是常態。”
開場白讓衆多士子差點把剛入口的茶水噴出來!
直接,太特麼直接了!
李解說的是正確到不能再正確的話,甚至來的這些人家中,現在依然是這種態度。
到李解這裡,不過是借用一下平臺,當做跳板,然後進入到吳國的權力機構中。
不過這種人的家族,往往是對吳國的權力構成有着非常糊塗的認知。
唯有深入到淮中城,深入到淮水兩岸,最少也是要參與到淮中城附近的生產活動中,纔會明白這一切,絕不是吳國傳統可以做到的。
越是明白這一切的年輕人,越是震驚李解的爽直、坦蕩。
“不過李某好歹也算是翻了身嘛,原本是‘百沙’一野人,如今怎麼不濟,斗膽一點,這淮水兩岸,現在是我李某人說了算吧。那來李某人這裡做事,一縣一鄉,十里五里的,總有缺位,總有俸祿吧。”
李解笑了笑,“不看李某面子,看在官位、俸祿的份上,咬咬牙,給野人做事又有何妨?大家說對不對?!”
“……”
“……”
“……”
原本很香的茶,現在聞着……好像更香了!
魏羽和胥飛一臉懵逼,尋思着這珍獸在新鄭的時候,不是挺能忽悠人嗎?怎麼回了淮中城,講話這麼直接的?直來直去,真是讓人怪不好意思。
“諸君到了淮中城,多多少少,不管是誰介紹的,還是說誤入歧途的……”
“呵呵……”
說到“誤入歧途”,一羣人頓時鬨笑起來,沒忍住。
因爲這就是極爲真實的狀況,好些個小傢伙,當真是腦子一熱,就跟家裡說了拜拜,然後跑淮中城來了。
結果來了之後,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
“求賢若渴”的李總裁,正忙着到處上工幹活巡視觀察呢。
怎麼辦?見不着李總裁,日子還得過啊。
以前在家裡,還能靠着祖上的臉面蹭吃蹭喝,在淮中城,那不能啊。
勞動最光榮!
多勞多得,少勞少得,不勞不得。
除非你是絕色美女,然後被李總裁收入後宮,那隻要岔開兩條美腿,保管衣食無憂還是錦衣玉食。
可惜李總裁不好男色不是?!
再者,就算好男色,他們這顏值連商無忌都比不過,還玩個蛋?!
沒辦法,只得找活兒幹。
有上碼頭給人記賬的,也有給商幫做翻譯的,還有兼職小學教書先生的,還有直接上工地抗包的。
仗劍武士要是連抗包的力氣都沒有,那還混個屁?!
至少抗包的工資,算下來比種地強得多。
淮中城有一個好,工資普遍比較高,而且管飯。伙食質量還不差,加上還有住宿,大通鋪看着亂,但不髒,因爲髒了要捱打,有專門的勇夫明察暗訪,一旦罰款,包工頭日子也難受。
所以,大通鋪亂是亂,味兒也挺衝,但還真不算髒,比一般破落戶之家,還要乾淨許多。
加上又有公共浴室,這小日子要拾起來,只要沒病沒災,還真是眼望得見。
若非仗劍武士和遊歷士子還記得自己南來是幹嘛的,就衝那點工錢和社會公共福利,就此打工爲生,也挺好,總比四處流浪列國,時不時討飯找救濟要強。
因此李解提到“誤入歧途”,讓不少人都是感慨,他們一個月兩個月前,何嘗不適有着這樣的想法?
“誤入歧途”到了淮中城,舉目無親,然後打工爲生,結果就這麼過來了,還挺好。
現在李解再次提起,那就是感觸更深。
在淮中城的“謀生”經歷,使得這些個士子,對淮中城的生產關係,有着別樣的認知。
他們原本在家族或者祖國學到的知識,應對的生產模式,極爲簡陋和落後,那種粗放型的大包大攬,在淮中城,顯然是不適用的。
這裡更需要的是“專才”,不是不想要全才,而是無法做到。
當一個人負責某一個項目之後,項目任務就已經把人壓得沒有精力再去想別的。
全才,首先是體力精力上的先天狂人,其次纔是精神和意志上的強者。
“好,能笑得出來,看來是沒白吃苦,這淮水之畔的底層艱辛,迥異天下諸侯。你們能適應下來,還能坐到我面前,這就說明……”
李解伸出手指點了點,“諸君非常人,我李某人……也非常人。”
“你們誠心誠意來我李某人門下做事,有句老話,我以前在逼陽國早就說過,今日再說一遍。”
“君不負我,我不負君。如何?”
李解話音剛落,衆人都是將茶杯放下,略微參差地喝道:“彩!”
“彩!”
“彩!”
這些年輕人都是極爲激動,喊出來的時候,竟是有點打雞血的樣子。
“哈哈哈哈……”
大笑的李總裁很是高興,爽快道,“諸君,天下諸侯,唯我淮水之畔,公侯將相,不是天生的貴種!”
“諸君!請!”
李解舉起茶杯,環視四周,然後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