邗溝大埝,目前的水寨關門,其實就是個大型的港口。
碼頭往來的船隻,和十年前相比,不論是數量還是運載量,都是十年前的幾倍。
原本算得上管制物品的沙船,現在只是一般民用品。
在吳威王還在世的最後一年,從邗溝大埝臨時徵用的舟船,就高達兩千!
這個規模相當的恐怖,如果吳威王自己再活得夠長一點,又或者他早早地就有了如此規模的舟船,當年就不是逼迫楚國遷都的問題,而是真的可以把楚國打死,然後肢解它。
只是沒有如果,這些舟船的來源,離不開江陰邑及背後龐大的生產隊伍。
從滑輪組到幹船塢再到各種金屬工具,甚至哪怕是石器的批量生產和竹子的廣種廣收,每一樣,都涉及到技術。
從生產技術到管理技術,方方面面,都離不開李解曾經的豐富工頭經驗。
而現在,邗溝大埝因爲發達的物流環境,已經具備了生產高附加值的產品。
其中之一,就是酒。
會大量侵佔糧食的糧食酒,在邗溝大埝這裡,是非常受歡迎的。
賈氏之所以沒有完蛋,就是因爲這裡能夠生產各種類型的美酒。
甚至還能生產高度的白酒,只不過量很少,主要是爲了驅寒、發汗用,非常受運河上士兵和苦力們的歡迎。
根據不同的美酒,圍繞着邗溝,一共形成了湯溝、高溝、雙溝,三個不同的分類,賈氏主要生產的美酒,就是“湯溝酒”。
全部技術都要陰鄉的支持,賈氏並不具備生產條件,只是掌握着勾兌的資格。
不過即便只是勾兌,因爲合法售賣的緣故,江南的豪族爭鬥越慘烈,越是不用擔心釀酒犯罪。
只從一地一隅來看,賈氏龜縮在江北,反而是一件好事。
相對來說,糧食有富餘,存糧用來釀酒的收益,比直接販賣糧食還要賺得多。
賈氏因爲遷徙到了棠邑北部的緣故,靠着運河,已經能夠前往濟泗地區,將烈酒賣給燕人、衛人甚至是鄋瞞人。
現在的賈氏,正因爲對外接觸的多,也更加的認清了形勢。
整條邗溝,與其說是吳家的,不如說是漢家的。
如今,吳家變漢家的東西,可能不僅僅是一條江北的邗溝,可能江南的泰伯渠,也將變了。
“太宰,請。”
“吾垂垂老矣,豈敢當太宰之稱?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非有太宰,豈有今日大吳之威?”
馬屁還是要拍的,賈氏大夫非常的恭順,不管是賈仁還是賈義,當年對太宰子起,除了畏懼就是畏懼。
想想也是瘋了,當年居然敢算計子起這個老陰逼?
賈氏後來被吳威王一巴掌抽成白癡,也是實屬活該。
再加上“王命遺詔”和“庶常吉士”兩件事情,賈氏上上下下都認清了一個道理,何必去跟君王起舞呢?
“呵。”
子起笑了笑,不置可否,他氣定神閒的模樣,讓賈氏大夫很是佩服。
今日,會有人來。
會有客人來。
是貴客!
篤篤。
門外,傳來了輕輕的梆子聲。
不多時,門客前來躬身道:“夫子,有船靠岸。”
來了!
“老夫這便來!”
咚咚兩聲,賈氏大夫猛然起身,踩得地板發出劇烈的聲響。猛地走出去兩步,又回頭看着閉目養神的子起,頓時猶豫了一下,左右爲難之際,他便問子起:“太宰……可願同往?”
“彼非君也,吾非臣也;彼少年也,吾長者也。”
此言一出,賈氏大夫眉毛都在顫抖。
太拽了吧!
言外之意,就是來得人不是我的君主,我也不是他的臣子,我要給他面子?再說了,我年紀這麼大了,是忠厚長者,小小少年不來見我,反倒是我去見他?這有點顛倒倫常了吧。
這麼理解是對的,可操作不是那麼回事兒。
賈氏大夫又不是老陰逼子起,現在還能苟着,現在還能混口飯吃。
賈氏現在,終究還是在吳國的棠邑上生存,而不是漢國的!
萬一漢公看不上五湖的地盤,他就是要直接北上中原呢?
而且漢公現在,的的確確就是在中原玩女人啊。
他都聽人說了,漢公現在,人就在鄭國的梅山,玩一個叫西施的美女。
所以,萬一漢公就是要在中原折騰,不回來了,那他賈氏要是公開舔得太過火,到時候漢公不來,這不是要面對吳國的憤怒?
那不是完蛋?!
思來想去,賈氏大夫還是衝子起行了個禮以示致歉,然後忙不迭地離開了庭院,出門之後,坐上馬車就奔港口去了。
此刻,棧橋靠邊的大船很多。
陸陸續續地有衛士上下,不多時,姑蘇的王宮宿衛也開始活動,江風吹得人臉痛,冬季不好受,稍微着涼,可能這個冬天就撐不過去。
長江下游,哪怕持續到春天,那種陰冷陰冷的感覺,很容易導致人生病。
非正常減員的數量,跟凍死其實也差不多。
“大王,岸上不見儀仗。”
“這……”
年輕的吳王臉色有點難看,他雖然是少年,但非常的敏感,越來越敏感。
他覺得自己遭受了怠慢,甚至不被重視。
一旁的大常侍傑,卻是面色如常,起身衝吳王姬虒行了一禮後說道:“大王,老太宰乃是先帝肱股之臣,非大王之臣;便是大王生父,老太宰當面,以當尊其老、贊其能也。”
說得不算委婉,但瞬間讓姬虒明白過來,自己就算不看處境,也得看自己現在的狀態。
哪有少年人在江邊船上,等着長者吹着冷風來接他的?
更何況,現在是他這個少年,有求於長者,而不是長者有求於他。
呼……
吐了口氣,披上了陰鄉產的木棉風衣之後,又套上了一件貂皮大衣,姬虒這才走出了船艙。
寒風凜冽,江風更是如刀,好在他包裹得嚴實,倒也不怕。
踏上棧橋之後,卻見馬蹄聲傳來,一輛馬車疾馳而至,上頭迅速下來了人,不多時,在棧橋和岸邊的緩坡處,來者皆是立於道旁,神色相當的恭敬。
姬虒仔細一看,便知道這是賈氏的人,看到賈氏的人還是這般有禮,姬虒的心情陡然就好了不少。
甚至他還有些得意地瞄了一眼身旁的大常侍傑,卻聽常傑小聲勸說着姬虒:“大王,此行不可喜形於色,當使老太宰看重,求全求存也。”
“善。”
年輕的吳王趕緊點了點頭,這一次過來,是需要從老太宰子起那裡,拿到比較好的條件。
現在的情況,已經沒有折騰的必要,太叔卯的折騰,對姬虒來說,已經沒有了意義。
甚至,太叔卯的折騰,那一點點權柄,已經完全沒有了吸引力。
此行,求存,求活,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