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豪華寬大的宮殿廳堂之中,跟着趙國的王后肥鸞與婉兒公子一起用過早膳,呂不韋可謂是歸心似箭,一刻也不願在此深宮之中停留。
但顯然趙王后,是沒有放他馬上離去的想法,她揮揮手讓舍人宮女們撤去了宴席,見呂不韋皺着眉頭,煩悶之態,趙王后不禁奇道:";呂不韋,等下大王還有事,要和你私談,吩咐本宮不要讓你離去。";
呂不韋還沒說什麼,婉兒卻笑着插話道:";母后,父王現在還沒醒來嗎?看來昨日父王確實很是歡喜。";
趙王后聽了,略微頷了頷首,";不錯!這還要多謝呂不韋啊,要是昨日沒有他來助興,你父王也不見得會如此開心。";
宮女送上茶來,三人又說了會兒閒話。但多是呂不韋保持沉默,靜靜地聆聽這兩位趙國內宮之中,極有地位的母女兩人在說着一些隱晦、無聊之語,偶爾也回答幾句趙王后,關於他自身地一些問題。
";呂不韋,昨夜你那幾首詩賦,我已經派人開始配曲了,一會咱們就可以觀賞一二。只是我很好奇,你小小年紀,胸中何來這般蒼涼的情懷?佳句竟然如牘而出,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實在沒有什麼可贊之處,倒是讓王后與公子見笑了。";呂不韋萬分小心的回道。
";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這本就是上好的佳句,呂不韋,你以佳句喻佳句,本公子很是喜歡吶。";婉兒陶醉着道。
趙王后也是眼睛亮了起來,望向呂不韋的目光,也變得柔和媚人。
";王后娘娘,大王有請呂都尉大人。";一個舍人的聲音,在殿外響起。
美豔地趙王后聽了,有些疲倦地擺了擺手,嫵媚的臉上,浮起淡淡的黯然和落寞。眼角的那一抹,象徵年齡的魚尾紋,更加地深重了。嘆了口氣,她幽幽道:";既然大王召見,呂都尉就快過去吧,有時間再聽你的妙語璣珠。";
呂不韋如蒙大赦,緩緩起身,深深向趙王后躬身爲禮,";王后的教誨,呂不韋銘記在心!";
婉兒卻是踱到呂不韋身邊,俯在他耳邊嫵媚一笑,";呂不韋,等本公子有時間,會去探看於你,你可別忘了本公子喔。";
趙王后見婉兒之態,厭惡的皺起了眉頭,接着又是落寞地一聲低嘆。
……
陶舍人帶着呂不韋在內宮中穿梭,過宮越殿。一路上人影綽綽,無數的舍人宮女忙碌而行,熱鬧異常。見呂不韋四處打量,一副遊覽四顧的樣子,陶舍人討好的笑着,";呂都尉恐怕還是首次進內宮來吧。這鳴衾宮過了,便是大王居住的昭合宮了。";
呂不韋愣了下,搖頭道:";上次大王中毒之時,來過一次,但走的不是這條路。";
那陶舍人忙道:";那是由外宮進入的轔道,這是內宮的枰道。要是說起來,呂都尉還是這邯鄲內宮幾十年來,頭一位被留宿的非王族男子呢。";
聽着陶舍人討好之言,呂不韋心頭卻緊了一緊。自己留宿內宮,就算什麼事都沒做,但日後在別人嘴裡,想必也是有所緋聞。況且自己並不是什麼都沒做,而是與王妃韓嫣,纏綿交歡甚久,這事……看來要小心爲上!
昭合宮位於鳴衾宮之北,下有白石臺基,宮外形爲面闊九開間,重檐廡殿式屋頂,左右還有勵仁殿和弘秩殿,兩座小殿相連。
到了門口,只見裡面安靜異常,來往穿梭的舍人宮女,皆是小心翼翼,恨不得踮起腳尖走路。
";到了,呂都尉!";陶舍人輕輕言道,帶着呂不韋行了進去。
這昭合宮地方甚大,走了幾步,到了一處幔簾處,陶舍人停住腳步,尖聲道:";啓稟大王,中大夫呂都尉帶到!";
裡面傳來一陣輕輕的咳嗽,接着惠文王那變得,有些沙啞的聲音響起,";讓他進來吧!";
";是!";陶舍人輕推殿門,對呂不韋輕聲囑咐,";呂都尉,大王叫您進去呢。";
";有勞陶宦了。";呂不韋笑着一抱拳,跨過門檻,就往裡面行去。
殿中燭臺高築,燭火通明,將大殿映的如同白晝一般。地上竹蓆之上,鋪着光潔地動物皮毛毯子,雕欄畫案,四處檀香嫋嫋,顯得分外幽靜。
他邊走邊看,方纔行了幾步,就聽一個沙啞地聲音傳入耳中,";呂不韋——";
呂不韋擡頭一看,就見前面不遠處,置着一張寬大的檀木書案,後面擺着一個巨大的虎皮軟墊。書案鍍着金邊輪廓,華貴無比,兩邊案角上鑲嵌着美麗的玉石,在燈火照耀下,熠熠生輝。軟墊上,正坐着神態疲憊的惠文王,一身團簇黑色裹金深衣,面色尚算紅潤,正微笑望着他。
";大王?";呂不韋故作一驚,急急忙忙走上前去,雙手長拘,單膝着地,";大王在上,不韋昨日酒後輕狂,胡言亂語。而且還留宿內宮禁地,實在罪該萬死,還望大王贖罪!";
這是呂不韋早就想好的說辭,想把日後可能出現的危機,先一步扼殺在惠文王的嘴下。
惠文王微微一笑,";呂不韋,你這酒後雖然略有輕狂,但本王心中卻正是喜歡你這份輕狂!狼煙起,江山北望——";惠文王才唱一句,就輕咳了起來,嗓子越發的沙啞,";好曲啊好曲!正是我大趙精神之所在!";
";對,對。";呂不韋接道:";此曲,正是不韋因我大趙武風之盛,纔有感而發。縱橫天下,何人可與我大趙尚武之風相比。";
惠文王在整個戰國時代,雖然比起其父武靈王遜色許多,但也算是位略有作爲的君主,自然對呂不韋這恭維之言,不會放在心裡,搖頭嘆息道:";這話要是放在二十年之前說,卻也貼切。但可惜……現在西秦在公孫鞅變法後,國力愈發強盛,民風也是彪悍強蠻。而且其又與我大趙比鄰,有如此一位惡鄰在側,實如在我趙國頸上,懸了一口利劍。";
惠文王說的都是事實,強秦的崛起,受到威脅最直接的就是趙國,而且兩國幾十年來,相互間恩怨糾纏,一強一弱,一弱一強,不斷轉換着兩者間的地位。
趙肅侯時,秦強欺凌趙國。而等到了趙武靈王初年時,秦國宗室名將樗裡子、趙疾,更是大敗五國聯軍於修魚,斬首八萬。這次慘敗,使得年輕的趙武靈王痛定思痛,奮發圖強,終成爲一代明君。等到趙武靈王因‘胡服騎射‘,而使趙國強大起來後,又開始欺凌秦國,連現在的秦昭襄王,都是由趙武靈王所立。
呂不韋深深一嘆道:";大王所言甚是!但這持強凌弱,本就是人之天性,於國也是如此;所以只要夠強大,就可以去欺凌別國,也可消除這一顧慮。只要我大趙可恢復鼎盛時的強騎天下,那西秦卻又有何可懼!";
呂不韋這幾句話,他說的輕鬆,手心裡卻是攥滿了汗珠,與這君臨大趙的諸侯王說話,必須要摸準其脈門。自古帝王皆寂寞,他們沒有朋友,甚至連兒女,也與他們有着深深的隔閡。外表看起來燦爛無比,但其中的悽苦,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廳內一陣沉寂,惠文王也不說話,就那樣靜靜看着他,眼中掠過淡淡的光芒。呂不韋心裡,噗通噗通亂跳,天威難測,他現在才真正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含義。
";你坐下吧。";良久之後,惠文王一聲輕嘆道:";你說的不錯,但本王卻……嗨!自本王登上王位以來,能與本王肺腑而言之人,就沒有幾個了。平原君、平陽君,昔年都是助本王平叛的肱骨之臣,如今在本王面前,一樣畏畏縮縮。倒是你,頗有些膽色,讓本王彷彿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惠文王最後一句話,若是平原君等人聽見了,怕早就驚駭於死。這惠文王年輕時,可是處心積慮的爲登王位,而不擇手段。唯獨呂不韋,對這些事情不甚瞭解,腦子裡就少了這個計較,根本就沒什麼覺悟。事實上,惠文王也知他不瞭解自己的過往,所以纔有此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