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頗和趙奢兩人兩馬,在趙軍大營轅門之前,注視着遠處那一隊從即墨城之中行來的馬車,目光都有些古怪。
廉頗摸着下巴因爲好久沒有打理而顯得亂糟糟的鬍鬚,目露思索道:“趙奢啊,你說這齊國人想要幹什麼?”
趙奢眯着眼睛思考了半天,有些不確定的說道:“或許……齊國人是想要投降?”
廉頗先是一愣,隨後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投降?你這個人說話真有意思!齊國人都已經死守了那麼多天,眼看咱們一天比一天要更加難打,齊國人居然還會在這個時候選擇投降?”
廉頗覺得趙奢說的這個笑話是真的很好笑。
半個時辰後。
“齊國人真要投降???”廉頗驚訝的叫聲幾乎要貫穿帥帳之中每一個人的耳膜。
此刻的帥帳之中,樂毅目光平靜,伸手一指地面上整整齊齊擺放着的五個大箱子:“你等知道這裡面是什麼東西嗎?”
廉頗和趙奢同時搖頭。
樂毅一腳踢開了箱子虛掩着的箱蓋,頓時,一陣珠光寶氣迎面而來,讓廉頗和趙奢整張臉龐都亮了起來。
廉頗瞪大了眼睛,吃驚無比的看着面前這一大堆的金銀珠寶:“這……”
樂毅腳步不停,一腳又一腳的將所有的箱蓋踢開。
黃澄澄金燦燦的黃金,碧綠色的翡翠,潔白如雪的玉,更有那數量密密麻麻數之不盡的齊國刀化幣……
因爲門簾緊閉而顯得有些陰暗的帥帳,這一刻似乎都要被徹底照亮了。
樂毅臉色平靜的說道:“這就是齊國人送來的誠意。按照他們的說法,即墨將於明日開門投降。他們願意將所有的錢財都送上,只要能夠成爲大趙的臣子,並且大趙不用擄掠他們的姬妾。”
說這句話的時候,樂毅的嘴角還帶着淡淡的笑意,看起來多少顯得有些嘲諷。
這一天,趙軍沒有攻城。
這也是自從趙軍正式圍城以來,整個即墨戰場之中最爲平靜的一天。
即墨城之中十分的熱鬧。
之所以熱鬧,是因爲今日即墨大夫周忠和即墨將軍田單聯合宣佈,將宰殺城中牲畜祭天,向泰一神進行禱告,希望神祗能夠保佑大齊和大齊的新王,讓大齊能夠轉危爲安。
這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一點在於……今天每一個人都能吃飽飯,每一位上陣廝殺的士兵都能有肉吃。
自從趙軍圍城以來,飢餓就一直伴隨着城池之中絕大部分的民衆。沒有人知道這一次的圍城會持續多久,爲了保險起見,除了那些直接上城牆作戰的人,剩餘的人都只是維持着一天一頓的最低配給。
所以,當小麥飯的香味和燉肉的味道在空氣之中飄蕩,當飢腸轆轆的胃終於能夠難得的塞滿食物的時候,即墨城的人們心中對於即墨守護神田單的信任自然就更上一層樓了。
和之前的所有時候一樣,田單並沒有高高在上的和官員們聚餐,而是選擇了來到了民衆中間,和民衆們一起吃飯。
在這個時代十分普遍的就是分餐制,但這種通常都是體面人才會做的事情,對於大部分出身於中下層的民衆來說,他們根本就不具備一人一餐桌再加上一套餐具這種奢侈的條件,大部分人就是捧着個碗就隨便找個地方坐下,然後風捲殘雲的消滅掉所有的食物。
和往常一樣,田單一路過來得到了無數人的行禮致意和問好,而他也同樣微笑着向着衆人還禮,只不過,這一次的田單多了一個問題。
每走到一個地方,田單就會在和衆人打完招呼後,十分嚴肅的問上一個問題。
“昨日泰一神託夢於吾,說有神師今日祭祀後降臨,如今祭祀已畢,爾等之中究竟誰被神師附體,可報上名來。”
衆多將士和城中軍民面面相覷。
神師?
當人們的知識不能夠解釋眼前的現狀時,鬼神之說也就應運而生了。
對於齊國、乃至是華夏諸侯的民衆來說,像神師這種類似的以鬼神之力作爲噱頭的職業其實是屢見不鮮的,只不過大家平日裡更經常接觸的是巫醫和祭司,這突然說什麼從天而降的神師,確實不知道啊。
田單倒是很有耐心,見到沒有人回答之後就笑着揮了揮手然後離開,接着到下一個地方問這個問題。
很快的,田單將軍在尋找神師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即墨城,成爲了大家最新最熱門的話題。
一名正在啃着雞爪子的齊軍老卒聞言忍不住笑道:“神師?若是這神師真的存在,爲何在陶邑、高唐、臨淄之時不來,吾等之前守城之時不來,偏偏這個時候纔來?”
下一刻,這個單名一個“骨”的老卒頓時就遭到了周圍人的齊聲反駁。
“骨,你莫要胡說,若是沒有泰一神的庇佑,大齊如何能夠稱霸至今?你要是再說這些不敬之語,小心泰一神晚上便讓人收了你這條老命!”
“就是,神祗豈可輕易冒犯?”
就連骨的上司,一位年輕的技擊之士、現齊軍百將也瞪了骨一眼,道:“好好的啃你的爪子,休得胡言。”
骨哈哈一笑,露出一口大黃牙,咔嚓咔嚓,將手中那早就已經被啃得乾乾淨淨的雞爪子慢慢全部塞入口中,咬碎嚥下,心中卻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過了大約兩刻鐘之後,田單帶着幾名親衛走了過來,例行公事的微笑問候之後,田單果然又問出了那個神師的問題。
這一次,這邊的衆人和之前碰到這個問題的人一樣,要麼沉默,要麼搖頭。
就在田單也準備離去的時候,突然,有一個聲音道:“不瞞將軍,某昨夜的確感到身子有些異樣,似乎是有個自稱神師之聲音在和某說話,不知那聲音是否便是將軍所說之神師?”
田單腳步一頓,轉過頭來,正好看到一名剛剛啃完雞爪、手上油膩膩身上髒兮兮的老卒站在那裡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臉上還帶着幾分促狹的笑意。
下一刻,田單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動作。
噗通一聲,田單在這名老卒骨的面前跪了下來。
“凡人田單,見過神師!”
田單畢恭畢敬,朝着老卒骨行了三次五體投地的大禮。
這下子,骨可是真的慌了。
要知道這骨生來就是性格執拗,別人不想做的他偏偏要做,別人不想說的他偏偏要說,爲此一張臭嘴也是得罪了不少人,所以大半輩子都過去了連個女人都沒有隻能夠打光棍。
今日也是因爲剛纔發牢騷的時候被同伴打壓嘲笑,所以一時上頭才故意跟田單擡槓一下,實際上哪裡來的什麼狗屁神師的聲音?
這假冒神靈,那可是大罪啊。
骨下意識的伸手就想要去扶起田單,但是手剛剛要觸碰到田單身體的時候又猛然想起自己剛剛啃完雞爪子這手髒得不行,一下子頓住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好在這個時候田單已經行禮完畢,直接站了起來,朝着身邊之人喝道:“還不快找馬車來,請神師回府,讓大夫和本將軍一同拜見神師!”
田單話音剛落,一輛馬車頓時出現在街道上,朝着這邊行駛過來。
骨這下徹底慌了,忙道:“將軍……”
“神師!”田單打斷了骨的話,十分親熱的抱了一下骨,然後正色道:“請上車!”
這一刻,骨的臉色變得古怪之極,他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乖乖的跟隨着田單上了馬車。
因爲就在剛纔田單抱過來的那一刻,在骨的耳邊說了一句話“噤聲,不然軍法。”
骨和田單很快上了馬車,一同坐車朝着不遠處的即墨大夫府而去,只留下一羣齊軍士兵們面面相覷。
片刻之後,剛纔那名喝斥過骨的百將忍不住問道:“那骨……真是神師?”
沒有人回答。
過了一會,百將又忍不住說道:“吾……剛剛是不是把神師得罪了?”
還是沒有人回答。
當天晚些時候,一個更加勁爆的消息傳遍整座即墨城。
在晚霞的照耀下,無數民衆聚集在了一起,看着那位原名爲骨,但如今已經被神師佔據了身體的老者在祭壇之上狂放的抽搐和抖動着,然後聽到了他聲嘶力竭的吼出來的話。
“天降神師,保佑即墨,明日決戰,大齊必勝!”
……
翌日。
這一天,趙軍沒有攻城。
正午時分,在號角聲中,一隊隊的趙軍將士在大營之外集合了起來,紅旗四處招展,人潮洶涌,一望無際。
趙軍主將樂毅在衆多趙國將軍和無數趙軍士兵的簇擁之下,立於一輛戰車之上,靜靜的注視着面前的即墨城。
按照約定,即墨城開門獻城的時候已經到了。
果然,片刻之後,即墨城的西門打開了。
城門之中,一隊隊的齊軍士兵涌了出來,開始在城外列陣。
趙軍並沒有採取任何舉動,本身齊軍出城列隊投降這個其實是很講究的,表明了我兵力都拿出來了,城裡肯定沒有埋伏,你們收繳了我的人之後就可以直接進城去了。
正是因爲齊國人這個相當有誠意的舉動,因此趙國人自然也要講個風度,等到人家列隊完畢再進行下一步。
至於齊軍會不會突然發動進攻,這種問題對於在場絕大部分的趙國將士來說都完全屬於一個沒必要思考的問題。
開什麼玩笑,就即墨裡面這點兵力,齊軍還敢主動出城和趙軍野戰,怕不是活膩了吧?
片刻之後,果然有一名齊軍騎士來到樂毅面前,行禮之後十分恭敬的說道:“請大將軍先清點財物,稍後我軍列隊完畢之後,再戰場投誠。”
樂毅微微點了點頭,道:“可。”
很快的,一架架馬車就從即墨城那邊開出來了。
似乎是爲了證明自己的誠意,這些即墨城中的馬車上一個個箱子的箱蓋都是敞開的,就算是遠遠的都可以十分輕易的看到許多的財物,金銀珠寶。
這讓趙軍的將士們不免一陣騷動,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財帛動人心啊,大家拼了命的打仗,不就是爲了把這些東西弄回家去嗎?
一時間,趙軍陣型甚至都有些散亂,不少站在後排或者看不到的趙軍士兵們各種抓耳撓腮心癢難耐,至於那些看得到的則更爲不堪,盯着箱子裡的金銀珠寶就陷入了各種遐想。
齊軍的集結速度相當的慢,又是正午時分,雖然已經是深秋,但不少趙軍士兵在太陽下曬久了,還是冒出了一身的熱汗,甚至有人開始悄悄的坐在了地上,整個隊列變得鬆鬆垮垮。
樂毅似乎也有些不耐煩了,對着面前的齊軍使者道:“怎麼回事,這麼久都沒好?”
那齊軍使者賠笑道:“將軍不要動怒,某這就回去看看,催促他們上前投誠,將軍只管率大軍在此等候便是。”
樂毅哼了一聲,道:“那還不快去!”
齊軍使者慌忙離去。
果然,等到齊軍使者回到即墨城外的齊軍本陣之後,齊軍的開始有了動作。
一陣隆隆的鼓聲突然響起。
鼓聲的響起先是讓趙軍的將領們愣了一下,隨後臉色頓時變了。
通常來說,鼓聲在戰場上只代表着一種信號,那就是——進攻!
下一刻,齊軍果然發動了進攻。
讓人驚訝的是齊軍進攻的方式。
只見一陣滾滾煙塵突然從即墨城的西門之中衝了出來。
“這,這是……”衆多趙軍將士們臉色大變。
在煙塵之中的這些動物,它們一個個的身上都是五彩斑斕,繪畫着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圖案,頭頂還長着兩隻長角,每一支長角之上都綁着無比鋒利的兵刃,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不僅如此,更有諸多火光閃耀,看上去一時間根本無法辨認出這是什麼動物。
“妖怪,妖怪啊!”突然有趙軍將士叫了起來。
此時,即墨城外,上萬名齊軍同時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跟隨着這一羣五彩斑斕的怪物,朝着趙軍的陣地之中而來!
猝不及防的趙軍本陣,頓時就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