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爲這些天來一直都沒有聽過什麼好消息的緣故,在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後,芒卯竟然顯得異常的鎮定。
我的心態都已經被趙國人搞了一波,就連我最信任的族弟加侍衛長都背叛我並且跑路了……
這不就死個人嗎,又有什麼好讓人激動的呢?
芒卯雙手負在臀後,淡淡的說道:“哦,知道了,是誰死了?”
在一大早的時候芒卯就已經派人過去通知了趙國調查團,說是因爲芒卯有事情要處理所以這幾天的詢問先暫停一段時間,所以芒卯倒也不擔心第二個受害者也是剛剛詢問之後死的。
然而芒卯的淡定並沒有感染到這名前來報信的魏國官員,只見這名魏國官員驚慌失措的說道:“芒相,齊林、是齊林死了。”
當這句話落下的瞬間,芒卯就好像是一個精緻無比的瓷娃娃落在地上一樣,瞬間碎掉了。
下一刻,芒卯一把揪住了面前的報信官員衣領,將對方直接提到了面前,厲聲喝道:“這怎麼可能?!”
就在今天早上,兩個多時辰之前,芒卯纔剛剛和齊林分開。
結果這一轉眼,齊林死了?
芒卯心亂如麻,也顧不上繼續搜查什麼叛徒不叛徒的了,直接帶着大隊人馬就開到了齊林府。
走進府邸之後,芒卯就看到了兩具屍體。
其中一具是齊林的,另外一具看上去似乎是個僕役。
“這是誰?”芒卯問道。
負責在此調查的魏國官員趕忙答道:“回芒相,這是齊林府上的庖夫,齊林今日的午餐就是他做的。”
芒卯嘿了一聲,心道怎麼搞的,我大魏國府上的這些侍從僕役都是反骨仔,真就是人均叛徒了?
芒卯問道:“這庖夫有家人嗎?”
官員繼續答道:“有。也都住在府中,妻子是僕役,兒子是養馬的,但是如今他的妻兒都已經失蹤了,據說是昨天晚上就沒有回來。”
芒卯聽着聽着,太陽穴突突直跳,有種想要爆血管的感覺。
整個事件發生到現在,自己明明是魏國相邦,明明是魏國主場,但是卻完全給人牽着鼻子走。
更加讓芒卯無比鬱悶的是,他現在甚至都還不知道那該死的幕後主使是誰!
芒卯還打算說些什麼,這個時候來自宮中的使者也到了。
“芒相,大王請你速速入宮覲見!”
正當極度無語的芒卯坐着馬車急匆匆進宮的時候,在魏國的館驛之中,蘇代和蘇秦兄弟也召開了一場小會。
蘇代的臉色有些嚴肅:“伯兄,看來是秦國人出手了。”
昨天晚上的事情蘇代當然是不知情的,但是這一覺醒來魏國方面突然取消了問詢,然後毒死人的時間又鬧的滿城沸沸揚揚,甚至都不需要什麼趙國的間諜都能夠直接傳進調查團的耳中了。
相較於蘇代的嚴肅,蘇秦的臉色倒是相當淡定:“無妨,就讓他們鬧去,魏王和芒卯雖然反應遲緩了一些,但基本的理智還是有的。若是真的能夠被如此明顯的栽贓嫁禍給迷惑到,那魏國早就該亡了。”
蘇代苦笑一聲,道:“但如果事情鬧大了話,整個魏國上下都覺得事情是我們大趙乾的,那到時候無論魏王和芒卯再如何理智也沒用了吧?”
到了這個時候,蘇代其實已經有些不太淡定了。
按照蘇代的劇本,其實這幾天也就差不多該結束問詢,然後前往薛邑田文那邊了。
因爲該安排的伏筆也安排得差不多了,只需要到時候去田文那邊再裝模作樣一下順便在薛邑那邊再安排一下,那麼整個事情就可以完成了。
然而,現在這件事情的出現無疑就讓蘇代的步驟有些被打亂了。
蘇秦想了想,笑道:“你覺得接下來秦國人會怎麼做?”
蘇代皺起眉頭,道:“秦國人這一次的目標看起來很簡單,就是想要離間大趙和魏國之間的關係。”
蘇秦點頭道:“正是如此。那麼你再想想,我們這一次來魏國又是爲了什麼呢?”
蘇代正想說些什麼,突然恍然,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
蘇秦笑眯眯的說道:“明白了?明白就好,那麼,你也該進宮,向魏王辭行了吧。”
蘇代霍然起身,道:“我這就進宮,至於調查團這邊的事情,就麻煩伯兄了。”
正當蘇代急匆匆的坐着馬車進宮之時,芒卯已經見到了魏王。
魏王的臉色十分陰沉,冷冷的說道:“齊林的死又是怎麼回事?”
魏王是真的生氣了,而且是非常生氣,甚至可以說比蘇代騎臉的時候還要更加的生氣。
趙國人強,所以趙國人在魏王面前耀武揚威,魏王雖然很難受,但畢竟這也是客觀的國力問題,魏王也就忍了。
可是現在,這不知道是哪裡來的第三方勢力在大梁城之中搞風搞雨,一開始毒死了一個小官員也就算了,現在倒好,連齊林這種重臣都給毒死了。
所以,當聽到芒卯說了還在調查之後,魏王終於爆發了。
“先是吾兒無忌兩次中毒,然後又是現在這個樣子,你來告訴寡人,這大魏還有哪怕是一個地方算安全的嗎?這就是寡人的大魏,就是你作爲相邦給寡人治理出來的大魏嗎?”
芒卯被這句話嚇得魂飛魄散,直接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連連請罪。
魏王在發了好一通火之後也算是慢慢冷靜了下來,哼了一聲,道:“地上不涼嗎?起來說話吧。”
芒卯如蒙大赦,直接從地上起身。
確實,這大冬天的跪在地上,就算穿着厚厚的衣服也挺凍人的。
魏王眯着眼睛,道:“就算是沒有什麼發現,但是嫌疑人你總得有吧?”
芒卯心知自己再也隱瞞不住了,乾脆竹筒倒豆子,將今天早上齊林和自己說的那一番話,以及隨後芒卯發現自己的中庶子兼侍衛長芒忠叛逃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
魏王聽完之後,頗爲驚訝:“芒忠……”
魏王的怒火漸漸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凝重:“寡人明白了,這一連串的事情,絕對不是一個人能夠做到的。”
芒卯十分肯定的點頭,道:“沒錯大王。如果臣想得不差的話,這件事情肯定是秦、楚、韓三國之中的某一個國家所爲!”
魏王沉吟片刻,認同了芒卯的理解:“應該如此。”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要是還覺得沒有某個國家的力量在裡面,那就真的是自欺欺人了。
趙國肯定是要被排除的,因爲這些事情都帶着十分明顯的栽贓趙國意味在裡面,除非趙國人的腦袋被踢了,不然沒必要玩這一出。
魏王又問道:“芒相,你覺得是哪一個國家?”
芒卯陷入了遲疑之中。
魏國的間諜力量其實並不算強,這倒不是說魏國缺乏能做間諜的人手或者說是缺錢,而是在於魏國這些年的政局一直都不算穩定,魏王和田文之間的明爭暗鬥牽扯了這兩位魏國最高層大人物的精力,除了軍事和經濟民生這些必須要保證的方面之外,魏國其實在間諜方面並沒有投入多少人力物力。
因此,魏國的情報網是很弱的,這種弱不僅僅在於魏國很難將自己的情報網滲透到它國之中去,也在於魏國完全不清楚它國究竟在自己國中有着多大勢力的情報網。
過了好一會之後,芒卯才答道:“其實臣覺得,這三個國家都有可能。只不過究竟是哪一個,還需要再細細的調查一番。”
聽着芒卯的這番回答,魏王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心中卻頗爲失望。
這個芒卯的能力是真的不行啊,打河東、打田文也打不下來,搞內政也是亂七八糟,現在查個案子更是連一點頭緒都沒有。
說實話,比田文差得遠了。
田文雖然人品不堪,但能力上還是沒話說的。
田文在魏國爲相這麼多年,魏國國內還算穩定,經濟民生各方面都做得是井井有條的,對外更是連續的攻城略地,如果不是因爲出了信陵君案的話,現在連河東都奪回來,堪稱史上最大最強盛的魏國了。
相比之下,芒卯這個被人到處牽着鼻子走的相邦就顯得相當不堪了。
虧寡人還這麼信任他……
這一刻,魏王的心中第一次動了想要換相的念頭。
只是,能換誰呢?
魏王的心中快速了過了一遍幾個相邦預選人的名字,突然發現……這幾個人好像還真沒有一個比芒卯更強的。
算了,再說吧。
魏王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說道:“芒相,這件事情暫時就這樣吧。接下來齊林的死你一定要全力調查,還有那個逃亡的芒忠以及庖夫的家人也要想辦法逮捕歸案,這兩人肯定知道內情!”
芒卯連連應是,隨後退了下去。
離開宮殿的時候,芒卯下意識的擡頭看了一下天空。
天陰沉沉的,沒有一絲陽光,明明還是下午時分,但卻讓人覺得好像隨時都有可能進入黑夜。
前路無亮啊。
冒着從天而降的小雪,芒卯腳步匆匆走下大殿臺階,然後在半路碰上了蘇代。
“芒相看起來很忙碌啊。”蘇代心情似乎還不錯,笑着向芒卯打招呼。
芒卯乾笑一聲,這個時候的他是真的沒有心情和蘇代聊天,所以便點了點頭,隨便應付了兩句。
就在兩人準備擦肩而過的時候,芒卯鬼使神差,突然問了蘇代一句:“不知道蘇大夫此次進宮求見大王,所爲何事啊?”
蘇代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事情,就是準備向魏王告辭了。”
“告辭?”芒卯頓時愣住。
蘇代笑道:“是啊,大梁城這邊的事情都已經結束了,現在我準備帶人前往薛邑,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可能在春耕結束之後就能夠出結果了。”
芒卯心情複雜,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個趙國領頭的調查團可沒有給芒卯帶來任何愉快的回憶,相反芒卯這些天的主要事情全是爲了趙國調查團到來之後惹出的一系列事件擦屁股去了。
一聽到調查團要離開,芒卯的第一反應當然是高興,但隨即又立刻變得警覺了起來。
這些趙國人,在禍害完大魏之後,不會又轉頭去和田文那個叛徒聯手了吧?
算了,管他呢,反正我也左右不了。
芒卯的心中電光火石的過完了諸多念頭,隨後露出了一個笑容:“那麼,我就在這裡祝蘇大夫一路順風了。”
兩人就此分別,一個向上一個向下,各自離去。
蘇代來到了大殿之中,見到了魏王。
“什麼,調查團要離開?”當魏王聽到了蘇代的話之後,他的驚訝表情和芒卯幾乎是完全相同的。
蘇代點頭,道:“是的,不瞞大王說,這邊大梁城的調查已經結束了。只要再去薛邑那邊對相關的人士進行一番調查問話,整個案件應該差不多也就能夠水落石出了。”
魏王瞪大眼睛,道:“調查結束了?那麼,結果呢?”
蘇代略微遲疑了一下,道:“目前還只是猜測,說出來或許會誤導了大王。還請大王稍候一段時間,如果能夠從薛公那邊得到切實的證據,再和大王說也不遲。”
魏王皺了皺眉頭,顯得有些不爽,但還是說道:“行,既然蘇大夫都這麼說了,那麼你就去薛邑那邊吧。記得好好查,田文此人向來是頗爲狡猾的,你可不要被田文那個傢伙給誤導了。”
蘇代露出笑容,道:“請大王放心吧,外臣一定會查一個水落石出的。對了,在走之前,外臣有一些個人的忠告想要告訴大王。”
魏王有些好奇的問道:“什麼忠告?”
蘇代笑道:“請大王務必、一定要小心秦國人。”
“秦國人?”魏王頓時愣住,神情開始變得複雜。
蘇代不再說話,朝着魏王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然後轉身離開。
大約兩刻鐘之後,蘇代的馬車在一羣趙國侍衛的簇擁下離開了宮城,朝着館驛而去。
而這個時候的蘇代還不知道,某個黑暗中的同行已經等候他多時了。
在大梁郭城的某座民宅之中,候正在靜靜的坐着,閉目養神。
突然,一名秦國間諜急匆匆推門而入,帶來一股寒風:“蘇代已經出宮了!”
候緩緩睜開眼睛,問道:“他是要回館驛嗎?”
間諜道:“從行進的方向來看,確實如此。”
候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站了起來,走出了屋外。
在屋外,整整二十三名手持刀劍弓弩的人站着,這就是秦國眼下在大梁城之中能夠動用的最後一點力量了。
候看着這些屬下,緩緩的說道:“都準備好了吧?那就出發吧。”
之前的一連串對趙國使者的栽贓嫁禍,只要是任何的有心人都看得出來,這一點是無法否認的,候自己也心知肚明。
但是,如果在發生了問詢對象被毒殺身亡,滿城沸沸揚揚的輿論都在指責趙國調查團的時候,趙國調查團的團長突然死在了大梁城中呢?
以那位年輕趙王的霸道,他能夠忍受得了這樣的事情發生嗎?
就如同魏王並不關注什麼信陵君案的真相而只是想要消滅田文一樣,等到那位趙王知道了蘇代身死的消息之後,想的肯定也就是直接消滅魏國了吧?
一想到這裡,候突然鬆了一口氣。
成敗在此一舉。
今日,蘇代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