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燕王怒不可遏,直接拍了桌子。
“東胡,朝鮮……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跑出來,壞寡人的大事!”
燕王極爲罕見的失態,怒吼聲在大殿之中迴盪,撞擊着衆人的耳膜。
七萬大軍是什麼概念?
要知道,東胡和朝鮮一個遊牧民族,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邊陲小國,人口和兵力是遠遠無法和燕國這種七大戰國相提並論的。
七萬,應該就是這兩個國家所能夠動用的一切力量了。
也就是說,在燕國全力南下攻擊趙國之時,這兩個國家同樣也傾巢而出,選擇了在背後捅燕國一刀!
但凡是這兩個國家之中的任何一個不出兵,或者有保留的出兵,燕王都不會太放在心上。
但現在,整整七萬敵軍入侵燕國國土,就由不得他不重視了。
就算是七萬條狗,一股腦的衝進燕國來,那也是要咬死很多人的!
更何況這兩個國家,還都是和燕國有仇,當年被燕國暴打過的主。
若是在平時,這兩個國家加起來攻擊燕國,燕王也不可能有任何的慌亂,甚至會很高興的稱讚東胡和朝鮮人主動送人頭的義舉。
可現在這個情況東胡和朝鮮就不是來送人頭,而是來要人命的了!
燕王臉色鐵青,心亂如麻,道:“諸卿,此事應當如何處理?”
郭隗原本想要裝死,但是馬上就察覺到燕王的目光已經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心中苦笑,知道自己這個鴕鳥是肯定當不了的了。
在猶豫和思考了好一會之後,郭隗才硬着頭皮道:“大王,老臣覺得如今伐趙之戰已經是勢在必行,只能夠讓遼東、遼西等地的軍民先行防守,等到伐趙成功之後再行回師收復領土了。”
郭隗也是沒有辦法,都打到這個時候了,總不可能從趙國撤軍回援吧?
要知道郭隗一直都是力主對趙國用兵的,這要是真撤軍回援了,豈不是等於郭隗自己打自己的臉?
這種事情一旦發生,郭隗以後還怎麼獲取燕王的信任,還怎麼在燕國政壇混下去?
所以,郭隗必須要堅持。
郭隗的話並沒有讓燕王感到放心,反而讓燕王的神色越發的變得難看了不少。
讓遼東遼西兩郡之中的軍民自行防守?這聽起來可不是什麼好主意。
從地理位置來說,東胡和朝鮮的入侵,首當其衝的就是燕國的遼東郡以及遼西郡。
而遼東和遼西這兩個郡可都是燕國前些年打跑了東胡,擊退了朝鮮之後拿下的,屬於新晉擴張的領土。
這些年來,爲了開發這兩個地方,燕國陸陸續續也遷移了不少的犯人和流民過去充實邊境,數量粗略估計也有十萬左右,再加上兩郡的本地居民,也差不多有個二十萬人的樣子。
這一次燕國傾國之力南下,像薊城這樣的首都倒是還保留了一些部隊,可是遼東遼西這種最爲荒涼的邊郡,基本上就是大部分的兵力都被抽調一空。
可以想見,當東胡和朝鮮大舉入侵之時,這兩郡在沒有援兵的情況下會是怎麼樣的一副情形!
太難了。
燕王悶聲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郭隗聽到燕王這個答案,心中也是有些無語,有別的辦法我還能提這個?
在不從趙國撤軍的情況下,唯一能夠動用的部隊就只有鎮守薊都的這兩萬守軍,大王你要是真捨得,倒是拿出來啊。
郭隗勉強安慰道:“大王,如今遼東那邊也纔剛剛開春不久,道路頗爲難行,東胡和朝鮮國就算再如何猛攻,一時半刻也不可能會有什麼進展的。像襄平和陽樂這樣的大城,城防比較完備,也不是那些胡人能夠染指的地方。”
聽到了郭隗的這番話之後,燕王的心緒總算是稍微安定了一些。
遼東和遼西雖然是燕國的國土,但是由於實在是太過北部,被視爲苦寒地帶,所以燕國對這裡的控制是點狀的,也就是靠着一個個的大小城邑作爲支點,往往方圓百里可能就一個城邑,然後五六個村莊,相當的荒涼。
說起來,燕國在遼東遼西這種情況就很像是當年周朝的諸侯前往天下各地分封殖民一樣,城池裡面纔是安全的,出了城池之外不是商朝餘孽就是什麼蠻夷戎狄,所以又把城裡的人叫做“國人”,城外的叫做“野人”。足足用了幾百年的時間,周朝的諸侯們才終於將點連成面,搞成了有村莊有城邑的分佈。
所以,依照遼東遼西這種十分復古的建設方式,只要不丟掉陽樂、襄平這些個比較關鍵的大城,那麼東胡和朝鮮打進來,充其量也就掠奪一點小村莊,擄掠個幾百幾千的人口,對燕國造成的損失其實頗爲有限。
一旁的燕國上卿鄒衍也道:“請大王放心,臣也有幾個後輩在遼東、遼西兩郡就職,對這兩郡也是有所瞭解,兩郡郡守姬奏、姬明都是頗有能力之人,想來不至於被東胡和朝鮮鑽了空子。”
鄒衍說話的時候語氣極爲肯定,顯得信心滿滿。
作爲陰陽家,鄒衍一直都大力支持遼東遼西的發展,派出了不少學生前往兩郡爲官,要知道燕國內地許多人都視去遼東遼西這種偏僻之地爲畏途,因此鄒衍的這種行爲也是爲自己博得了不少的名聲。
既然相邦和上卿都這麼說了,燕王自己也想通了其中關節,心情自然也就平靜了不少,臉上再度露出笑容:“兩位卿家說的是,是寡人失態了,寡人覺得還是要好好的從長計議一下……什麼事!”
燕王盯着去而復返的宦者令,臉上帶着明顯的不爽。
這年頭上殿都不用通報了是吧,把寡人當成什麼了,還有沒有一點君臣禮節了?
燕王覺得自己的心態又有點要崩的意思了。
然而此刻這位燕國的宦者令可沒有心思去照顧什麼燕王的面子了,因爲他帶來了一個更加勁爆的消息。
“大王,剛剛得到的最新消息,陽樂……陽樂被東胡攻破了!”
大殿之中,頓時一片死寂。
突然,嘩啦一聲巨響,原來是燕王再也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氣,直接一下掀翻了自己的桌子。
“東胡,欺人太甚!!!”
一旁的郭隗同樣刷一下臉色變得慘白。
陽樂城,是遼西郡的郡治所在,遼西最大的城池,在兩郡之中僅次於遼東郡郡治襄平城。
這座城池地勢極爲關鍵,北邊是燕國的長城,東邊是醫無閭山,西邊則是臣服燕國的俞戎。
只要燕國還擁有陽樂城,就能夠同時控制這三個方向,將遼西之地穩穩的掌控在手中。
如今陽樂丟失,同樣也是影響到了這三個方向。
首先,陽樂一丟,燕國整個遼西郡的長城防線盡成擺設。
其次,東胡攻佔了陽樂之後,它們的騎兵就能夠大搖大擺的南下醫無閭山,直接抵達海邊,切斷更東邊的遼東郡和燕國本土的聯繫,讓遼東郡直接成爲孤島。
最後還有俞戎。俞戎是遼西郡的土著部族,在燕國治下多年,一直以來都是忠心耿耿的。可陽樂丟失之後,俞戎部族的駐地直接暴露在了東胡騎兵的鐵蹄之下。論戰鬥力,整個部族男女老少加起來才只有幾萬人的俞戎根本不可能是三萬東胡騎兵的對手,東胡擊敗甚至是招降俞戎都是可以猜想到的事情。一旦俞戎反叛,以俞戎這些年對燕國內部的瞭解,那簡直就是讓東胡人更加的如魚得水,隨意肆虐了。
陽樂城的丟失,可以說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直接影響了整個戰局,損失完全無法估量。
從目前來看,遼西郡是徹底沒了,遼東郡也斷了聯繫成爲了孤島,就算是襄平再怎麼牆高城堅,一座孤立無援的城池又能堅守多久?
燕王只感覺自己的眼前有點發黑,身體都有些搖晃。
燕國當年爲了謀求遼東遼西,可是計劃了好多年,甚至特地派出了秦開去東胡王的身邊作爲臥底,才終於一戰功成,拓地千里。
現在倒好,東胡人才剛剛發動反撲,就把這遼西給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的拿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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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很氣。
郭隗倒抽一口涼氣,問道:“陽樂、陽樂之中可是有三千駐軍,超過兩萬軍民,怎麼會一下子就沒了!?”
說話的時候,郭隗的聲音都有點抖。
鄒衍更是拍案而起,厲聲喝道:“這根本不可能!老夫次子鄒出就是陽樂令,陽樂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被攻破?”
鄒衍也失態了,在大殿之中大吼大叫,聲音甚至都蓋過了郭隗。
燕王終於回過神來,冷冷的說道:“這究竟怎麼回事?”
和剛纔那怒氣勃發的燕王相比,此刻突然變得異常平靜的燕王給人的感覺反而要更加的壓力山大。
宦者令也是一臉的汗,不敢再多廢話,直接將軍報呈上。
燕王注視着這份軍報,久久不言。
上面就寫着一句話:“陽樂城中有亂賊勾結東胡,臣姬明無能,唯死戰而盡節!”
然後,是一個鮮紅的手印。
……
當天晚上,鄒衍又一次的見到了蘇秦。
鄒衍目光炯炯的看着蘇秦:“爲何突然辭官?”語言之中透出幾絲憤怒。
蘇秦沉默,沒有開口回答。
鄒衍哼了一聲,衣袖一甩,道:“這種事情,應該在事先和老夫打一聲招呼!若非是消息來得及時,老夫都要被你搞得很被動!”
蘇秦反問道:“陽樂丟了?”
鄒衍點頭。
蘇秦輕嘆一聲:“也是,鄒出身爲陽樂令,想要獻城,有一百種辦法都可以做到,只是可惜……”
“沒有什麼好可惜的。”鄒衍冷冷的提示道:“你不要忘了自己的立場!作爲始作俑者之一,你這番貓哭耗子假慈悲,是想要顯得老夫十惡不赦嗎?”
蘇秦搖了搖頭,突然問出了另外一個問題:“所以,鄒卿真的認爲趙國能夠如同那趙王所說,最終一統天下嗎?”
鄒衍道:“若是在趙破齊之前,老夫對此自然是不以爲然。但是在趙破齊之後,老夫覺得趙國已經有了五成把握了。”
蘇秦追問道:“這五成把握從何而來?”
鄒衍道:“趙國本身爲一成,吞併的齊國領土爲一成,趙主父爲一成,趙王爲兩成,合計五成。”
蘇秦神色有些異樣:“想不到鄒卿對趙王的評價如此之高。”
鄒衍神色平靜:“老夫雖然是燕臣,但在趙國之中也是有一些人脈的。”
蘇秦嘆了一口氣,道:“老實說,蘇秦其實比鄒卿還要更加看好趙國一些。”
鄒衍目光奇異:“所以,你這就要去邯鄲了?”
“不。”蘇秦搖了搖頭,道:“我準備去武陽居住一段時間。”
鄒衍愣了一下,道:“武陽?那以後的事情……你不做了?”
蘇秦道:“還有什麼好做的呢?襄平那邊都已經安排好了,我弟蘇厲雖非襄平令,但是半個月之內襄平被朝鮮攻克已經是必然之事。失去了陽樂和襄平,遼東遼西兩郡就已經完全淪陷,大燕一半的國土盡數落入東胡和朝鮮之手,到時候大王還能夠坐得住嗎?只要大王從南邊抽調兵馬回援,那麼南邊的行動自然也就宣告失敗了。”
鄒衍道:“還有接下來的事情!”
蘇秦笑道:“接下來?你我的價值其實就在於這一戰,只要幫趙國擋住了這一戰,那麼接下來的故事就是趙國徹底的吞併了齊地,燕國再也無法對趙國造成任何威脅,只能夠坐等滅亡了。所以,事情已經結束了,不是嗎?”
說完,蘇秦站了起來,朝着鄒衍拱手一禮:“鄒卿,日後再會了。”
鄒衍叫住了蘇秦:“你能告訴老夫,爲何你前幾日明明已經是下定了決心,但今日卻突然……突然這般?”
蘇秦停下了腳步,露出了一個笑容。
“可能……還是問心有愧吧。”
蘇秦大步離開,不再停留。
鄒衍注視着蘇秦的身影在黑暗中消失,良久之後一聲輕嘆。
“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