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局的發展看上去確實如蘇秦所料。
就在蘇秦抵達邯鄲的第三天,令支塞被攻破的消息就已經傳到了邯鄲。
三萬多東胡騎兵被勝利刺激的雙目通紅,幾乎是一擁而入,沿着河北平原的最北部朝着薊都一路狂飆。
此時,由劇辛所率領的六萬從趙國撤退的燕軍纔剛剛進入到燕國的南部邊境,從距離來算已經完全無法阻止東胡軍抵達薊都城下了。
兩天之後,朝鮮大公子箕羅率領兩萬朝鮮軍同樣沿着令支塞進入燕國核心區。
東胡和朝鮮平日並不和睦,但是這一次在對抗燕國的事情上卻十分難得的同氣連枝,攜手進退了起來。
直到這個時候,遼東襄平城早在半個月前陷落的消息才終於隨着朝鮮人的到來而傳開。
遼東遼西右北平三郡陷落的事實讓燕國舉國震動。
無數人拖家帶口離開薊都朝着南方逃去,一時間薊都南方的道路上無數車馬擁擠,蔚爲壯觀。
不是燕國的民衆膽子太小,實在是在這短短時間內燕國接連被攻破了遼東遼西和右北平三郡,讓燕國的民衆失去了信心。
但能夠離開薊都的還是少數,當發現了大批民衆南逃之後,來自王宮的命令立刻傳到,薊都四門直接關閉,大批士兵強行驅趕民衆,連一隻鳥都不給放出薊都的城牆。
同時燕王急招心腹大臣們入宮議事,商議對策。
“朝鮮、東胡,實在是欺人太甚!”燕王的怒吼聲在大殿之中迴盪,整個人幾乎都要抓狂了。
幾名燕國大臣眼觀鼻鼻觀心十分淡定的坐在原地,這樣的無能狂怒燕王最近每次廷議都要表演一次,大家多少都已經有些習慣了。
片刻之後,燕王惡狠狠的看着面前的燕國相邦郭隗,冷聲道:“郭相,當初是你說東胡和朝鮮不足爲慮的,現在這個局面,你就沒有什麼想要解釋的?”
郭隗聞言,心中頓時暗暗叫苦。
燕國和東胡、朝鮮開戰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雙方也算是知根知底。
自從秦開大破東胡拿下遼東之後,燕國在面對這兩個國家的時候一直都很強勢,這些年基本上都是燕國主動對外開戰,打到東胡和朝鮮的地盤去搶奪物資和人口土地,誰能想到被燕國暴揍了這麼多年的兩個小弟突然一朝翻身,還變得如此強力無匹呢?
但郭隗心中清楚,燕王問這個問題可不是爲了聽自己這種解釋的。
沒奈何,郭隗只好硬着頭皮道:“大王,眼下的情況雖然危急,但只要劇辛將軍能夠及時回返,薊都自然無憂。”
燕王冷笑一聲,道:“薊都是無憂了,那右北平呢?遼東遼西呢?還有那個趙國,若是真的打過來,寡人和大燕還能不能存續下去都是個問題了!”
郭隗一時間無言以對,心道這些事情雖然都是我的建議,可畢竟決定是你大王來做的,你現在這麼把黑鍋甩在我的頭上,也太沒有道理了吧。
在一番大罵之後,燕王終於咬牙切齒的做出了決定:“趙王剛剛結束中原戰事,至少還要休整一兩個月纔會出兵,讓秦開馬上撤出趙國的土地也跟着一起回援薊都,再派人去邯鄲告訴蘇秦,寡人不管付出什麼樣的條件,反正這個和談他一定要給寡人談下來!”
於是,在十天後,邯鄲城之中,趙國大王趙何與燕國使者蘇秦正式簽訂了和談協議。
作爲對趙國的賠償,燕國將會割讓督亢之地東部和南部總計八座城邑給趙國,換取兩國之間的和平。
這個和談協議公佈出去之後,還在趙國之中激起了不小的反對之聲。
很多趙國人都覺得,區區八座城邑實在是太便宜燕國了!
甚至不少人公開宣稱,應該直接大軍北上,趁着燕國和東胡朝鮮打成一鍋粥的時候將這三個一起端了。
對此趙何也是有些哭笑不得,狠狠的將敢這麼說的傢伙都訓斥了一頓。
趙國現在的事情多得很,中山郡和鉅鹿郡被燕國人荼毒得亂七八糟,齊地數郡中好幾支趁機起兵想要反趙復齊的所謂“義軍”,這些都是需要立刻處理的。
除此之外,還有趙國從齊國之中掠奪得來的巨量戰利品需要盤點,齊地諸郡之中的人口田地需要重新清點丈量劃分,官方語言文字度量衡需要推行,再加上原本就有的趙國國政,可以說是千頭萬緒各種各樣的事情都有。
趙國相邦肥義對此叫苦不迭,聲稱若非是藺相如及時歸來,就要將自己這條老命交代在爲主父和大王處理國事上了。
對於肥義這種說法趙何自然是一笑置之,反正你抱怨歸抱怨,在藺相如真正成長接班之前這最後一班崗還是請您老安心的站好。
而且,趙國還真就不是沒有戰爭了。
事實上,在遠離趙國中原核心統治區域的西北邊境,一場戰爭正準備拉開序幕。
“好久沒有回到草原了!”廉頗坐在馬上,興奮的張開雙手,臉上笑容盛開。
在兩人身後,上萬趙國騎兵蹄聲如雷,潮水一般沒過草原,向着西邊而去。
在粱溝之戰結束後,廉頗和趙奢就接到了新的任務,那就是率領着原本就應該回到北部邊境的這兩萬多邊騎軍團騎士北上,去對付從西北部地區進犯的林胡。
趙奢就在廉頗的身邊,這對老搭檔這一次依舊以主副將的身份進行配合。
廉頗稍微拉了一下馬繮,讓胯下坐騎的速度放緩了一些:“我們這是到哪裡了?”
趙奢答道:“渡過河之後就算是上郡領土了,就是不知道林胡人在哪裡。”
廉頗哼了一聲,到:“林胡人還能在哪,哪裡有城池,哪裡就有林胡人。等會把斥候派出去到附近的城池看看,肯定能抓住他們!”
說話的時候,廉頗信心滿滿。
趙奢看了一眼廉頗,忍不住道:“這一次林胡可是有兩萬人,我們只有一萬兩千人。將軍,還是小心一些爲好。”
之所以人數不足,是因爲在林胡東進之後,趙國北方的匈奴諸多大部族也隨之南下襲擾趙國邊境,一時間趙國北方諸郡紛紛告急。
這個時候的匈奴還只是一個十分鬆散的部族聯盟,部族之間少則一兩千多則兩三千在趙國漫長的北方上千裡邊境上各自爲戰,所以廉頗也是一路走一路分兵幫助各邊郡抵擋匈奴人的侵擾,等到渡過黃河進行上郡之後已經是隻有一萬兩千人了。
對於趙奢的擔心,廉頗毫不在意的一揮手:“怕什麼,堂堂大趙騎兵,是林胡那些野人能比的?”
趙奢提醒了一句:“那些林胡人可是見識過我們大趙騎兵威力的,也知道龍驤軍的存在。”
廉頗聞言眉頭頓時一皺:“難道這林胡人會選擇跑路?”
一想到這裡,廉頗的臉上就漸漸失去了笑容。
長途跋涉幾千裡,從中原繞一個大圈周遊趙國一遍來到上郡,然後林胡人卻聞風而逃拒不交戰?
難受啊。
難受的不僅僅是廉頗,他這一次戰爭的對手林胡王同樣也是如此。
趙國上郡,膚施城。
林胡王坐在膚施令的官邸之中,懷中摟着一名瑟瑟發抖的女子,揉了揉有些發黑的眼圈,有氣無力的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在林胡王的面前,兩名林胡的王子咥會和包魯正在激烈的爭吵。
大王子咥會臉色十分嚴肅,道:“趙國人已經在中原打敗了秦國,他們的騎兵也渡過了大河,馬上就要殺到膚施了。這個時候還留在這裡不走,那不是等死嗎?”
二王子包魯顯然有着自己不同的看法:“大哥這句話,未免也太過長趙國人的士氣了吧?據我所知,這一次趙國人只不過纔有一萬騎兵渡河罷了,我們現在的數量是他們的兩倍。趙國人如此輕敵大意,正是我們打敗趙國將整個河南地完全掌控的最佳時機!”
“輕敵大意?”咥會冷笑道:“趙國這些年來在南邊打敗了多少強國,你覺得趙國人會在這方面輕敵大意?”
包魯嘿了一聲,道:“那你倒是說說,趙國人憑什麼打敗我們兩萬林胡兒郎?”
咥會正色道:“就憑他們的龍驤軍!你是沒有見過他們的龍驤軍,那是一支根本不可能被阻擋的軍隊!還有,趙國人的震天雷,也同樣是被鬼神祝福過的邪物,真的打起來,我們根本不可能是趙國人的對手。”
說着,咥會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恐。
在之前,咥會曾經跟隨着父親林胡王參與到上郡之戰中,那一戰之中趙國的龍驤軍和震天雷給咥會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咥會轉過頭來,看着正伸手在那不敢反抗的女子懷中動來動去的林胡王,正色道:“父王,撤軍吧!反正膚施城也已經被我們拿下來了,該搶的東西我們也都搶到手了,是時候回到我們的牧場了。”
包魯重重的哼了一聲,道:“真是天真!這一次我們搶了趙國半個上郡,早就已經把趙國人給得罪死了,你難道還指望那趙主父和趙王會對我們網開一面?必須要和趙國人開戰,不然的話一旦逃回去,再被某些天天叫囂着想要投降趙國的人吹吹風,那林胡就真的完了!”
咥會大怒,喝道:“包魯,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什麼時候說要投降趙國了?我都是爲了父王和林胡好!”
包魯冷笑道:“爲了父王和林胡而投降趙國?這個說法倒是真有意思。”
“夠了!”林胡王一把推開了懷中的女子,有些厭惡的喝道:“都不要吵了!”
咥會和包魯同時噤聲,低頭的同時不忘記在地上那春光畢露的女子身上掃上一眼。
林胡王拿過桌案上的酒壺,咕嘟咕嘟的灌了起來,酒液順着他那雜亂的鬍鬚,從下巴一滴滴的落下。
足足喝了有將近半壺,林胡王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將酒壺拍在了桌子上,酒液沿着壺嘴飛濺出來。
“吵吵嚷嚷的,像什麼樣子?你們兩個也不要在本王面前裝得好像都爲了林胡,大公無私的樣子。咥會,你以爲本王不知道這些天來搶奪到的戰利品就是你的人拿的最多,搶得最熊?昨天你手下的兩個千夫長還因爲一馬車的鐵器打了起來,出了十幾條人命,本王沒說錯吧?”
咥會訕訕的低下了頭。
林胡的社會制度是無比原始的,相互之間的交易從來都是以物易物,什麼貨幣那是根本不存在的,所以金銀珠寶除了少數一些林胡頂級貴族之外,大部分的林胡士兵和軍官都並不在意。
鐵器纔是最受歡迎的東西,鐵相較於青銅而言更加的堅固耐用而且也更加的鋒利,無論用來製作成生活器具還是盔甲武器都是非常棒的,而且林胡本身又沒有任何冶煉鐵器的能力,這更加劇了林胡人對鐵器的渴求。
在林胡,一個普普通通的鐵酒壺,就可以換到一匹健壯的成年戰馬!
所以,林胡的軍官們爲了一馬車鐵器大動干戈,其實和中原諸侯的將軍們爲了一馬車財寶而蹬鼻子上臉沒有什麼本質區別。
在罵完了咥會之後,林胡王又將轉向了自己的二兒子包魯,語氣同樣不善:“還有你,包魯!你的人也太能殺了,這膚施城纔拿下來幾天,半座城的人口都要被你的人給殺完了!再這樣下去,我們還能有牧奴,有女奴跟着我們一起回草原嗎?天天不是殺人就是玩女人,你看看你,哪裡有一點王子該有的模樣?”
包魯也閉上了嘴巴,不過臉上的不服神色倒是顯而易見。
說到玩女人,眼前這不還躺着一個呢,你老爹當不好還來罵兒子,沒道理吧?
林胡王見到包魯這副模樣之後頓時勃然大怒,啪啪兩個耳光直接甩過去。
“逆子!本王是你親爹,說你兩句還不行了?反了你!”
這兩個耳光可是實打實的扇在了包魯的臉上,頓時讓包魯的臉頰高高腫起。
林胡王重重的哼了一聲,分別瞪了兩個不爭氣的兒子一眼,道:“行了,都不要吵了,本王意下已決,這一次就和趙國人來一次狠的,和他們打一仗!”
咥會剛剛看到包魯被喝斥心中還在竊喜,現在一下子聽到林胡王的決定之後頓時就呆住了,忙道:“父王,這絕非良策啊。”
林胡王惡狠狠的說道:“本王當然知道絕非良策,但是本王有什麼辦法,誰讓趙國人在中原打贏了!如果是秦國贏了,那現在本王不但不需要擔心,而且本王還要渡河去打趙國的五原、九原和雲中呢!”
咥會還想要再繼續勸說,卻被林胡王喝止了:“咥會,本王問你,如果不打仗,你和你屬下帶着那麼一大堆的戰利品,還有這些牧奴和女奴,能跑得過趙國人的騎兵嗎?”
咥會臉色一變,過了半晌才弱弱的說道:“其實可以丟掉一部分……”
“丟?”林胡王冷笑道:“你能丟,你那些屬下們可是打生打死才把這些戰利品和奴隸們給拿到手的,他們能說丟就丟嗎?本王告訴你吧,別看你是王子,但你要是讓他們丟掉戰利品,他們就能夠讓你丟掉性命!這是林胡,你屬下的那羣混賬軍官和士兵也不是中原那邊那種聽話的人,懂嗎?”
咥會啞口無言,再也說不出任何的反對話語了。
林胡王大手一揮,道:“好了傳令下去,留兩千騎兵在這裡看住奴隸、女人和戰利品,其他全部人統統隨本王北上,去和趙國人打一次戰爭!本王就不信了,這趙國人從南打到北都兩年的時間了,難道他們一個個都是鐵打的,都不會累不成!”
一旁捂着發腫臉頰一直沒有說話的包魯忙道:“父王說得對,這一次我們一定能夠打敗趙國,成爲河南地的主人!”
當天黃昏,林胡王帶着兩萬名林胡騎兵出了膚施城,浩浩蕩蕩的朝着北方而去。
三日之後,林胡王和廉頗所部正式相遇。
一場大戰旋即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