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溝南岸,趙軍大營。
一隊車駕從南方而來,在數千趙軍騎兵的“護送”下,漸漸靠近。
韓王看着面前的趙軍大營,心情十分複雜。
事實上,就連韓王自己在聽到己方獲勝而秦軍失敗的消息之時,他都是有點懵的。
怎麼寡人好好的大韓軍隊,突然一下子就站到了趙國那邊去了呢?
說起來,這其實屬於暴鳶的臨機專斷。
暴鳶有這個權力嗎?
還真有……
在出兵的時候,韓王就曾經說過,讓暴鳶凡事以韓國的國家利益來考慮,不必事事請示之後再做決定,以免誤了戰機。
但韓王說這番話的初衷其實是在於讓暴鳶在和魏冉的博弈之間能夠更加的自主一些,不被魏冉利用主將和盟主的名義來擠壓暴鳶,導致韓國的利益受損,可不是爲了讓暴鳶突然反手一擊把魏冉直接**的。
但現在事已至此,韓國難道還有什麼別的選擇嗎?
想到這裡,韓王就不由得長嘆一聲。
真是惆悵啊。
大營之中已經建起了一座高臺,高臺之上有一座大廳,這就是趙何命人臨時修建,用來會見韓王以及魏王的地方了。
地方是相當簡陋的,但韓王現在可沒有什麼心思去在意這些,他更加關心的其實是這場會議本身。
之所以在聽到了秦軍大敗的消息之後立刻趕來,主要還是爲了讓趙王少一些怒氣,讓韓國儘可能的少一些損失。
在高臺的臺階之下,韓王見到了早已經在此等候的韓國將軍暴鳶。
暴鳶直接朝着韓王跪下:“大王,形勢危急,老臣不得已做出決定,還請大王恕罪。”
韓王臉色微微一僵,隨後大笑道:“將軍說笑了,若非是將軍撥亂反正,大韓又豈能夠獲得如此一場輝煌的大勝呢?將軍之舉,正合寡人心意啊。好了,趙王還在臺上等着呢,且隨本王上殿吧。”
韓王溫和拍着暴鳶的肩膀對這名老將進行安撫,內心卻是另外一個念頭——等回國之後收了你的兵權,看寡人怎麼收拾你。
韓王拾級而上,很快來到高臺上的大廳之中。
果不其然,趙王和魏王都已經在此就坐了,當然少不了還有一些其他大臣,比如說魏國的孟嘗君田文,趙國的御史藺相如這些。
從兩人臉上所帶着的笑容來看,似乎剛纔的談話讓這兩位國君都頗爲盡興和歡喜。
韓王咳嗽一聲,道:“趙王,魏王。”
趙何的目光落到了韓王的身上,臉上露出笑容:“韓王你來了,來來,坐吧。”
韓王有些莫名的坐了下來,然後才突然發覺一個事實,就是自己剛剛到來的時候面前這兩位國君居然都沒有起身迎接。
韓王面不改色,心中悄悄記了一筆。
趙何笑道:“既然人都到齊了,那麼該說的事情也都是時候聊一下了。”
魏王和韓王都點頭表示贊同。
分贓大會正式宣告開始,當然,如果用更加通俗一些的詞語來形容,也可以把這次分贓大會叫做“決定了粱溝大戰之後華夏諸侯國際形勢”的一場會議。
趙何上來就開宗明義,直接道:“首先,寡人要說的是,寡人和大趙之所以討伐並且打敗秦國,是爲了援助大趙的盟友魏國,完全沒有其他任何的目的。所以在這一場大戰之後,大趙不會從任何國家奪取任何領土。”
話音落下,魏王和韓王頓時就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
魏國是趙國的盟友不假,但這年頭盟約和廁籌也差不多,而且仗都打完了,趙國這時候要是翻臉逼迫魏國給好處,魏國還真就一點辦法都沒有。
韓王就更不用說了,在大決戰之前韓國都還是趙國的敵人,現在廉頗和趙奢那兩萬騎兵依舊還駐紮在榆關,大有一言不合就要直撲韓國都城新鄭的態勢。
在這樣的情況下,韓王甚至都已經想好了要割讓一些城邑來平息趙國人的怒火,沒想到趙何居然如此大方的聲明不會從韓魏這邊索求任何土地,也是讓人長出一口氣。
魏王當即出聲:“趙王果然不愧爲盟主,有領袖諸侯之風,寡人自愧不如也。”
韓王同樣也是出口稱讚了好幾句,都得了好處,說幾句不要錢的馬屁也是應該的。
趙何哈哈一笑,道:“當然,不瞞兩位,寡人這邊也是有一個小小的要求要拜託兩位大王的。”
魏王和韓王對視一眼,均道:“請趙王儘管說來。”
趙何不緊不慢的說道:“是這樣的,想必兩位大王也知道,這燕國人哪最近有些不省心,老想着在寡人的國境之中搞風搞雨,之前寡人忙着和秦國人對抗也沒有時間去理睬他,不過現在既然已經收拾了秦國人,那麼寡人也準備回去好好的對付一下燕國人了。”
趙何說話的語氣雖然很平穩,但顯而易見的殺氣還是從他的臉龐上表露出來了。
韓王心中微微一跳,心道這趙王果然不愧是新任霸主,這種動不動就要伏屍百萬的煞氣實在是比寡人強太多了。
魏王開口道:“趙王所言甚是,這燕國不守盟約,實在是和秦國一般可惡,必須要好好的教訓一番!寡人願意出兵三萬隨趙王北上,攻伐燕國!”
韓王一聽魏王都這麼說了,自然也馬上道:“趙王,寡人也願意出兵兩萬北上。”
趙何擺了擺手,笑道:“不不不,兩位大王誤會了。這燕國嘛雖然名義上是七大、哦不,六大戰國之一,但是寡人怎麼會把區區一個燕國放在眼裡呢?寡人已經讓樂毅率軍十萬北上了,不日就可回到大趙境內,用來收拾燕國人是足夠了!”
見趙何如此說了,原本就是假模假樣客套一番的魏王韓王自然也就不再堅持出兵助趙這件事情。
趙何道:“今天召集兩位來到這裡,主要是有一番話要跟兩位說一下。”
魏王道:“趙王請說。”
趙何道:“想當年,魏文侯、韓景候以及我趙氏先祖烈候在世之時,三晉雖名義上爲三國,實則依舊一體。三晉聯手出擊之下,東震齊國,西定秦國,南破楚國,北滅中山,天下爲之側目,皆言三晉實乃華夏領袖羣倫無可爭議者也。後因種種瑣事導致三晉同盟分裂,秦、楚、齊等國方纔趁機崛起,甚至爲三晉之患,寡人每每思之,覺得實在是太爲可惜。”
韓王和魏王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幾分疑惑。
好好的商量事情,怎麼還科普起百多年前老祖宗們的事了呢?
趙何正色道:“所以,寡人思來想去,覺得三晉必須要像當年先人那般團結起來一致聯手對外,纔是真正的出路!魏王、韓王,你們說,寡人說的對不對?”
魏王和韓王自然是連連點頭稱是。
趙何繼續道:“寡人覺得,這擇日不如撞日,既然大家都已經相會在這裡,又都覺得聯手一致對外是應該做的,那今天就商議出一個章程來吧!”
魏王、韓王:“……”
雖然趙何的話聽着很像是那麼一回事,但這種隱約間似乎要跳坑的感覺又是怎麼來的?
足足過了好一會,魏王才問道:“敢問趙王,這個章程……究竟是怎麼一個走法?”
趙何笑道:“寡人這邊有一點不成熟的建議,說出來給兩位聽一聽,如何?”
魏王和韓王這下子明白了,扯半天原來就是想要讓我們替你打工嘛,說那麼多廢話。
想到這裡,兩王倒是放心了不少。
不怕趙國有要求,就怕趙國沒要求啊。
魏王道:“趙王請說。”
趙何笑道:“既然三晉聯合了,那麼寡人這邊肯定是不能對韓魏盟友動手的,所以接下來寡人的注意力就會放在燕國那邊,這一點想必兩位也是可以理解的。”
魏王和韓王連連點頭。
現在趙國勢大,兩王怕的就是趙國繼續南下中原將他們當做第一輪的打擊目標,趙國現在把注意力集中在燕國身上,那最好不過了。
趙何笑眯眯的看了韓魏兩王一眼,又道:“但是,這威脅到我們三晉繼續擴張的目標可不僅僅是隻有燕國一個啊,根據寡人所知,楚國大司馬屈原率領數萬楚軍在魏楚邊境徘徊不去,也是一大威脅啊。”
魏王微微有些遲疑,但就在這個時候,魏王身後的孟嘗君突然低低的咳嗽了一聲。
魏王不再猶豫,笑道:“屈原此事簡單,就交給寡人和大魏吧。”
趙何一拍大腿,讚道:“魏王果然是快人快語,寡人喜歡!其實若是按照寡人的想法,楚國這些年接連吃到敗仗,早就沒有當年那麼強大了。若是魏王能夠得勝的話,又何妨將陳城也一起拿下呢?”
陳城乃是楚國北方的大城市,十分靠近中原黃河地帶。
魏王笑道:“寡人倒也想要拿下陳城,但恐怕並沒有這麼容易,到時候說不定還需要趙王的支持啊。”
趙何道:“那是自然。寡人和趙國作爲盟主必然會全力支持魏國南下伐楚。”
韓王聽着趙何和魏王的交談,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起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趙何的目光已經移到了韓王身上:“韓王,你這一次撥亂反正重回三晉聯盟,實在是立下了大功啊。”
韓王乾笑一聲:“哪裡哪裡,寡人之前也是一時被人所矇蔽,還希望趙王不要誤會。”
“誤會?”趙何笑道:“趙韓之間沒有誤會,只有機遇。韓王,眼下就是一個極爲難得的機遇啊!”
韓王愣住了:“機遇?”
趙何沉聲道:“正是!韓王你請想想,一直以來秦國霸佔了韓國的宜陽等諸多城邑,那都是被天下諸侯所不齒的。如今寡人帶着你們韓魏兩國將秦人打得大敗而走,魏冉帶着他的殘兵敗將都已經逃回了函谷關,難道韓王就真的沒有一點想法去收復宜陽嗎?”
韓王愣住了。
在參加這次會議之前,韓王還真就沒有這個想法。
因爲那個時候的韓王更加擔心的是趙何會不會對自己當衆發難,甚至是像秦王扣押楚懷王一樣扣押自己,哪裡有心思想什麼收復被秦國侵佔的領土這種事?
但是被趙何這麼一說之後,韓王也是回過了神來,道:“趙王的意思是……”
趙何用力一揮手,大義凜然的說道:“既然三晉要重回昔日榮光,那麼首先就要把被秦國奪走的土地給收回來!如今秦國大敗兵力空虛,這函谷關以東的韓國故土,也是時候該收回來了!韓王,你儘管出兵吧,寡人和魏國都是你的堅強後盾!”
韓王張了張嘴巴,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又有些說不出口。
足足過了好一會之後,韓王才道:“趙王啊,韓國國小民寡,大戰之後兵源不足,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噯!”趙何不以爲然:“韓王說的哪裡話!暴鳶將軍所率領的韓國精銳在之前粱溝一戰中可是大放異彩啊,只要韓王一聲令下,暴鳶將軍兵進宜陽,定然能夠將宜陽從秦人的手中奪回!魏王,你說對不對啊?”
魏王大有深意的看了韓王一眼,道:“趙王所言極是,寡人十分贊同,韓王就不必自謙了,還是儘早發兵吧。”
韓王看了看趙何,又看了看一旁的魏王,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
說白了,現在趙國馬上要轉頭收拾燕國,魏國要去和楚國對抗,如果韓國什麼也不幹的話,趙魏兩國怎麼可能放心?
韓王苦笑一聲,道:“既然趙王和魏王都這麼說了,那麼寡人讓暴鳶將軍休整幾日之後,就開始正式伐秦吧。”
在面對着趙國和魏國共同的壓力下,韓王別無選擇。
但趙何並沒有就此放過韓王,而是繼續道:“韓王,寡人還有一件事情。”
韓王似乎有些麻木了,道:“趙王請說。”
趙何道:“寡人覺得暴鳶將軍此人能文能武,實在是韓國棟樑,若是隻讓他當一個區區上將軍未免辱沒了他的才能,只有韓國相邦纔是暴鳶應得的職位,不知韓王覺得如何?”
韓王瞪大了眼睛。
好傢伙,寡人不整治暴鳶一個臨陣投敵的罪名也就算了,現在還要給他升官?
就在這個時候,魏王再次開口:“趙王說得對。”
韓王沉默了。
良久之後,韓王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暴鳶,露出了一絲極爲勉強的笑容。
“既如此,那麼從今日起,暴鳶……就爲大韓相邦吧。”
暴鳶聞言,自然是大禮謝恩,隨後站起身來,目光恰好和趙何相對。
一切盡在不言中。
趙何哈哈大笑,心情極爲愉快:“很好,今日所議之事將來必定載入史冊,爲天下所傳頌!好了,正事都結束了,來人啊,傳酒宴上來,今日寡人要和魏王、韓王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