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的時候,大學裡的社團都剛剛開始忙着招募新人的工作,食堂門口,各個攤位總是熱火朝天,那些老鳥們憑着個人舌燦蓮花的本事悶了一個又一個的菜鳥同志。我那時自然也是隻嫩雛,對這裡的一切都覺得新鮮好奇,看多了幾部日本動畫,還就真把什麼社團學生會當回事兒了,所以在他們口若懸河的宣傳下,心裡還真是無比的神往着,一口氣加了好幾個社團。很久以後才發覺上了老當,說的總是比“倡”得好聽的,壓根當不得真,這當然又是後話了。
我那會兒加了個學校的旅遊社,進去之後才發現,老的社員基本油條都老了,許多會議和活動基本都是不參加的,完全就談不上什麼組織性,就說一次就近的周邊旅行好了,社長籌劃了很久,但他們就是推三阻四地說不去,大三的說我們忙着找實習崗位沒時間,大四的忙着畢業論文和找工作的事兒就更不會參加了,所以基本也就我們這些大一大二的還在那兒眼巴巴的等着消息。
後來,大家張羅和聯繫了半天,決定出行的也就七八個人左右。我被這麼折騰了一番,心裡的失望不小,一下子覺得和這麼羣人去吧特別沒意思。
我試着喊自己同寢室的人一起,可她們似乎都意興闌珊,沒什麼興致的樣子,我也不好強人所難了。
因此,當我打電話給我最後的希望,卓一斐的時候,其實我也已經沒抱着多少期待了。不過事情往往就是如此的,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他在電話那頭靜靜聽我講完,只給了我一句話,“去阿,你去我就去唄,到時候通知我就行了。”
我一下子懵了,不知道怎麼反應了。受了那麼多挫折以後,忽然遇見個這麼爽快的,心裡一下子就覺得特別感動和不容易。卓一斐的形象自此變得更加高大起來,回到屋裡,我跟咱們寢室的人說,";你們不老說卓一斐性格古怪麼,現在瞧瞧,人家這纔是純爺們!”
當天一早我就趕到了集合的地點,並且在前一天晚上三申五令讓卓一斐不能遲到,因爲知道那廝有很嚴重的起牀氣,所以我還不至於大膽到敢在當天早晨去撩虎鬚。
這麼想着的時候,眼前赫然一輛十人座的小型休旅車停在面前。我愣了愣,裡面社團裡的同學已經笑着衝我招手。
我利索的上了車,同他們打招呼,“早,沒等很久巴,人到齊了嗎?”
坐副駕駛座的導遊回頭對我說,“現在算到齊了,既然都有了,那我們就出發吧。”
全車的人一致點頭。
我擡眼就瞧見卓一斐正窩在最後一排的位置上,他穿着那種灰色戴帽的休閒裝,整個頭用帽子蓋住,頭壓得低低的,耳朵裡似乎還掛着耳機。
我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轉頭就看見他腳十分不舒服的動了幾下,然後本能的尋找着讓他能夠接受的姿勢,直到最後一腳踩在一個廢棄的小箱子上,他才輕輕享受似的哼了一聲。我不自覺的噴笑,真是根深蒂固的惡習,這輩子怕是改不了了。
車子緩緩開啓,身邊的朋友都開始自顧自的聊起天,卓一斐睡着,我自然是百無聊賴,理所當然的一起加入他們的話題,我們聊今天的行程,聊學校裡的趣事,一路侃來,十分投機。我有些眉飛色舞起來,不客氣地從包裡掏出薯片什麼的分給大家,然後自己嘴裡也塞的鼓鼓的,繼續嘮嗑。
我感覺自我旁邊忽然有一隻手伸進了我的塑料袋。我一轉頭,驚訝的說,“你什麼時候醒的?”
他懶懶的答我,“早醒了。”然後又補充一句,“你們講話那麼大聲。”我自動忽視。
他問,“有蛋糕麼?”
我不可思議的說,“誰出來郊遊會帶那麼黏黏糊糊的東西。”
他哦了一聲,一臉失望的表情,但手上朝我袋子裡掏東西的動作卻絲毫沒停。
我們的車子一路疾馳,導遊一路上時不時得跟我們談一些這裡的風俗民情和旅遊景點,大家談談鬧鬧之間,目的地很快就到了,我們下了車,映入眼簾的是滿目的綠色,清新,怡人,遠處是,流水,田地,村莊,山嶺。村落依山而建,農舍滿載果樹,積翠盈瓦,雞犬相聞,一切都充滿着大自然的味道。
我深深的呼了口氣,感嘆,“郊外的空氣,那就是好啊。”
卓一斐目光望向遠方,沒怎麼說話。
我正琢磨他是不是還沒睡醒,所以血糖低,導致精神萎靡,突然瞧見村子裡邊一個光着屁股的小孩兒突然從邊上的小巷子裡跑出來,一隻手放在嘴邊,另一隻手揣着一塊錢,正好奇的看着我們。
我估計他大概是去旁邊的小賣店買點零食,剛想舉起手裡的照相機拍下他頑皮可愛的樣子,他卻忽然變得羞澀不已,跑到自行車後面躲了起來,還不時地伸出小腦袋張望。
周圍的朋友都被他天真爛漫的樣子逗得咯咯直笑,唯有卓一斐面無表情的朝他走過去,那小孩慌張的後退了一步,卓一斐皺眉,蹲下身子,問他,“小孩兒,這裡哪裡有小賣店,那有巧克力賣麼?”
我無語了,忙衝過去拉他,“喂,你別嚇着人家小孩子。”
卓一斐擡眼看我,木然的說,“我好聲好氣的問他。”
我無語。
我估計是小孩子聽不懂我們說的普通話,因爲我看他一臉茫然不安的盯着我們。我們都沉默了兩秒,小孩忽然撒丫子跑了,卓一斐也拔腿跑起來,跟在後面。
我無奈,這一大一小算怎麼個事兒。
我們到了村子裡,那裡的村民說話帶着點當地的口音,熱情的給我們推銷着當地的土特產,隱約可以辨出他們在講些什麼。
我走到一家賣甘蔗的鋪子前,笑着問卓一斐,“喂,沒巧克力,甘蔗湊合行不?反正都甜的。”
他皺眉,“我不吃這個,甜的不一樣。”
我切了一聲,不再理他,自顧自的掏錢挑了兩根。
我們一路跟着導遊走,村子後面有條水泥路通往鄰村的,路兩邊是茂密的叢林,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灑在草地上,星星點點,看上去很是溫暖。
卓一斐湊到我身邊來,指着甘蔗問我,“你真要吃這個?”
我點頭奇怪的說,“那當然,買了不吃,難道還用來當雙節棍使阿,滑稽。”
他鄙夷的“咿”了一下,說,“不洗就吃,真噁心。”
我跳腳,“誰說不洗了,我這不是在找水源嘛,不要你瞎操心。”
然後,我們走到一處祠堂,門口的地方用水管接了處水源,我上去用水淋了一下已經削好的甘蔗,有些得意地朝他晃了晃。
他還是一臉不敢恭維的看着我,“那是外面小溪通上來的水。”
“。。。。。。。。。。”
他無視我僵硬的表情,繼續說。“我剛還看到當地人在那裡洗衣服。”
“。。。。。。。。”
他繼續無視我抽搐的嘴角,“還有,那裡的鴨子吃喝拉撒都在水裡的。”
我徹底抓狂了,“你煩不煩阿,不要你管。”
他哦了一聲,“那你吃,我看你吃。”
我見他死死盯着我,有些騎虎難下,不管了,佛爭一柱香,人不能不爭一口氣阿。我爲了撐足面子,還故意就在他面前大啖起來。
他看着我足足兩分鐘,直到滿意了,才點點頭,他轉身的剎那,我還是在他嘴邊捕捉到一絲惡作劇得逞的笑容。
我怒,但又不好發作,只好有氣往肚子裡咽下。嘴裡咀嚼了兩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剛纔的話起了作用,原本甘甜的味道由於心理因素的關係此時卻變得有些怪怪的。
我擡眼看着他的背影,見他沒有回身的趨勢,偷偷把嘴裡的甘蔗給吐了出來,剩下的則放進塑料袋裡裝到包裡。
離開那裡,走到後山的林子,溫度彷彿陡然下降了不少,儘管外面是豔陽高照,全身卻被愜意的清涼包圍,一時有些忘情陶醉。
卓一斐猝不及防的問我,“滋味不好受吧?剩下的不這麼吃了?”
我下意識的點頭,然後又猛然回過神,忙狡辯,“不是!我都吃完了,沒你的份兒,你就羨慕吧。”
他又露出那種意味深長,彷彿什麼都明白的表情,點頭連說是是是。
我們慢慢走到山腳下,我意識到接下來要乾的事兒連忙止步,不由叫苦,“不是吧,不是說今天不爬山嘛?”
我把頭轉向我們社長,“高明,你可是跟我打過保票的!”
他裝傻地抓抓腦袋,一指旁邊,“呀,蝴蝶!”
我順着他的方向看去,四周碧綠的葉子間開滿了淡粉色的花,不少蜜蜂欣然而至,在花叢中輕飄曼舞,可我此刻壓根就沒欣賞的心情了,很嚴肅的打斷他說,“裝,你別跟我裝!”
他這纔回過頭,尷尬的說,“哈,是嗎,呵呵,我記不得了,其實我也不怎麼清楚。”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高跟短靴,氣餒。
朋友一個個邊聊天邊進入步道,我沒有不跟的道理,擡頭彌望的是一段曲曲折折的石階路,蜿蜒蔓延,完全看不到盡頭,我在心裡如狼一般淒厲哀嚎,我的小命,不保了!
走了一段,我開始呼吸粗重起來,不僅雙腿發酸,連腳後跟都又麻又痛,我不停的拿紙巾擦拭額頭的汗漬,口裡喃喃重複,“毀了,毀了。死翹翹,死翹翹。”
卓一斐原是走在我前面,卻突然停下來,我一頭栽到他寬厚的背上,揉揉腦袋,罵,“你幹嗎突然停下來?”
他答非所問,“什麼毀了?”
我一愣,隨即咬牙。“靴子毀了。”
他低頭看我,眼裡突然漫出一絲笑意,“那什麼死翹翹。”
我換氣變得困難,斷斷續續的喘息說,“沒瞧見麼,我快,快死翹翹了。”
正和他說着,忽然一陣頭暈眼花,腳下一個踩空,我人正要往下掉,幸好卓一斐眼明手快拉住我,“小心!!”
我極力穩住腳步,但由於是高跟鞋的關係,落地時重心沒有找對,腳一扭,腳踝處立刻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我頓時臉色煞白,汗如雨下。
卓一斐忙走到我身邊,衝前面的人喊道,“你們停一停,她扭傷了。”
他蹲下來要檢查我的傷勢,我連忙咬牙忍住疼痛說,“我自己來。”我邊迅速的脫下鞋襪,邊擦汗對前邊的人說,“你們先走,我在山下等你們。”
衆人頓時都有些猶豫,“這不好吧,要不我們這就下山吧?”
我搖搖頭,“別讓我一個人掃了大家的興致。”
大家還是一臉不知所措,卓一斐點頭對他們說,“我陪她,你們走。”
然後他看了我一眼,繞到我眼前,忽然一下子蹲下來,手握成拳,拇指隨意往自己背上指了指,命令道,“上來。”
我見周圍人都盯着我們,忙彎身拉他,“哎,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我還不至於連路都走不了。”
他揮開我的手,繼續說,“別囉嗦,快點。”
旁邊開始有人低低的笑起來,我擡頭見我們社長臉色由剛纔的憂慮到現在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我開始臉漲紅起來,有些急赤白臉地拉他,說,“我能走,你聽見了沒有?我不要你背,要這點路都走不了我回了學校還能見人麼,難看死了!”
卓一斐定定的看着我,半晌,終於直起了身子,我聽見他低低的嘆了口氣,自說自話的把我的手掛繞過他的脖子,環上他的肩膀。
我覺得這個動作十分曖昧,旁邊還有等着看戲的觀衆,所以連忙掙扎,他卻緊緊按住了我的手,沒再妥協,並且壓低聲音警告說,“知道嗎,女人太過堅強不是什麼好事兒。”
我一怔,沒有說話。
大家漸漸走遠了,他扶着我慢慢走向路邊的大樹,我看着他的側臉,話還沒有經過大腦過濾就脫口而出,“你喜歡什麼樣子的女生。”
他斜着眼看我,就好像是我問了什麼愚蠢的問題一樣。我心猛地一跳,就見他邪邪的笑起來,“這還用問麼,自然是大眼,秀鼻,櫻桃嘴兒,嫵媚,長髮,瓜子臉,最最重要的一點,必須□□腿子長。”
我腳下一個趔趄,險些又摔一次,罵道,“你們男人怎麼都那麼膚淺,切!”
他也切一聲,撇嘴說,“膚淺的又不光是男人。”然後很自發的把身體的重心往下放了點,然後腰微微下彎配合我的身高,說,“你當心些,等會兒別又摔了。”
我狠狠地瞪他,他沒理我,眼睛望着山下的景色,眸裡透着層層霧靄,讓人看不清遠近,每當他出現這樣的表情時,我總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他忽然喃喃說道,“善良的。”
我有點沒聽清,於是詫異的問道,“什麼?”
他轉過頭對我笑的一臉燦爛,重複道,“我說,善良的,我喜歡善良的女孩。”我一下子愣住了,那一瞬間,我看着他,心裡又開始出現了那種熟悉又陌生的痠疼感,我忘記了腳上傳來的劇烈疼痛,忘記了和我們同行的人,忘記了周圍的一切一切,只是本能的把眼前的這個笑容深深的刻進自己的心裡。
等傍晚,他扶着我一瘸一拐,連蹦帶跳的重新回到車上,他照舊坐在我旁邊靠窗的座位,轉過頭一本正經的對我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韓凱文,你究竟知不知道腰對男人的重要性?”
我不明所以,半張着嘴看他。
他又嘆氣說,“爲什麼你長得這麼矮阿,腿又短,走路還不利索,真沒辦法。”
我這才明白他在說什麼,嘴脣抽搐了兩下沒搭理他。
他又說,“要不你給我捶兩下腰吧,酸得不行,都直不起來了。”
我聽他這麼說,心開始軟了,要不是爲了我,他也不會成這樣,我開始有點小小的不忍和內疚,但嘴上卻心口不一的嗤道,“切,誰讓你剛纔自己要逞英雄,我又沒讓你彎腰遷就我,還好沒讓你背,否則這會兒還不得全身散架了阿。”
他眯起眼,直直的盯着我,嘴角卻勾起一個弧度,沒有否認,還點頭,“對啊,你繼續往下說阿。”
我忽然沒勇氣說下去了,但基於那麼多人還在車上,我不可能真的替他捶什麼腰,於是找藉口說,“我自己腳踝還疼呢,也沒讓你給我按摩阿。”
沒想到他居然真的認真思考起來,然後衝我點頭說,“有道理。”然後忽然彎下腰去要解我鞋帶,我一驚,忙手忙腳亂的伸出手阻止他,喊道,“你要幹什麼?”
他手上動作一頓,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按摩麼不是?”
我不可思議的說,“你來真的?”
他點點頭,還咧了咧嘴衝我一笑,“我幫你按摩,你等會兒幫我捶背,很公平。”
我徹底抓狂了。
窗外的景色一路迅速向後掠過,車上高架以後,天空的暮色漸漸濃郁,玩了整天,舟車勞頓,一路顛簸,又加上和卓一斐一刻不斷的掐架和擡槓,疲倦終於徹底接管了我,我半躺在車椅的靠背上,眼皮漸漸沉了起來。
耳邊是窗簾被風吹得咧咧作響的聲音,夜風襲來,帶着絲絲涼意,我本能的蜷起身體,覺得有些微微發抖。迷糊間聽見啪嗒一聲,似乎是窗子被人關起的聲音,我沒有睜開眼睛,卻清楚地知道那個人是誰。脣邊勾起一絲笑意,終於安心的進入夢境。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