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啜着小酒,吃起一碟醬滷豬耳,自得其樂。
浩然瞪了白起一眼,坐下,給自己斟了酒,伸箸去挾,白起忽然蹦出一句:“那盤,那盤,還有那盤……俱是客人帶來的。”
“……”
浩然悶頭喝酒。
白起道:“酒也是……”
浩然把筷子一摔道:“有完沒完!”
白起放聲大笑,道:“你怎的如此好騙?!”
浩然方明白過來,這酒菜是白起自己買的,自己被涮了,心裡纔好過些許,道:“你怎知我在想何事?”
白起爲浩然挾菜,欣然道:“從前本君家裡大妻鬥小妾,鬧得雞飛狗跳,自明你那點小兒女心思,如今一眨眼便是數十年,當年紅顏都盡化了灰,再看起來,卻覺有趣得緊。”
浩然靜了下來,忽然一想也是,這世上誰都怕妻妾鬥,唯他自己是從不用擔心的,龍陽君那騷包再使手段,再過個數十年,皮相也沒了。且不說龍陽君其心是在招攬子辛,還是貪愛子辛那英偉模樣,然而有資格陪着他的,天地間卻獨自己一個,遂也不再說什麼。
浩然想了一會,笑道:“你說的是,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這就回前廳去坐坐。”
白起又道:“那姑娘親手烹的小菜,滋味倒也不錯……”
浩然匆匆起身,整了衣冠道:“龍陽君是個雄的,謝謝。”便朝前廳走去。
那一刻,白起猶如遭了晴天霹靂,定在案前,顫聲道:“雄……雄的?!”
“在說何事?”浩然不請自來,朝龍陽君與子辛中間一坐,把湊到子辛面前的,龍陽君的一張桃花臉不客氣地推開。
龍陽君熱臉貼上浩然的手掌,登時漲得通紅。
浩然笑道:“大王少喝點酒,多吃點蔬菜,當心三脂高。”說着取過酒壺,爲子辛斟酒。
龍陽君正殷勤勸酒,渾沒料到霎時吃了如此大一個鱉。眉目間忿色一現即逝,再展笑顏道:“正與軒轅大哥在議明日三軍出征時,銜尾密殺周天子之事。”
浩然揚眉道:“哦?君上也去?”說着挾了菜,喂進子辛嘴裡,子辛滿意地咂嘴,喝得兩眼通紅,道:“好吃。”
龍陽君氣不打一處來,蹙眉道:“此事由本君安排,本君自然得去。”
浩然笑道:“到時君上切記顧好自己,莫成了累贅。”
龍陽君眼珠一轉,便即有計,道:“不若本君與太傅立一賭約如何?明日起自合縱大軍抵函谷關前,誰先殺了周天子,誰便得答應對方一事。”
此約正中浩然下懷,只聽浩然欣喜道:“正好,賭注呢?”
龍陽君笑吟吟道:“本君既已立了賭約,賭注當然便由太傅定了。”說畢那泛波秋目投向子辛,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只等浩然說那句;“誰若輸了,就不得再見子辛。”
然而浩然師從千古第一大腹黑仙人,怎會中此詭計?
只見浩然裝作沉吟半晌,舉棋不定,最終方痛下決心道:
“行,賭了!輸的在地上爬兩圈,學十聲狗叫。”
“……”
這回輪到龍陽君遭了晴天霹靂,只覺先前實是輕敵了。
“狗、狗叫??!!”龍陽君櫻脣圓張,渾不敢相信浩然之言,正要再想話來堵浩然時,卻聽子辛大笑道:“有意思!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龍陽君臉色瞬時青一陣,白一陣。
浩然又道:“你且別說,萬一我輸了怎辦?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子辛醉得雲裡霧裡,拍案道:“萬一真輸了,孤替你爬兩圈,學三聲狗叫便是,你叫孤做何事,孤便做何事,行不?”
浩然笑得肚疼,擡手道:“來來,君上,就這麼定了,擊掌爲誓。”
龍陽君此刻唯一的念頭,便是在狂風中熱淚洶涌而出,提着衣襟蓮步疾奔,衝到黃河邊縱身一跳。
浩然連聲催促,道:“君上不敢賭?”
子辛擺手道:“君上豪氣干雲,更勝鬚眉,莫小覷了他!”
兩人一唱一和,龍陽君思維已處於空白狀態,擡起手,與浩然互擊三掌。
第一回合,浩然完勝。
當夜龍陽君去後,浩然對着子辛又親又抱,以明日需隨軍出征爲由,服侍其更衣沐浴,推背鬆骨,做足全套,更親自熬了醒酒湯喂下,寬衣解帶兩人摟在一處,更勝新婚旖旎,安心睡了不提。
翌日天未明,龍陽君便以魏王監軍之名跟上了信陵君大隊,六國來使出大梁,一路朝西。
浩然與子辛、白起坐在一輛站車上,各自喬裝成龍陽君親侍,混在侍衛當中,破曉時分方啓程出城。
子辛酒量大,且宿醉方醒,那英武身形縱是放在戰國時代,亦比大多數人要高。頗有鶴立雞羣之姿,此時一臂摟着浩然,兩人依在戰車前方,默默看着四周兵勇如潮,水似地涌入平原。
行到半路,又陸陸續續有各國大軍高舉將旗前來匯合,雖號稱六國聯軍五十萬是假,然而看那陣勢,起碼也有三十來萬。而秦軍雖勇,國內在呂不韋重商歸田的政策下,卻也只堪堪募到十萬兵。
浩然道:“看這架勢,燕、齊還未來,到時不定真有五十萬人。”
“破五國聯軍,十萬兵足矣。”白起懶洋洋道:“兵貴精不貴多,聯軍五十萬,三軍多老弱,唬人尚可,交戰卻是萬萬不能。”
子辛頷首表示同意,道:“你最多能帶幾萬兵?”
白起微一沉吟,便答道:“論帶兵數,我不如魏無忌,滿打滿算,二十萬兵到頂。”
浩然揚眉道:“此話何解?”
子辛解釋道:“每員將領視其才能,俱有帶兵數量,通常將才逾高,能帶兵之數逾多,若白起老弟能帶二十萬兵,堪稱千古第一人。”
白起問道:“你又如何?”
子辛哂道:“從前南征時帶過最多十萬人,尚有餘力,再多則未曾試過。據孤觀之,今世能與白老弟抗衡者,唯李牧也。”
浩然點了點頭,知道殷商年代壯丁本就稀缺,子辛舉全國之力征服長江流域,湊得出十萬人已是極限。
浩然自嘲道:“換了交我手裡,估計百來個兵也指揮不靈。”
子辛淡淡道:“漫天仙道都尊你之令,凡人當兵,實是折了你的名頭。”
浩然笑了起來,突發奇想,又道:“龍陽君呢?”
子辛與白起不約而同報以“嗤”一聲。
那時間只見朝暉萬縷,投於密密麻麻的士兵方陣上,鐵槍如林,銅盔似海;六國大將各自點齊兵員,整整五十萬人堆在崤山平原下,極目望去,一眼望不到盡頭。
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只怕這許多人齊齊涌上,便能把整座崤山夷爲平地,六國破函谷那時,究竟是如何退敵的?
又想到信陵君竟能把近五十萬大軍指揮得得心應手,浩然不禁心下忐忑。
忽聽子辛打趣道:“這許多人圍着,周天子又與信陵君在一處軍帳,只怕你這回得學狗叫了。”
浩然撲哧一笑,道:“學狗叫也是你學,輸了就輸了。誰讓你昨天貪杯喝得爛醉,酒後失言。”
子辛揶揄道:“孤還以爲你從來不會吃味。學幾聲狗叫,看看你吃味那模樣,卻是值了。”
此話一出,浩然便知子辛昨日雖醉,頭腦卻是明白得很,當即哭笑不得道:“原來你都知道,故意的?”
子辛忽道:“浩然,你是覺得與孤在一起,情已淡了?”
浩然道:“沒這回事,說什麼呢。”
子辛臉上微紅,避開浩然的目光,略轉過身,望向別處道:“昨夜你……一直抱着孤,孤心裡高興得很。”
那瞬間,浩然心內涌起說不清的滋味,又好氣,又好笑,明白了子辛打的小算盤。
從離開三千年後的核污染年代,與子辛一齊回到戰國時期,浩然光顧着尋找神器,又覺任重而道遠,反對子辛的感情忽視了不少。曾想兩人都是天地靈物,心意相通,老夫老妻無所謂,便刻意不再蜜裡調油般地膩在一處。大部分的交流也是鬥鬥嘴,以欺負子辛爲樂,如今想來,卻是對子辛不公了。
難怪龍陽君沒被掃地出門,原是緣於自己。
浩然正想再說點什麼,子辛卻揉了揉鼻尖,指向遠處,道:“看,周天子。”
白起坐直了身子張望,只見士兵不住後退,讓出一條通路,兩旁各自舉盾,通路延至崤山腳下。
山腳處搭起一座木臺,上站了個小黑點。
“周赧王?”浩然好奇道。
還未得到答案,另一輛八匹馬拉着的巨大戰車,從大軍後陣緩緩馳來。
子辛猜測道:“那車上的纔是周赧王,誓師高臺上之人該是信陵君。若孤所料不差,周天子應是先讀詔書,通報全軍,馳向木臺上時再飲壯行酒。”
子辛猜對了,戰車高處站着的那人正是無權無勢,成了信陵君傀儡的周天子。
“……秦侯殘忍暴虐,不尊天子……”
白起嘲道:“門面文章。”
浩然揶揄道:“殘忍暴虐還不是你害的,一戰坑殺四十萬人,這倒說得沒錯。”
周赧王誓師之詞,浩然也聽了不知幾遍,自不會放在心上,短短片刻,戰車已行過小半個軍陣,朝浩然三人方位緩慢接近。
龍陽君早已把手下安排妥當,混於道路兩側舉盾士兵中,各自袖藏強弩,□□淬以劇毒,只待號令一下,衆兵士便要毒箭齊飛,把過路打醬油的周天子射成馬蜂窩。
然而他註定要學狗叫了。
此事萬萬不能歸咎於信陵君,不僅信陵君,縱是六國猛將賢臣,亦從未想過天地間竟會有如斯悍人。
史書記載當日情形:周天子整六國兵,士氣如虹,誓師討秦;然天降異兆,金光北起,凶神降世,銳不可當!
萬軍俱不辨其型,白衣凶神斬天子,破戰車,而後遁去無蹤。
這是刺殺的最高境界,堪比聶政專諸要離,四大刺客各逞己能之時,尚有跡可循,然而那道金光破空而來,音震百里,卻無人說得清是何物。
只得歸結於二字——天誅!
浩然腳踏軒轅劍,金光沖天,頃刻間到了跟前,拖着白起手腕,飛速掠過,周赧王護衛尚不知發生了何事,白起手中利劍如雪,瞬間把天子砍爲兩截!
直至金芒消失於天邊,戰車上那人方一分爲二,鮮血狂噴!
登時萬軍齊聲大譁,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韓軍墨家弟子,林立於外圍的移動箭樓不待吩咐,一同調轉炮口,朝着浩然消失之處射出□□網!
“他還沒學狗叫!”
“莫回去了……”軒轅劍怒道:“身後有追兵!”
“什麼?不會吧?”浩然拖着白起反手一蕩,把他盪到劍上,一個俯衝射向地面。身後天際黑壓壓一片,近千隻機關鳶滑翔追來。
白起道:“把我拋下水去!”
浩然道:“不行!你不能下地!否則你跑不快,會被抓回去的!”
軒轅劍身上負了二人,被拖慢速度,眼見機關鳶口中□□如雨,竟是窮追不捨,道:“何人反應如此迅捷?!”
浩然側頭避過一柄利箭,三人越過崤山頂峰,進了山谷,然而那機關鳶越來越多,竟是展開側翼隊形,於空中兩路包抄,眼見就要形成合圍隊形,浩然心焦喝道:“再飛快點!”
軒轅劍當機立斷道:“甩不掉!落地!迎敵!”
近千臺機關鳶發出刺耳聲響,鳥喙內噴出無數黑色火焰,火焰彼此交纏,在空中縱橫交錯,形成一張巨網。浩然先是一楞,道:“什麼東西?!還帶彼此呼應的?!”
軒轅劍一個俯衝,高速墜地,無數機關鳶在同一刻發出震天巨響,解體!
天上漂浮着千千萬萬木片,鐵輪,繼而朝着同一點飛去,錚錚之聲不絕,圍着一團黑色火球旋轉不休。
最終木、鐵、石牢牢嵌合,一隻頂天立地的機關巨人轟隆落地。
天地劇撼。
機關巨人睜開雙眼,目中黑火跳躍,一拳朝浩然落地處猛然擊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