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隕的心情其實是矛盾的。
他能理解她有過去，甚至是讓外人聽了會覺得匪夷所思的過去。
但是，他其實並不太希望她懷念過去，光聽着那就是那麼發達那麼新奇的一個世界，他怕……自己給的不夠多，不夠好。
葉風回聽出了他話裡略帶忐忑的試探，太瞭解他，以至於只聽着他的語氣，哪怕黑暗中看不見他的眼神，葉風回也能猜測他的想法和心情。
黑暗裡，葉風回輕輕抿脣笑了一下。
聲音低了幾分，語氣裡頭聽上去，似乎帶着些歷經滄桑的荒涼。
“懷念麼？我也說不好。講老實話，那時候的日子，真不怎麼好過，每天多的時候跑步百來裡，少的時候是跑的距離少，但是得負重，全裝備加在一起也得數十斤，不能掉隊，若是跑不動了掉隊了，那天別人能吃熱飯菜，掉隊的人就只能吃硬得彷彿能崩掉牙齒的作戰乾糧。這都還算輕鬆的，最怕的就是生存訓練，就直接將我們，分散空投到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叢林裡去，什麼都不給，就給一把匕首，七天的時間裡，吃喝拉撒都得自己想辦法，叢林裡什麼野獸都有，時刻得警惕着，睡覺都得睜隻眼閉隻眼。”
她說到這裡，輕輕笑了一下，笑聲裡夾着些苦澀，“有時候，五個人生存訓練，活着回來的，就三個。還有一次，活着回來的，就我一個。所以比起來……在這裡的生活，簡直是我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錦衣玉食。”
千隕雖然聽過她說過上輩子經歷了不少苦難，爲了訓練成一個出色的殺手，她經歷了不少的苦難。
但是，從未聽她說得那麼細緻，就這麼不急不緩的語速娓娓道來，卻仿若能夠讓人身臨其境一般。
她不過是個女子，卻要經歷那些男人恐怕都難以撐下來的訓練，就爲了生存，她撐下來了。
葉風回也是從來不對他細數上輩子關於訓練的細節的，說得很少，但是她上輩子，除了任務就是訓練，於是一打開話匣子，反倒有些收不住了。
繼續說道，“後來，終於算是學有所成了，每一天都咬着牙齒扛過來，我成了鷹眼裡的第一。成功完成了很多的任務，有護送的任務，更多的，是清除目標，掃清障礙，說白了，就是殺人。從未見過的人，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就只是因爲我得完成任務，所以就要殺掉他們。剛開始心裡還會有些質疑對錯，到後來，也就習慣了，麻木了。”
葉風回的手指依舊輕輕在他喉結上摩挲着，“所以你說你手底下的人命很多，亡魂很多，我何嘗不是一樣？你爲了家國安寧，而我爲了完成任務，誰也不比誰好，真要算起來，你比我還高尚一些，起碼你是爲了大義。”
“那，回兒你是爲了什麼呢？”千隕低聲問了句，他的聲音低沉磁性，循循漸誘，“你那時已經學到東西了，也足夠強大了，按你所說，其實你攢下來的佣金也不少，你若是想不幹，撒手應該沒有那麼難，不是麼？”
的確，是這樣的。學了那麼多，反追蹤學得也很是出色，真要想撒手，並不是不能撤的。
只是……
葉風回輕輕搖了搖頭，“我走不了，我也不想走。如我所說，你是爲了大義爲了家國，而我爲了完成任務，但事實上，我也算是爲了家吧。我在鷹眼總部長大，感覺上……除了那裡，我無處可去，那裡纔是我的歸處，雖然聽上去仿若處處都不好，都不盡人意，但也算是我的家，訓練的時候雖然辛苦，但是平日裡大家嬉笑打鬧，其實也很愉快，教官還會偷很多好東西來給我們。”
比如一瓶好酒，最高級的魚子醬和鵝肝，這這那那的，倒也有着些快樂。
歸屬感，最重要的是歸屬感。
“所以其實在這裡，我過得很好，吃得好，睡得好，穿得好。還有這麼多人心甘情願爲我效力。其實，真的是挺好了，只是那些需要勾心鬥角去計劃去算計的事情，戰爭也好權謀也罷，都是躲不掉的，我也沒打算躲。人啊，得到了什麼，就要付出什麼。上輩子我一個孤女，得到了鷹眼的栽培和養育，我就要付出很多的辛苦和汗水，甚至最後丟了性命，但我沒後悔過，因爲我得到過了，付出，也是心甘情願的。在這裡也是一樣。”
葉風回腦袋埋進他懷裡，“我得到了很多，得到了你，有了家人，這麼多的朋友，還有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付出一些辛苦，一些心血。也是心甘情願的，我不悔。”
“不委屈麼？”
千隕聽着，只覺得心裡頭像是被抓住了似的，一陣陣悶鈍的疼，他心疼她，無時無刻。
葉風回搖了搖頭，“不委屈。有得到就有付出，我不是說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麼？每個人都是一樣，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我只不過，是換了一個江湖。我願意付出，因爲在這裡，我得到的東西，讓我更滿足更眷戀。上輩子我過那樣子的日子，都能爲了鷹眼連死都不怕了，這輩子我過這麼好的日子，還能和你廝守，得到你全心全意的愛情，我又有何畏懼？只要家在，只要你在，我就無所不能。”
“你真是……”
千隕輕輕嘆了一聲，心裡頭已經悶鈍的疼着，像是被她拿捏了七寸握住了心尖，根本無從抗拒。
“讓人不心疼都不行啊。”
千隕的嘴脣落下去，印在她眼皮上。
葉風回微微笑了起來，“我的確是念舊的人，所以到死都沒想過要離開鷹眼。但我更眷戀這裡，這個位置，就在你身邊的位置，我哪怕死，都不會離開。”
千隕將她緊緊地按在懷裡，腦袋埋在她的頸窩，緊緊地抱着她。
“我一直都慶幸，我這樣親緣淡薄的人，何德何能……竟有這福分，擁有你。”
葉風回聽到他聲音裡的淡淡鼻音，還有些怔忪，然後，就感覺到了自己的頸窩，有溫熱的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