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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埃爾啓程前往瑪麗亞-德米特里耶夫娜家,通知她說,庫拉金已被逐出莫斯科,她的心願已經實現了。全家人驚皇失措,焦慮不安。娜塔莎的病情嚴重,瑪麗亞-德米特里耶夫娜把情況告訴他,要他保密,就在給她透露阿納託利已經結婚一事的那天深夜,她吃了她暗地裡找到的砒霜。她吞了一點毒藥,嚇得很厲害,於是喊醒索尼婭,把她服毒的事告訴她。及時地採取了必要的解毒措施,所以她現今脫了危險;但是她的身體還很衰弱,根本不能考慮送她去農村的問題,業已着人去接伯爵夫人。皮埃爾看見張皇失措的伯爵和淚痕滿面的索尼婭,卻未能看到娜塔莎。

這一天,皮埃爾在俱樂部裡吃中飯,他從四面聽見衆人談論有人試圖拐騙羅斯托娃這一事件,他執拗地駁斥這些閒話,並叫大家相信,這充其量只是他的內兄向羅斯托娃求婚,遭到了拒絕。皮埃爾彷彿覺得,他有責任隱瞞事實真相,並且恢復羅斯托娃的名譽。

他心驚膽戰地等待安德烈公爵回來,並且每天到老公爵那裡去打聽一下他的情況。

尼古拉-安德烈伊奇公爵從布里安小姐處獲悉在滿城傳播的流言飛語,並且讀了她寫給公爵小姐瑪麗亞的便函,在便函中娜塔莎拒絕了她的未婚夫。他看來似乎比平常更愉快,並且迫不及待地等候兒子。

阿納託利走後過了幾天皮埃爾接到一封安德烈公爵寫來的便函,在便函中告知皮埃爾說他回來了,並請他便中去看他。

安德烈公爵已經到達莫斯科,他剛剛走進家門,就從他父親那裡接到一封娜塔莎寫給公爵小姐瑪麗亞的便函,在便函中她要拒絕她的未婚夫(布里安小姐從公爵小姐瑪麗亞那裡搶到這封便函,並且把它轉交公爵),安德烈公爵還聽見父親添枝加葉地敘述有關拐騙娜塔莎的事件。

頭一天晚上,安德烈公爵到家了。第二天早晨皮埃爾來看他。皮埃爾預料安德烈公爵幾乎也處於娜塔莎同樣的境地,因此在他走進客廳、聽見書齋中傳出安德烈公爵響亮的嗓音、興奮地談論某件關於彼得堡的陰謀事件時,他覺得非常驚異。老公爵和另一個什麼人的語聲有時打斷他的話。公爵小姐瑪麗婭向皮埃爾迎面走來。她嘆了一口氣,用目光指示安德烈公爵的房門,顯然她對他的憂愁想表示同情,但是皮埃爾從公爵小姐瑪麗亞的臉色看出,她對發生的事情感到高興,並對她哥哥獲悉未婚妻變節後的反應也感到高興。

“他說,這一層他預料到了,”她說,“我知道他的驕傲使他沒法表露自己的感情,但是他在忍受心靈的痛苦方面,比我所預料的表現得更好,而且好得多。可見,非這樣不可……”

“難道這一切都完結了嗎?”皮埃爾說。

公爵小姐瑪麗亞驚異地望望他。她甚至不明白,怎麼可以詢問這種事。皮埃爾走進書齋。安德烈公爵完全變了,顯然變得更加強壯,但是在他的眉毛之間又增添了一條橫橫的皺紋,他穿着一身便服,站在父親和梅謝爾斯基公爵對面,做出有力的手勢,熱烈地爭論。

談話涉及斯佩蘭斯基,他忽然被判處流刑以及有人捏造事實指控他叛國的消息甫才傳到莫斯科了。

“那些在一個月以前欽佩他的人如今都在審訊和指控他(斯佩蘭斯基),”安德烈公爵說,“而且那班人沒法明瞭他的意向。審訊一個失寵的人極爲容易,別人都歸咎於他;所以我要說,如果在目前的君主統治時期建樹了什麼佳債,那末,這一切佳績都是他——他一人所建樹的……”他看見皮埃爾後便停下來。他的面孔顫動了一下,立刻流露出兇惡的表情。

“惟有後代纔會賜予他以正義。”他說完這句話,旋即把臉轉向皮埃爾。

“你很好啊!越來越胖了,”他興奮地說,但是他的額頭上又露出一條更深的皺紋。“是啊!我很健康,”他在回答皮埃爾的問話時冷冷一笑。皮埃爾十分清楚,他的冷笑似乎在說:“很健康,可是我的健康誰也不稀罕。”安德烈公爵三言兩語地跟皮埃爾談到波蘭邊境後面的一條非常糟糕的道路,他在瑞士遇見幾個認識皮埃爾的人,還談到他從國外帶來一個給兒子當教師的德薩爾先生,然後他在兩個老頭繼續談論斯佩蘭斯基時又激昂陳詞。

“既然他叛國,他與拿破崙秘密勾結已有明證,那麼就要公諸於衆,“他急躁而且匆忙地說。“我本人過去和現在都不喜歡斯佩蘭斯基,不過我喜歡維護正義。”此時皮埃爾從他朋友身上發覺一種他甚爲熟悉的強烈願望——使他自己心潮澎湃、爭論和他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其目的在於壓抑過分沉重的心情。

梅謝爾斯基公爵走後,安德烈公爵挽着皮埃爾的手臂,請他到給公爵準備的房間裡去。在這個房間裡可以看見一張鋪好的牀和幾隻打開的手提包和箱籠。安德烈公爵走到一隻箱子前面,取出一隻小匣子。他從小匣子裡拿出一紮用紙包着的東西。他默不作聲,動作迅速地做完這件事。之後他欠起身子,咳嗽幾聲清清嗓子。他的面孔陰鬱,閉緊嘴脣。

“如果我麻煩你,請原諒我……”皮埃爾明瞭,安德烈公爵想談論娜塔莎,他那寬闊的臉上流露着同情和惋惜的神態。皮埃爾的面部表情激怒了安德烈公爵,他堅決地、不高興地大聲說下去:“我遭受到伯爵小姐羅斯托娃的拒絕,此外我還聽到你的內兄向她求婚以及諸如此類的流言。是不是真有其事?”

“是真又是假。”皮埃爾開口說,但是安德烈公爵打斷他的話。

“這兒是她的信件和相片,”他說。他從桌上拿起一包東西,遞給皮埃爾。

“如果你看見伯爵小姐,就把這樣東西轉交給她……”

“她病得很厲害。”皮埃爾說。

“這樣說,她還在這兒?”安德烈公爵說。“庫拉金公爵呢?”

他連忙問道。

“他早就走了。她快要死了……”

“她生病,我深表遺憾,”安德烈公爵說。他像父親那樣無情地、兇很地、不高興地冷冷一笑。

“這麼說,庫拉金先生沒有賜予伯爵小姐羅斯托娃求婚的殊榮?”安德烈公爵說。他用鼻子呼哧呼哧地嗤了幾聲。

“他不能結婚,因爲地結過婚了,”皮埃爾說。

安德烈公爵又像他父親那樣不高興地大聲笑起來。

“目前您的內兄在哪裡,我可以打聽一下嗎?”他說。

“他到彼得堡去了……其實我並不曉得。”皮埃爾說。

“不過,這橫豎一樣,”安德烈公爵說,“你轉告伯爵小姐羅斯托娃,她過去和現在都完全自由,我祝她諸事順遂。”

皮埃爾拿起一札信件。安德烈公爵彷彿在想,他是否需要再對他說句什麼話,或者等待皮埃爾有沒有什麼話要說,於是他把目光盯住皮埃爾。

“您聽我說,您還記得我們在彼得堡時的那次爭論吧,”皮埃爾說,“您還記得有關……?”

“我記得,”安德烈公爵連忙回答,“我說過要原諒淫蕩的女人,但是我沒有說過我能原諒她。我不能。”

“難道可以相提並論嗎?……”皮埃爾說。

安德烈公爵打斷他的話。他用刺耳的嗓音叫嚷起來:

“是啊,又要向她求婚,做個寬宏大量的人,如此等等?……是的,這倒很高尚,但是我不擅長sur brisées de monsieur①。如果你願意做我的朋友,就永遠不要和我談這個……談這一切。喂,再見。那末你轉交給她,行嗎?……”

皮埃爾從房裡走出去,到老公爵和公爵小姐瑪麗亞那裡去了——

①法語:步這個先生的後塵。

老頭子比平常顯得更富有活力。公爵小姐瑪麗亞還是那個老樣子,但因她與哥哥互有同感,所以皮埃爾看出她對哥哥的婚事遭到挫折也感到高興,當皮埃爾望着他們的時候,他心裡明瞭,他們對羅斯托夫一家人懷有極端蔑視和憤恨的心情,而且明瞭,在他們面前甚至不能提及那個寧可拋棄安德烈公爵而喜歡任何男人的姑娘的名字。

午宴之間的談話涉及戰爭,戰爭的臨近逐漸地變得無可爭議了。安德烈公爵滔滔不絕地談話,時而和父親爭論,時而和瑞士籍教師德薩爾爭論,看來他比平常爲振奮,皮埃爾十分清楚地知道他所以精神振奮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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