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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前皮埃爾已經在羅斯托夫家住下,他接到費奧多爾公爵的信,信中說彼得堡有個協會將討論重要問題,要他去參加,因爲皮埃爾是這個協會的主要創辦人之一。

娜塔莎經常看丈夫的信件,她也看了這封信,儘管丈夫不在家會給她帶來負擔,她還是主動勸他去彼得堡。儘管她對丈夫所從事的抽象的腦力勞動一竅不通,但她還是很重視他的專業工作,唯恐對丈夫的工作有所妨礙。皮埃爾讀完信,膽怯地用探詢的目光看了娜塔莎一眼,娜塔莎同意他去,但要他把歸期明確地定下來。皮埃爾獲准四星期的假期。

兩星期前,皮埃爾的假期就滿了,在這兩週裡,娜塔莎一直處於心情煩躁,提心吊膽的狀態,有時還有些憂鬱不安。

傑尼索夫現在已是一位退役將軍,對現狀不滿,正好這時來到他們家中。他看到目前的娜塔莎與當年曾一度心愛的人已大不一樣,就像看到一幅不同的畫,感到十分憂悒、驚訝和無限感慨,原來像天仙般可愛的她,現在向他投來的卻是悲傷而無神的目光,談起話來答非所問,還有無窮無盡的關於孩子的嘮叨。

這段時間娜塔莎一直心情鬱悶,煩躁不安,特別是母親、哥哥或瑪麗亞伯爵夫人寬慰她,爲皮埃爾遲遲不歸找藉口,盡力替他辯解時,她心情更壞。

“都是胡說,都是廢話,”娜塔莎說,“他的胡思亂想不會有什麼結果,那些協會都愚蠢透頂,”現在她對那些自己原來認爲很重要的事下了這樣的斷語。隨後她就到育兒室去喂她自己的唯一的兒子佩佳去了。

她抱起出生剛滿三個月的小東西感到他的小嘴在翕動,小鼻子在呼哧,她從他身上獲得的東西超過了任何人的啓示和安慰。這個小東西彷彿在說:“你生氣了,你妒忌了,你要向他算帳,你又害怕了,可我就是他,我就是他……”她無言以對,因爲他說的是實話。

在這煩躁不安的兩星期裡娜塔莎常常跑到孩子那裡去尋求安慰,不斷擺弄孩子,結果奶喂多了,把孩子也弄病了。孩子一病,她驚慌失措,但又希望孩子生病。因爲孩子一病要照顧,就會減輕對丈夫的牽掛。

那天,娜塔莎正在給孩子餵奶,門口傳來皮埃爾的雪橇聲。保姆知道怎樣來討好女主人,就歡喜得容光煥發,悄悄地快步走進來。

“是他回來了嗎?”娜塔莎連忙低聲問,身子不敢動彈,唯恐吵醒剛睡着的孩子。

“回來了,太太。”保姆低聲說。

血涌上娜塔莎的臉,她的腳不由自主地動起來,但她不能立刻跳起來跑出屋去。孩子又睜眼看了一下。“你在這兒,”

他彷彿這麼說,隨後又懶洋洋地咂起嘴來。

娜塔莎輕輕地抽出奶頭,搖了搖孩子,又把他交給保姆,快步向門口走去。但她在門口站住,似乎由於太高興而匆忙地放下孩子有點內疚。於是她又回頭看了一眼,保姆正擡起臂肘,把嬰兒放到小牀上去。

“您去吧,去吧,太太,您放心好了。”保姆含笑低聲說,主僕之間的關係顯然很融洽。

娜塔莎輕快地跑進前廳。

傑尼索夫銜着菸斗從書齋來到大廳,這裡他才第一次認出娜塔莎的本來面目。她又容光煥發,喜氣洋洋。

“他回來了!”她一邊跑,一邊說。傑尼索夫並不怎麼喜歡皮埃爾,但這時他也因皮埃爾的歸來而感到高興。娜塔莎一跑進前廳,就看見一個穿皮大衣的體格魁偉的人正在解下圍巾。

“是他!是他!真的,就是他!”她自言自語,跑過去擁抱他,把他的頭貼到自己的胸前,然後又把他推開,瞧了瞧他那結着霜花的紅潤快樂的臉。“對,是他,真使人高興,真使人開心……”

突然,娜塔莎想起等待他兩個星期的苦惱和委屈,臉上的喜色頓時煙消雲散。她眉頭一皺,就向皮埃爾發起火來。

“哼,你倒開心,玩得挺美……可我在家呢?!你也得想想孩子啊。我自己餵奶,可是我的奶壞了。佩佳差點沒死掉。

是啊!你多開心,你多舒服!”。

皮埃爾覺得自己沒有錯,因爲他不可能提前回來。他知道她這樣發脾氣是不對的,也知道過兩分鐘她就會消氣,但主要是他心裡覺得很高興,很得意。他想笑,又不敢笑,就裝出一副怯生生的可憐相,彎下腰來。

“我實在沒辦法早回來,真的!佩佳怎麼樣?”

“現在沒什麼了,我們走吧!你真不害臊!你該親眼看看,你不在時我遭的那個折磨啊!

“你身體好嗎?”

“走吧,走吧,”她說着,沒有放開他的手。他們一起到臥室去了。

尼古拉夫婦來訪皮埃爾時,皮埃爾正在育兒室用他那大手抱着剛睡醒的兒子逗着玩。孩子咧着嘴,沒有長牙的寬臉上浮起愉快的微笑。一切暴風驟雨已經過去,娜塔莎深情地望着丈夫和兒子,臉上煥發出快樂明朗的光輝。

“你跟費奧多爾公爵都談妥了嗎?”娜塔莎問。

“是的,談得好極了。”

“你看,我們的小兒子擡起頭來了。他可把我嚇壞了!”

“你看見公爵夫人沒有?她可真的愛上他了?……”

“是啊,你可以想象到……”

這時,尼古拉和瑪麗亞伯爵夫人進屋來。皮埃爾沒有放下孩子,俯身吻了吻他們,回答了他們的問話。顯然,雖然有許多有趣的事可談,但皮埃爾卻完全被那戴着睡帽、搖晃着腦袋的兒子吸引住了。

“多麼可愛!”瑪麗亞伯爵夫人望着孩子說,同時逗着他玩。“尼古拉,我真不明白,”她對丈夫說,“你怎麼不懂得這些小寶貝有多可愛。”

“我不懂,我看不出來,”尼古拉說,冷冷地瞧着嬰兒。

“一塊肉罷了,走吧,皮埃爾。”

“其實,他還是個慈祥溫存的父親,”瑪麗亞伯爵夫人替丈夫辯解說,“但要等孩子滿一週歲……”

“皮埃爾可是很會帶孩子,”娜塔莎說,“他說,他的手生來就是爲了抱孩子的。你們瞧。”

“不,可偏偏不是爲了抱孩子。”皮埃爾忽然笑着說,抱起孩子,把他交給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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