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行動時,總有一個目的。要走一千里,就會想到千里之外有好的東西。爲了取得動力,必須想到前面就是樂土。
法國人在進攻時,樂土是莫斯科,在退卻時,樂土是祖國。但是祖國太遠。一個千里之行的人要忘掉最終目的,他要對自己說,今天走四十里,在那裡休息、過夜,於是這第一行程的宿營地遮掩了最終目的,把一切願望和希望集中起來了。個別人的意圖,往往在人羣中擴散開來。
對於沿斯摩棱斯克舊道撤退的法國人,作爲最終目的的祖國,太遙遠了。最近的目的是斯摩棱斯克,去那裡的心願和希望,在人羣中大大加強了。這並非是他們知道在那裡有豐富給養和生力軍,也不是因爲他們說過這種話(相反,軍隊的高級官員和拿破崙都知道,那兒糧草並不多),而是因爲唯此才能賦予行動以力量和忍受現時的煎熬。他們,不論是知道或不知道,都同樣欺騙自己,把斯摩棱斯克當作樂土,向那兒疾奔。
法國人上了大路,以驚人的毅力和空前的速度,向假想目標奔逃。除了共同的意願把他們結成一個整體和賦以力量之外,另一種原因是他們的數量。如同物理學的引力定律一樣,他們那巨大體積本身就吸引着一個個原子似的人。他們以千百萬個集體有如一個整體的國家向前移動着。
他們每個人都只有一個願望——當俘虜,擺脫一切恐怖和不幸。但是,一方面奔赴目的地斯摩棱斯克的共同願望把每個人吸引到同一方向;另一方面,總不能一個兵團向一個連投降,雖然法國人利用一切機會離隊,找藉口投降,但這種藉口並不常有。人數的密集和運動的迅速使他們失去這種可能,同時使俄國人難以阻止法國人全力以赴的運動。不到一定限度,物體的任何機械斷裂都不能加速的過程。
一堆雪不能一下融化。有一定時限,早於時限任何熱力都不能使之融化。相反,氣溫越高,殘雪越堅固。
俄軍將領中除了庫圖佐夫,沒有人懂這個道理。在已判明法軍沿斯摩棱斯克大路逃跑,科諾夫尼岑在十月十一日的預見實現了。將領們想立功,想切斷、截擊、俘虜、殲滅法國人,都要求進攻。
只有庫圖佐夫一人全力(每個總司令的力量都很小)反對進攻。
他不能對他們說我們現在所說的話:“何必去打呢?何必封鎖大路呢?損傷我們自己的人,殘忍地屠殺那些不幸的可憐的人?既然從莫斯科到維亞濟馬未經戰鬥就損失了三分之一的軍隊,現在又何必多此一舉呢?他從他那老年人的智慧中闡述能使他們懂得的道理,他對他們講“金橋”①,可是他們譏笑他,中傷他,他們大發脾氣,在那頭已被打死的野獸面前威風凜凜——
①金橋:意爲給敗軍留一條逃路。
在維業濟馬附近,葉爾莫洛夫、米洛拉多維奇、普拉托夫及其他人等,距離法國人很近,他們按捺不住要切斷和殲滅兩個法國兵團,爲了向庫圖佐夫報告他們的意向,他們給庫圖佐夫送去一封信,但信封裡面袋的不是報告,而是一張白紙。
儘管庫圖佐夫儘可能約束軍隊,我們的人還是出擊了,努力進行堵截。據說,一些步兵團隊奏着樂,擂着戰鼓,向前衝鋒,殺死了好幾千人,自己也損失了好幾千人。
但是,切斷——並沒有切斷和殲滅任何人。法隊在危險面前抱得更緊,法隊一面繼續沿着註定滅亡的通往斯摩棱斯克的道路奔逃,一路上不斷地被融解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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