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駐蹕南苑東宮,關防自是首要,隨扈的內大臣便調撥了駐紮在豐臺的大營的八旗軍隊來此,加之帶來御林軍,十六人爲一隊,不分晝夜交替巡視。
因東宮本是前朝上林苑內監提督衙署,所以並無專門安置妃嬪之所,墨婉便被臨時安置在聽雨樓,待隨扈宮妃皆安置穩妥,南苑行宮裡已經是燈火通明。離了宮,規矩也鬆散了,墨婉靠坐在炕上,看着那隔扇門硃色鮮豔,顯是新漆了的。秋天風大,到了南苑沒有了遮擋,風更大了起來,吹的那門吱呀呀的作響,連雕了花的裙板和門格心也微微顫動。
一路上雖是坐了馬車,卻也顛簸。待一切都安頓好了,才覺得乏累,吩咐了梨香關門,安然睡去。
隔日,便是個一極晴好的天兒,皇帝閱了奏事處送來的摺子,又差人往宮中與太皇太后,皇太后處請安,直了下午歇過午覺,方換了降色騎裝出了二層殿,徑直往南到了閱武臨時處,見墨婉穿了一身淡青色妝花的百蝠劍袖,站在朱漆的隔扇門邊,聽得御駕之聲,回過身來給皇帝施了禮方纔起身。
墨婉見皇帝打量,便原地轉了個圈,粲然一笑,問道:“好看嗎?”
皇帝笑着點頭,道:“你這身裝扮,縱使不跨馬勒弓,也帶了三分英氣,三分爽朗。”說着便吩咐身邊的李德全:“備馬。”
馬場上,蔚藍色的天空,一塵不染,晶瑩透明。遠處的朵朵霞雲漂浮在空中,彷彿是天空羞紅了的臉龐。
墨婉一手牽着棗紅馬,一手搭在眉上往北眺望,遠遠的看見一騎煙塵,緊接着便傳來清脆的鑾鈴聲,十幾名親兵皆着髹漆甲冑簇擁着一匹白馬,至不遠處方勒住了,那白馬跑的正起興,前蹄尥起老高發出希律律的馬嘶聲,那馬上的人手勒着繮繩,身子隨着馬向後極度傾仰,待馬四蹄落地他依舊穩穩的跨坐着。
曹寅跟在離皇帝兩個馬身遠的地方,見皇帝勒住了馬,也忙帶住了繮繩。
因事先便又御前的太監告知有宮妃在,曹寅便向上一揚馬鞭,十幾名親兵皆遠遠的下了馬,唯那匹白馬踏着噠噠的蹄聲走了過來,馬慶福忙上前拉住了馬。待到了近前,墨婉才覺那馬極是高大魁偉,皇帝穿着降色的騎服,腰間明黃的帶子上也只掛了玉佩,跨坐在那白馬上顯得分外清朗。
皇帝未下馬,手鬆握着拳頭,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壓在繮繩上,任由那馬前後踏步,仍高高在馬上端坐,只低頭打量了一眼墨婉的馬,說了聲:“上馬。”
有小太監端來馬紮子,放在棗紅馬身側。
因是騎馬,墨婉穿了雙壓紋的鹿皮短靴。
踏在馬紮子上,一手抓着繮繩,一手板着馬鞍,猶豫了半晌,終究一用力踏上腳蹬,那馬卻極不配合的向前走了半步,險些將墨婉帶倒。瑾玉忙上前攙扶,說了聲:“主子小心。”
皇帝在提馬到她近前,說:“上馬要快,要穩,膽子大些。”
墨婉回頭見皇帝正在瞧着,便又抓緊了繮繩預備上馬,誰知那馬調皮,任她一勒它便繞着馬紮子向前踏兩步,直踏得把墨婉落在身後。
墨婉還站在原地爲難,只聽身後皇帝說:“怎麼站在馬後面,提防它踢你。”
她回頭看着皇帝,不知道怎麼辦纔好,皇帝一笑,說:“抓住繮和髻甲毛,隨着馬轉,上馬的時候要快些,這些馬極有靈性,若是知道你不會騎馬連它們也要欺負你了。”
說着便輕輕提了繮繩,到了墨婉身邊伸出手去,墨婉拉住他的手,他只微微用力,墨婉便藉着力道上了馬。
皇帝一拔繮繩,身下的白馬便扭身,轉了過來,說了聲:“走。”便一下子竄出老遠。
墨婉跟在後邊顯然有些吃力。看着離自己數仗開外的皇帝,心裡着急,卻也沒法子。心想,多虧穿越之前單位組織去內蒙旅遊,自己還學過兩次騎馬,要不然這人可丟大了。
努力回想着前世教騎馬的教練的話,一面努力的保持自己的身體平衡,漸漸的找到了一點規律,不快不慢的往前遛着。
皇帝早跑出老遠,兜了一圈回來,說:“往遠了去,你可跟着?”
墨婉猶豫了一下,說:“跟着。”
皇帝便一駁馬,往北奔去了。
墨婉定了定神,抓緊了繮繩,小腿輕輕一夾馬腹,那馬便也跑了起來。
因有宮妃跟隨,那十幾名甲冑親兵不能靠近,只好遠遠的跟着御駕。
皇帝回身見墨婉被落下老遠,便放慢了馬,不緩不急的遛着馬等她。待她的馬到了近前,皇帝微微蹙眉,道:“這樣不緊不慢,真真兒的無趣。”又擡起箍金的馬鞭,往前方林子裡一指說:“去海子邊遛遛,你行嗎?”
墨婉皺了眉頭,就她着水平,平地上騎馬還費勁呢,走路剛剛學會,就讓她玩障礙跑?還是算了吧。打腫臉充胖子的事兒咱還是少幹。墨婉看了看樹木叢生的林子,搖了搖頭。
皇帝一笑,伸手向她,道:“來,上我的馬。”
墨婉一愣,皇帝見她原地不動,便提馬向她走了兩步,說:“你只把手給我,把腳離了蹬子,向我這邊倒便是了。”
墨婉驚疑的看了他,他又笑了說:“不信朕嗎?來,把手給朕。”說着便拽了她的手,她被他扯的在馬上不穩,忙鬆了腳蹬,只覺他的手臂已經挽住她的腰,整個身子懸了空,再一轉眼已經上了他的馬。
騎馬本就讓她緊張,掌心裡已經微微浸汗,這一換馬更讓她心突突直跳,兩隻手疊在一起,緊緊的攥着那繮繩,手心裡也溼透了。
他低身拽了一下肚帶,確認那肚帶未鬆,才提馬入了林子
因共騎一匹馬,她便只得緊緊的貼在皇帝胸前,耳後皇帝的聲音低沉柔和,:“兩手分開,不要握在一起。”
她還心存餘悸,只聽他的話,將兩手稍稍分開,聽他又道:“不要攥的太實,只鬆握着拳頭便可以了。”又空出一隻手,將她的手懸於馬肩隆之上。
因爲就在他胸口,那聲音好像是從他胸膛裡傳出來的,他衣袖間淡淡的龍涎香,讓她覺得安心,輕輕吐了口氣,便鬆了手,空空的握了拳頭。
跟在遠處的曹寅,帶着十餘名護駕親兵,眼見着皇帝二人直進了林子,那草地上的棗紅馬因沒了主子,原地刨着土,他只好也帶着人提馬進了林子。
林子裡不比草地,地上滿是掉落的大小樹枝和低矮不齊的樹木,滿洲向來重視騎射,皇帝雖久居宮中,卻極擅長馬術,一進林子便並不坐着,只將膝蓋靠在馬鞍上,鹿皮串珠的雲頭靴直指着地面,蹬着那雕了祥紋的銅鐙子,又將手中的繮繩略挽起了半尺,身子也向前傾斜着。這樣一來便把墨婉微微壓在胸下,讓她極不舒服。
他只向前看着前面樹與樹之間的空隙,說:“坐穩了,進了林子便要顛簸。”
這一說,讓她不由的緊張,把他剛纔的話忘的一乾二淨,手又開始緊緊的勒着繮繩,那馬忽的受力,便甩動着頭,使得墨婉更加驚慌了。
皇帝極快的撥着繮繩,又用馬鞭極輕快的敲了敲,馬便安靜下來。他道:“你別驚,只坐穩便是了。”
說着雙腿緊緊夾了下馬腹,那馬便在林子裡躥躍起來,在樹林裡極靈活的跳躍。
穿過不大的一片樹林,便到了海子邊。所謂的海子,就是湖。因南苑地勢低窪,泉源密佈,永定河又近在咫尺,那河的支流小龍河與鳳河匯聚在一起,便有了這面前的飲鹿池。
皇帝在飲鹿池便勒住了繮繩,翻身下了馬,又轉身伸出雙臂,說了聲:“到了,下來吧。”墨婉扶了他的手,他只輕輕一提便將她攜了下來。
待雙腳着了地,墨婉才重重的出了口氣。
見墨婉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皇帝自覺好笑:“你阿瑪是邊陲武將,你竟不會騎馬?”
聽他這樣一說,墨婉不免一驚,擡眼看他,不禁微微一滯,卻被皇帝看的分明。
她只說:“我,並不常常騎馬。”
他卻定定的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她不敢與他對視,轉頭看向湖面。許久,他挑了眉,道:“歇會兒吧。”又回頭看了看林子深處,說:“讓他們也歇歇。”說完便順勢坐下,那身下的秋草還未黃透,上面卻落了極厚的落葉,發出嘩嘩的聲響。
墨婉怕說起她的家世會露出馬腳,幸而皇帝沒有再提,接過他遞過來的馬鞭,也坐了下來。
碧藍的天空映照在清澈的飲鹿池上,好像連那湖水也變成了明麗藍色,有風吹過,將那一湖的水吹得起了皺,泛起魚鱗似的微波。陽光極好,照着湖水,反射出耀眼的波光,讓人覺得暖洋洋的舒服。
天空澄碧,纖雲不染,遠山含黛,墨婉索性將馬鞭置於腦後仰面躺了下來,那天極藍,就連漂浮着的絲絲浮絮,好像也要被那陽光照得融了一般,沁膩在那碧藍一泓中不忍離去。看着頭上的天空,像一方極大的輕柔的絲帕,讓她覺得自己也像那絲帕般變得輕飄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