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學老姐的粉筆頭終於以一個完美的弧線飛到了粉筆盒中，沉寂兩天的心總算得到釋放，兩天前的晚讀課就有學校今天放假的傳聞，直至今天一個月前的這個願望終於得以實現。安小嫣和她的同學從國慶放假回來學校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再放假了，她利索地收拾發下來的試卷。一個多月沒有回家，她很想爸爸媽媽，想家裡的大黃，還有媽媽做的糖醋魚。
銀杏大道一片金黃，金黃的落葉散滿樹根處的泥土和道路，肥嘟嘟的麻雀縮着頭排成一排立在樹上，天氣晴朗，萬里無雲，好久沒有欣賞過這麼美的天氣了。自從來到縣一中安小嫣無時不頂着各科老師的壓力拼命學習，她所在的免費生班各個都是初中時期的學霸，她不能掉以輕心，就是放假她也把剛剛發下來的卷子帶回家做。只有兩三張試卷，一個小時足夠解決掉了。她張開雙臂，頭仰向藍天，白稚的臉頰上眼睛微閉，輕鬆的笑容讓人想起春天的桃花。邁着輕快的步劃穿過木橋，以往在學校路過木橋時她總會停留一兩分鐘逗逗河中的錦鯉。縣一中她最喜歡的就是這條河，兩邊未經修剪的野生月季，高大的水杉，灌通整個學校的河水一直流向校外，在這裡，所有的煩惱都會隨着河水流去的。這次，她太急於回家了，哪有功夫欣賞這些，擡起雙腳只顧趕路，享受趕路了。
“嗨，小梅！”
“嗨，小嫣！這麼快啊，我跑着過來纔剛到這呢。”同寢的小梅一臉茫然。
“回家啊，我太激動了，走的就自然快了啊。”安小嫣笑着道。
“你就好了，學習好，長的好，一點壓力都沒有，哪像我，學習一般長相一般，想想都……唉~哎我車來了，我先走了小嫣，你也加油啊！”還沒抱怨完的舍友她的車先到了。
“好的小梅後天見~”
N鎮的公交不多，安小嫣等了十多分鐘有點着急了，她從站臺上的座位上一躍而起，走到站臺邊緣皺着眉頭焦急地望着往來的車輛，手裡擦汗的紙巾早被揪碎了。幾輛黑車過來招呼時她真想一口氣跑過去坐進去，猶豫幾秒又果斷拒絕了，要是五分鐘內還沒有N鎮的公車她就真上黑車了反正價錢是一樣的她想。就在安小嫣幾近放棄時，N鎮的公交車隨着一陣塵土慢慢開過來，她興奮地跳上去，利索地拿出準備好的零錢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少變的秋天天氣剛剛還是晴空萬里突然間就昏沉下來，南方的烏雲直奔北面浮來，考的人心惶惶，車裡頓時議論紛紛，安小嫣纖細的手臂搭在窗沿手掌拖着臉，她覺得老天爺太掃興了，好不容易回趟家居然要變成落湯雞的節奏。烏雲剛從頭頂飄過雨就下來了，先是淅淅瀝瀝的下，接着便嘩嘩地往玻璃上打，安小嫣關緊車窗，輕輕舒了口氣雖然這樣她還是有點激動，畢竟可以回家
好好休息一下了。
家裡靜悄悄的，屋裡很黑，唯有門外反射進來的星星點點的光暈。安小嫣推開房門發現樓下的客廳裡不光沒人連燈都沒開，她摸黑跑到裡面把燈開。這一開不要緊，她回頭看到客廳裡一團糟，沙發上隨意丟放的衣服，襪子，鞋子，還有被子，餐桌上沒洗的餐具，紙簍裡溢出的垃圾，地面也好久沒有拖洗了。安小嫣撇撇嘴，她想爸媽這段時間太懶了，家裡一團糟。她關上門放下書包向樓梯走過去，走到一半時聽到樓上有一陣聲響，嚇的她連忙後退幾步，站在下面臉向上喊：“媽？是你在上面嗎？”“額，是我，小嫣回來了。”媽媽的聲音有些顫抖，像是哭過，安小嫣想跑過去時聽到媽媽下來的聲音。“餓了吧，我給你做飯。”她看到下來的媽媽眼圈紅紅的，眼睛裡佈滿血絲，不免關切道“媽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她想說你剛剛在哭嗎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哦，沒什麼，昨天晚上沒睡好而已，不礙事。”她直了直腰板朝廚房走過去。安小嫣站在那兒心中亂作一團。她覺得事情沒有媽媽說得那麼簡單，以往她回家，家裡的燈是全開的，離了好遠就可以看到爸爸擺弄餐具媽媽忙前忙後的身影，然後她大叫一聲“我回來啦”撲進他們溫暖的懷裡，媽媽這時總會嘮叨“跟個小孩子似的，快放下書包洗洗手吃飯吧，我給你做了最愛吃的糖醋魚”。看着媽媽突然間就佝僂的背影，突然間媽媽老了好多，安小嫣越發擔心。她想過去幫廚房裡做飯的媽媽，又擔心去了反而添亂，她眼神空洞抱着書包走到樓上，坐在牀沿，拿出作業卻怎麼也看不進去，滿腦子都是媽媽紅了的眼圈和未歸的爸爸。鼻子有點塞得慌，安小嫣這才發現身上的衣服還是溼漉漉的，從衣櫃中拿出乾衣服換上，衣櫃裡滿是陽光的味道，應該是媽媽這兩天剛曬過她想，心中一股暖流。
媽媽刷洗好擱置很久的盤子站在餐桌旁用乾毛巾小心擦拭，房間裡靜得很，隨煤氣噗噗聲飄出的是糖醋魚的香味。崩的一聲大門被推開了，安叔叔回來了，他僵着臉，怒氣衝衝直奔妻子，伸出食指惡狠狠地指着她說“你，一天到晚在家只知道回來跟我吵，我在外奔波勞碌回家就看你拉攏着噁心的嘴臉，你不能生育我都原諒你了，你還想要我怎麼樣！我告訴你，想要離婚，咱明天一大早就可以去民政局給手續辦了，前提我給你說好了，這個家你什麼都帶不走，尤其是小嫣！”
安小嫣聽到樓下的嘈嚷聲起身站起來往樓梯處走，剛到一半他看到爸爸陰着臉立在那兒。安媽媽摔掉手中擦了一半的的盤子，聲嘶力竭道“你個沒良心的，我不能生育還不都是應爲你，你醉酒開車導致我流產再也不能生育，你在外燈紅酒綠的，我在家照顧小嫣和老人，回頭還要給夜裡回來的你煮湯，這麼多年我受夠了，離婚就離婚
，我不怕你，小嫣是我姐妹的孩子，怎麼說都不能給你這個畜牲！”“你！”安爸爸再次指着他的食指，渾身顫抖。“好，咱明天就去民政局把手續辦了！”說完奪門而出，留下眼睛紅腫一直在哭卻再哭不出眼淚的安媽媽。
“噗噗噗噗”廚房裡有水灑出的聲響，安小嫣急步走過去，只見鍋裡的湯噗噗直往外溢出，她急忙關掉煤氣，用手去掀開蓋子，“啊~”安小嫣痛苦的聲音傳出廚房，安媽媽頓時回過神慌張地跑過去。“怎麼了怎麼了小嫣？”她的右手拇指被滾燙的湯汁脫掉了一層皮，她推開媽媽，忍住眼中快要溢出來的淚水，比手指更痛的是心，她不是幾歲的無知小孩，爸爸媽媽剛剛的爭吵她聽得一清二楚，她，安小嫣，根本不是她叫了十幾年爸爸媽媽的女兒，這麼多年在他們心中自己扮演的不過是個養女的角色，一個因爲一場車禍釀成遺憾的替代品，這裡也不是她所謂的家。她咬着手臂，想用手臂的疼痛緩解心痛，她快步走上樓梯卻不小心滑倒，摔傷了燙傷的右手，疼得撕心裂肺，她反而高興，至少心不再是那麼痛了。
用力關上房門，安小嫣從櫃子中翻出高濃度的酒精，在桌子上簡單鋪了幾張紙就直接把酒精倒在跌傷的地方，鮮紅的血肉，模糊的雙眼，因爲心痛還是身體之痛，安小嫣哭了。她轉身坐在牀沿，輕吹燙傷的地方，安媽媽進去時她已經用涼水衝過了，手指紅腫，明天應該就會起泡，這兩天拿筆會有些不方便。她抱起玩偶又扔掉換成枕頭，牀上這些玩偶都是她生日時爸爸或者媽媽送的，每年都有，一共十六個，十六個生日，除了必有的玩偶，還有糖醋魚，蛋糕，倘若生日那天她恰好又在學校裡，爸爸就會想方設法，編出各種理由向老師請假把她接回家，坐在車上摟着爸爸，一年中的那天比過年還要開心。她拍拍腦袋，小聲抽泣，想讓自己儘量不要去想這些。房間裡好安靜，雨還在下，淅淅瀝瀝地不停，窗簾輕輕擺動，桌子上的多肉植物居然枯萎了，以前不會的，媽媽總會定期過來給它澆水，牆上全家福裡的笑容看的她有些心酸，跑過去關掉燈，躲在被子裡小聲抽泣，哭累了也就睡着了。
一層秋雨一層涼，雨後的清晨是最能彰顯這個秋天的，枯黃的樹葉，露水浸溼的不光只有這些落葉，還有人心。窗外的麻雀養着膘，只知道生存的懵懂雙眼偶爾也會好奇地大量着這個世界。如果世上的人也能像麻雀一樣，只知道生存，不懂得生活就好了，那樣就不會再有痛苦，安小嫣想。可是麻雀的不馴服有時也會讓人難以琢磨，它們也會渴望自由也會渴望伴侶，這在人類當中不就是生活嗎。看來只要是活在這個世上就不可能逃避的，只有死了，一了百了，那纔是最徹底的解脫。沒錯，安小嫣想到了死亡，或許死亡真的纔是解脫的唯一途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