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原本應該充滿朝氣的頭顱歪歪的靠在牆角,身子看上去也是歪歪誇誇的,讓人一看就知道那不該是屬於一個活着的人應有的樣子,略顯骯髒的衣服顯得十分凌亂,就好像剛剛與人發生過一場激烈的扭打,但是身上卻沒有任何人傷痕,伊布林伯爵巴里安的兒子約翰,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死在了阿卡城關押他的地牢裡。
而讓人不可思議的是,就在他旁邊,只用柵欄隔開的蓋伊,卻什麼都沒看到,至少蓋伊是這麼說的。
“他只是一個人睡在那,有時候會大喊大叫一陣,就和我剛剛進來時候一樣,”已經完全變了一副模樣的蓋伊一邊舔着骯髒的手指間殘留下的那點肉汁的味道,一邊含糊的說着,看着牢房外盯着他的一羣人,他嘴裡發出了一陣“呵呵呵”的笑聲“我什麼都沒看到,然後今天他就是那麼靠在牆上,一動不動的,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理查壓抑着心頭的憤怒看着蓋伊,看到他的眼睛盯着身邊僕人端着的盤子,理查微微揮了揮手,讓僕人把剩下的肉乾和葡萄酒給蓋伊送進去“告訴我一切,也許我會考慮放你出來,你殺了人,即便是國王也必須受到懲罰,不過如果你肯聽我的話,我也許會幫助你。”
蓋伊原本無神的眼中閃過一絲喜悅,不過他很快就平靜下來,長時間的挫折已經讓他逐漸自己應該怎麼保護自己,而不是隻一味的用驕蠻和粗野誇耀他已經失去的權力。
“他雖然就那麼躺着,可是卻好像受了很大的罪,總是不停的來回亂動,而且嘴裡還胡言亂語的,我以爲他是因爲在這呆的時間長了受不了,不過現在看來和他的死是有關係的。”蓋伊一邊說一邊往嘴裡塞着肉乾,當他舉起酒杯狠狠的喝上了一口之後,蓋伊好像完全放鬆了似的靠在了牆角“現在對我來說就好像見到了天堂,也許我的天堂原本就只是這些而已。”
“你這個蠢貨。”理查嘴裡低聲詛咒着,他回頭看了看那些臉色難看的貴族,轉身粗暴的推開擋在面前的人向外走去。
原本要向的黎波里出兵的計劃因爲約翰突然的死亡被擱置了下來,看着那些從船上下來,亂哄哄的到處尋找暫時停留的地方的士兵,理查臉上顯得異常難看。
約翰的死完全打亂了他原本的想法,把那個年輕人做爲人質要挾巴里安的計劃不但完全失敗,而且他也已經於這個東方法蘭克人中頗有勢力的貴族成爲了死敵,這讓理查覺得自己似乎被人耍了,而究竟是誰在暗中耍弄自己,理查覺得他能夠猜測出來。
“伊莎貝拉,一定是那個女人,”理查嘴裡憤怒的嘀咕着,雖然不知道約翰究竟是怎麼死的,可是一想起聽說在東方有各種稀奇古怪的能夠致人於死命的毒藥,理查就相信那位女王絕對能製造出那樣的機會“我被一個女人耍了,這真是笑話,不過她也不要再想得到安條克了,我要自己佔領那座城市。”
終於說出了心裡願望的理查好像心情變得好了些,他吐出一口悶氣向一直跟在身邊的凱斯內斯下令:“讓士兵們回到船上去,我們的事情還沒結束呢,不過這次我們改變一下地方去安條克,既然沒有人有資格成爲那座城市的主人,那麼就讓我們的十字軍擁有它吧。”
一直站在旁邊聽着理查嘮叨的凱斯內斯輕輕皺起了雙眉,他當然知道約翰的死對理查來說損失頗大,可是國王居然很快就重新振作起來雖然讓他頗爲佩服,可是對於讓十字軍佔領安條克,他卻在心底裡隱約的不以爲然。
和他的國王不同,卡斯內斯並不是一個粗魯莽撞的人,事實上在內心中他更認爲如果蒙德福特成爲英國國王,也許會有着更大的成就,而眼前的理查,除了不停的在戰場上展示他的勇猛之外,在面對宮廷事務上卻顯得過於粗鄙魯莽,這讓英國的局勢總是讓人感到頗爲堪憂,至少在他看來,如果換成蒙德福特,在面對約翰突然死亡的這件事上,他會想得更多的是如何消弭眼前的困境,而不只是一味的想着如何掠奪,只不過他很聰明的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自己的這些想法。
理查的貪婪凱斯內斯十分清楚,從西西里開始到塞浦路斯,理查始終是用他的貪婪支撐着自己和他的軍隊,現在約翰的死不但沒有讓他爲難,甚至還可能就此徹底撕去最後那條做爲遮掩的面紗,這讓凱斯內斯覺得國王的確已經變得瘋狂起來了。
“我相信一定是那個女人乾的,”理查忽然壓低聲音向凱斯內斯說“伊莎貝拉要讓我和巴里安之間發生一場戰爭,所以她要殺掉她同母異父的兄弟,這樣一來她就成了唯一能夠受益的人,不過我不會讓那個女人如願的。”
理查憤憤的說着,不過他的聲音忽然一停,凱斯內斯順着國王的眼神看去,看到的恰好是伊莎貝拉急匆匆走來的身影。
“約翰怎麼了?”伊莎貝拉顯得十分焦急,儘管她並不關心自己這個同母異父的兄弟,不過她知道如果約翰出了事情,那麼自己就會成爲最大的嫌疑,她會因爲這個失去很多東西,至少她認爲理查不會再那麼輕易的讓自己得到安條克。
“您現在可以如願了,您的兄弟已經去了天堂,或者是下了地獄,”理查不以爲意的看着伊莎貝拉,他嘴角上掛着譏諷的笑容,同時在心裡對伊莎貝拉“拙劣的演技”嗤之以鼻“不過您的願望可能不會完全實現,我實在無法把安條克城交給您這樣一個人,而您如果不想因爲這個受到審判,我想您最好還是暫時離開阿卡城,也許到科尼亞去做一次旅行對您有好處。”
伊莎貝拉毫無表情的看着理查,她知道理查這是在要挾自己,雖然約翰的突然死亡讓她大感意外,可是和理查比較起來,她很快就忘了自己這個弟弟的事情。
伊莎貝拉在這一瞬間不住的尋思着,她當然明白不論是理查還是任何人都有理由懷疑是自己殺死了約翰,不過讓她感到疑惑的是,究竟是誰要這麼幹,這固然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而且能夠讓理查擁有一個理直氣壯吞併安條克的藉口,可是她卻不相信理查自己會愚蠢到用這種方法和巴里安徹底結怨。
那麼究竟是誰呢?伊莎貝拉想不起來,不過對於理查暗示她要繼續爲自己履行出使科尼亞的話,她卻也並不十分反感。
現在的阿卡城就如同一個到處都是是非的漩渦,如果在這裡繼續待下去可能就會被捲進那些陰謀的深淵之中,而且伊莎貝拉並不認爲巴里安會理智到能夠平靜的對待自己失去兒子的噩耗,他甚至可能會毫不猶豫的殺向阿卡,而自己則是他首當其衝要報復的人。
必須儘快離開阿卡城
伊莎貝拉這樣告訴自己,即便這樣立刻會讓自己的嫌疑變得更大,可是隻要回到自己的領地,在自己軍隊的保護之下,那麼即便巴里安認定是自己殺掉了約翰,也沒有什麼值得擔心的了。
想到這個的伊莎貝拉略微點頭,她甚至懶得與理查正式的相互鞠躬告別,就轉身帶着自己的手下向着住所走去。
“看看這個傲慢的女人,即使不是她殺掉了約翰,我想我也不會再想娶這麼一個妻子了,要知道誰能允許子的妻子這麼傲慢無禮?”理查看着伊莎貝拉的背影嘟囔着,然後擡手用力拍了拍“好了,讓士兵們做好準備登船,不過在那之前阿卡城也要做好準備,巴里安可能會因爲失去兒子暴跳如雷了。”
凱斯內斯聞言向着理查略微鞠躬,他知道國王顯然已經定下決心,這個時候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國王一路走下去,不論最終會走到哪裡。
伊莎貝拉就是在這樣一片充滿了混亂而又撲朔迷離的氣氛中離開的阿卡城,就如同她來時一樣,她沒有能夠帶走任何東西,甚至還爲自己引來了一場可能隨時都會爆發的巨大禍事,這讓她略微有些沮喪。
看着身後的城市,伊莎貝拉沉思着,她在想着究竟是誰要讓自己陷入這樣的一個困境之中,同時琢磨離開阿卡之前凱斯內斯對她說的那些話。
“陛下,雖然現在的局勢對您不利,不過請您相信依然有一個人對您充滿了信任,如果能夠得到您的允許我會向您獻出我的傾慕,而且我會用行動讓您看到我是一直支持您的。”
這就是凱斯內斯私下裡爲伊莎貝拉送行時說的話,他之所以不相信約翰是伊莎貝拉所殺,只不過是因爲他比理查更加清楚的明白,那樣做對伊莎貝拉沒有任何好處,至少在他看來,伊莎貝拉更多的是想成爲東方各個勢力的仲裁人,而不是希望成爲某個人的生死大敵。
這個時候展現出的忠誠和傾慕,會讓一位陷入困境的女王感到更加溫馨而又體貼,這正是凱斯內斯希望的結果,而且當他看着伊莎貝拉那遠去的背影時,他居然從心底裡真的升起了一絲要挽留她的衝動。
“英格蘭的凱斯內斯,”伊莎貝拉在心中默唸着這個名字,理查的野蠻和貪婪與這個人比較起來的確就顯得過於粗鄙了,她沒有想到在英格蘭人里居然還有這樣一位至少還算理智的貴族,不過一想到理查居然會在約翰死掉之後,就迫不及待的要佔領安條克城,伊莎貝拉不禁又微微搖頭“可惜他不是英國國王。”
在阿卡城一座破敗的房子裡,凱爾撫摸着手中匕首的刀刃在微微沉思,對他來說殺掉約翰可以說是他一生中最爲冒險的舉動之一。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否能夠讓那頭法國狐狸感到滿意,當初他擅自決定對付瑪蒂娜的舉動,讓他陷入了可怕的困境之中,腓力顯然對他頗爲惱怒,而如果不是他能夠及時離開君士坦丁堡,那麼他即使不被羅馬人抓住,也會被那些玫瑰十字剷除。
現在他讓理查陷入和薩拉森人與當地法蘭克人衝突的舉動,讓凱爾覺得自己也許還有機會重新得到腓力的原諒。
玫瑰十字已經變成了法國國王的走狗,這樣的想法讓凱爾覺得既可悲又可笑,可是一想到許多個世紀以來,玫瑰十字總是在黑暗中玩弄他們的陰謀,但是現實卻離他們的願望越來越遠的事實,凱爾不能不承認當初那些長老選擇最終投靠法國的決定並沒有什麼錯誤。
“上帝保佑,但願一切還算順利,”凱爾習慣的在胸前劃了個十字,接着他嘴角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意“聖父,聖子,生靈合而爲一。”
………
聖宮中,幾個人圍攏在桌子前看着正對着手中一份密信沉思的皇帝,這是帝國監察大臣赫克托爾離開君士坦丁堡後第一次寫來的呈報,在一直看着這份頁數頗多,看上去好像一份講演稿,而不是呈報的密信好一陣後,倫格讓人叫來了他的樞密院官員們。
“誰能告訴我,行省的道路都修建的怎麼樣了?”倫格忽然擡頭問着那些大臣,看着他們臉上露出的詫異的神色,他把手裡的呈報放在桌子上“赫克托爾告訴我,很多地方做的並不好,甚至有些地方一直沒有動,可是卻總是有人說道路正在修建,我不知道應該聽誰的,或者康尼努斯大人您能告訴我,在新的稅制之後第一年對那些行省給予的用修建羅馬道路爲交換的抵押稅都用到哪裡去了?”
皇帝透着質問的聲音在利奧廳裡迴盪,被問到的財政大臣心頭微微顫動着,他知道皇帝很少這樣質問,可是一旦如此那就說明皇帝的耐心已經快要消耗殆盡了。
對於這樣的局面,康尼努斯有着和皇帝相同的憤怒,做爲財政大臣他當然知道更多的東西,可是他卻又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做出解釋。
“我想這也許讓你爲難了,那麼我替你回答,”倫格向着康尼努斯微微擺手阻止他要說出的話“那些行省也許認爲我的這個命令是對他們權力的侵犯,甚至在他們想來認爲皇帝已經沒有權力去管他們自己的行省了對嗎?”
說到“自己的行省”時,倫格的聲音變得更加嚴厲,他的眼睛在那些大臣的臉上巡視,羅馬多年來的軍區制已經讓那些總督不但權力愈重,也變得越來越驕縱,行省儼然已經成了他們自己的領地,這讓倫格有一種自己雖然身爲皇帝,卻是在面對着那些歐洲分封貴族的感覺。
不,應該說那要比那些擁有巨大權力的分封貴族更加危險,那些總督也許認爲那些行省是屬於他們自己的,而不需要向做爲君主的皇帝有任何的責任,這是羅馬軍區制在把羅馬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牢不可破的堡壘的同時,所造成的更加可悲的後果。
“陛下,也許並不如您想的那麼糟糕,”康尼努斯小心的向皇帝解釋着,他知道一位憤怒的皇帝會做出多麼可怕的事情,即便這位皇帝是擁有着聖子之稱的君主“很多行省只是擔心修建這樣的道路會讓他們原本剛剛恢復起來的行省財政變得更糟糕,您知道當初羅馬帝國修建那些道路用了很多年,甚至是從王政時代就開始,直到凱撒,然後到帝國,那是幾代甚至十幾代羅馬人的心血,就如同那句話怎麼說來着……”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倫格微微苦笑,他知道自己的確是急躁了,不知道爲什麼他覺得自己的情緒真的有些不穩了,特別是在進入了新的一年之後,一種莫名的焦躁讓他預感到在這一年似乎要發生些什麼,雖然他不知道究竟會有什麼變化,可是那種有大事即將來臨的錯覺卻讓他覺得自己正要面臨一場重大的考驗。
“陛下,您擁有羅馬最強大的軍團,那是不論法蘭克人還是薩拉森人都要爲之畏懼的軍團,而且羅馬的民衆也效忠於您,”阿歷克斯向前一步低聲說,當他發現皇帝臉頰上那一絲不正常的紅暈時,他不由心頭微微一顫,他回頭向坐在一邊正在做着記錄的胡斯彌爾微微示意,在書記官有些茫然的欠起身子時,他低聲吩咐了幾句,然後轉身向皇帝低聲說“陛下也許您需要休息一下。”
聽到宮廷總督的話,樞密官們有些詫異,他們不相信阿歷克斯會這麼大膽的擅自做主,那麼他提出這樣的建議一定有原因,而且看到皇帝似乎並沒有反對,樞密官們已經明白,於是紛紛向皇帝鞠躬告退。
當來到走廊裡時,大臣們不禁略顯詫異的相互對視,他們不知道爲什麼皇帝會突然對那些行省總督表現出那麼大的不滿,或者說不知道爲什麼皇帝會忽然變得這麼急躁起來。
他們不知道阿歷克斯是否知道原因,看着剛剛從皇帝房間裡走出來的宮廷總督臉上那隱約的凝重,他們的心中不由浮起了更多的疑惑。
丁璇是接到宮中派來的使者的傳喚後與堂兄丁泓一起來到聖宮的,當她來到皇帝的寢宮附近卻看到恰好出現的埃羅帕西婭的隊伍時,她略微猶豫緩下了腳步。
丁璇知道自己沒有任何理由解釋爲什麼要和丁泓一起來到聖宮,如果說需要診治的是埃羅帕西婭,那麼還算能夠說得過去,但是堂兄是要爲皇帝診治的。
丁璇在走廊裡停下了腳步,她看着匆忙的從身邊經過的那些人,同時心中不由升起一陣莫名的失落。
同樣聽到消息匆匆趕來的瑪麗從丁璇身邊掠過,雖然她看到了這個東方少女想要停下來,不過一想到兒子她還是立刻走進了房間。
在房間裡,丁泓正在調配着一副藥劑,看到聞訊而來的皇后和親王夫人,他略微點頭,然後讓內娜向她們解釋。
看着躺在牀上的兒子,瑪麗發出了一聲不安的叫聲,她匆匆走過去拉着倫格的手,當看到兒子的臉色還不算糟糕之後,她才吐了口氣。
“倫格你這是怎麼了,我覺得你這段時間身體特別不好,”瑪麗有些焦急的問着兒子,然後她回頭向同樣露出關切神色的埃羅帕西婭不住嘮叨着“看看呀,如果是在安達契,倫格這個年齡的年輕人都正在地裡幹活呢,可現在他總是要躺在牀上。”
“我沒事的媽媽,只是有些着涼。”倫格一邊向着埃羅帕西婭露出無奈笑容,一邊輕聲安慰瑪麗,不過當他看到妻子略微望向門外的眼神時,他有所感應的向門口看去。
一個纖細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外,看着那個身影,倫格微微有些窒息,不過就在他要開口說話時,埃羅帕西婭已經向着站在門口的丁璇走去。
看着走過來的羅馬皇后,丁璇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她按照羅馬禮儀向着埃羅帕西婭微微躬身,當迎着走到面前的皇后那雙美麗的碧藍眼睛時,她從其中看到的是平靜甚至還有一絲欣賞。
“你真是個美麗的女人,倫格就喜歡美麗的女人,”埃羅帕西婭並不管丁璇是否聽得懂,只是對她說着,看着丁璇眼中的疑惑,她回頭向望過來的丈夫看了一眼,然後接着說:“不過我真不希望他愛上你,因爲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你會給他帶來不幸。”
說完,埃羅帕西婭不再理會一臉疑惑的丁璇,轉身走到丈夫身邊,可是就在她剛剛拉起倫格的手時,一陣腳步聲忽然從半敞的門外傳來,隨着人影閃動,阿歷克斯急匆匆的走進了房間。
“陛下,聖地來的消息,理查與巴里安開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