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緩緩退去的郭絡騎兵,蘇定方轉頭看向一臉輕鬆的雲昭,“你怎麼就這樣肯定敵人剛剛只是試探,而不是強攻?”
雲昭揚揚馬鞭,指了指滿地的蒙軍屍體,笑道:“喏,這些蒙人的屍體已經給了他們警醒,他們不明白爲什麼數千人馬攻打一個只有三百餘人把守的小堡竟然還遭到如此慘重的失敗,逃回去的潰兵驚魂未定,必然也說不清楚我們到底有多少人,這會給敵人的首領造成一種錯覺,我們這裡的人很多。”
“所以,他派出來察看虛實的將領必然是老成持重的將領,摸不清我們的虛實,就絕然不會貿然進攻,哦,你說被我砍了腦袋的那個人叫其其格,是個族長吧,其其格的例子就擺在那裡呢,沒有人願意重蹈覆轍的。”
“我們越是大膽,他就越是心虛,更何況如果對手想要與我們來一場決戰的話,那剛剛來的就絕不會是僅僅只有千餘騎兵,而是他們的主力了。既然只是來打探虛實的一隻根本就沒有心思戰鬥的軍隊,我爲什麼不咄咄逼人一點呢?雲昭大笑。
“更何況……”他回過身來,指向白雪皚皚的巴顏喀拉山,搖了搖馬鞭,似乎在響應着他的呼喊,巴顏喀拉山上,一面腥紅的大旗探出了積雪覆蓋的樹頂,在風中獵獵飄揚。
“你還真有伏兵!”蘇定方大喜,“還有多少人?”
雲昭搖搖頭,“沒有了,能作戰的都在這裡了,那上面的只不過是一些不能作戰的老鄉,用來騙騙蒙人可以,上陣打仗那可就不行了。”
蘇定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如果對手是一個二百五,根本沒有你想得這麼多,而是不顧一切地上來就衝鋒呢?”
雲昭撇撇嘴,淡淡地道:“這本來就是一場賭博,我們用命在博,如果賭輸了,自然就去拼命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蘇定方沉默半晌,看着雲昭平淡的面容,“佩服之至!”作爲一名帶過數千大軍的將軍,蘇定方對於指揮作戰自然並不陌生,對於戰陣的變化以及作戰所需要懂得天文地理等知識自然並不缺乏,但像雲昭這樣將人心也算計進去的就少了,而且他並不缺乏孤獨一擲的冒險精神,這種特性,在當今大越的將領之中極爲少見。
戰無常勢,戰無常態,戰前再好的計劃,再精密的算計,都有可能因爲一點小小的意外而導致整個戰局的演變,本就沒有必勝的戰爭,所以雲昭不憚於在失敗之後去拼死一戰,更能體現出此人的不惜一死的勇氣。所以蘇定方由衷地說一聲佩服。作爲軍人,蘇定方覺得自己有死國的義務,但云昭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邊民而已,他即便在事不可爲的情況之下轉頭便逃而將蘇定方等人丟下,蘇定方也不覺得他有什麼錯。
翻身下馬,蘇定方取下頭盔,把在脅下,伸出手來,“雲兄,大恩不言謝,還請進堡一敘,安慶被困多日,補給困難,但蘇某還有一壺燒酒,願與雲兄共飲。”雲昭一看面相就比蘇定方要小得多,蘇定方鄭重其事地稱其爲雲兄,自是表示感激與尊重之意了。
“固所願耳,不敢請也!”雲昭大笑着翻身下馬,一把拉住蘇定方伸出來的手,“能與蘇將軍這樣的英雄並肩作戰,同桌喝酒,是雲某的榮幸!”
兩人把臂而行,在他們身後,蔣旭卻是躲到了一羣步兵身後,竭力將他高人一頭的身子藏在衆人的身後,手裡緊緊地握着那柄陌刀,這把刀,他太喜歡了,生怕那個姓蘇的傢伙找他討了回去,先前不是說借的麼?小乙已經把他的飛燕要回去了,要是他來找自己討刀,自己不就得還給他。
“看不見我,看不見!”他神神叼叼地念着,心裡卻在想,只要這個時候不當場找我要,轉個身我便稱不見了,弄丟了,能奈我何?想到這裡,蔣旭得意地笑了起來,笑聲之大,讓身邊的戰友們都奇怪地轉身看着他,看到突然之間自己成了衆人的焦點,蔣旭臉色都變了,立馬低頭伏身,矮了大半截下去。
石堡之內,處處都是血跡,倒斃的蒙軍與大越士兵的屍體隨處可見,此時,燕小乙,郝仁等人正在收拾着,將屍體一一地擡出堡去,敵人的自然是一扔了之,反正這大雪天的,也不怕有什麼瘟役,也許一晚上過去後,巴顏喀拉山中那些狼羣便會循着血腥味空竄出山來,將這些屍體啃得一乾二淨,自己人的則整整齊齊的碼在一處,蘇定方麾下的士兵正流着淚在挖着大坑,準備將這些士兵埋葬下去。
一間不足五平方米的石室,便是蘇定方的臥室兼作戰指揮的所在,一名伙伕端着兩個大碗走了進來,將碗放在桌上,卻是兩腕馬肉,只不過一個是紅燒,一個卻是清蒸。
蘇定方從牀上摸出一罈老酒,“雲兄弟,不好意思,石堡裡委實沒有什麼好東西招待,委屈了!”
雲昭呵呵一笑,“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與蘇將軍這樣的人物同桌喝酒,別說不家兩碗馬肉佐酒,便是就着樹根草皮,那也是有滋有味!”提起酒罈,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一股紅辣辣的熱線順着喉嚨直衝肚皮,身子瞬間也似乎暖和了起來,臉更是騰地便紅了,雲昭大叫一聲“好酒!”
看着雲昭的樣子,蘇定方便了解眼前的這個青年漢子其實酒量並不好,但這股豪爽的勁頭,卻讓人心折。從雲昭手中接過酒罈,也是大灌了一口,“雲兄弟,你這個朋友蘇某交定了。好漢子,好朋友!”
雲昭大笑,“那雲某這個山野之個可就高攀了!”
“什麼高攀不高攀的,戰場之上,只有戰友,只有兄弟,更何況,蘇某亦是一個窮措大。來!”將酒罈遞給雲昭。
嘴着馬肉,喝着老酒,雲昭問道:“蘇將軍,有一個問題不知道該不該問,但作爲一名邊民,我的確很想知道,因爲安慶已經是這方圓數萬裡之內,唯一的一支大越軍隊了。”
“雲兄弟請說,只消蘇某知道,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看雲昭的樣子,酒量並不大,蘇定方倒是不到勸雲昭酒了。
“安慶還守得住麼?”雲昭將啃得光溜溜地骨頭丟到桌上,直視着蘇定方,問道。
蘇定方嘆了一口氣,“雲兄弟,如果今天是下面的兄弟問我,我會斬釘截鐵地告訴他,當然守得住,我們一定守得住,但對你,你也看得很清楚了,安慶已是內無糧草,外無援兵,能守到現在,已經是上有老天保佑,下有嶽將軍調度得當,士兵上下齊心用命了,我實話告訴你,守不住了,如果對手發動進攻,少則十天半月,多則一個月,安慶肯定挺不住了,到了那個時候,也就是兄弟我的死難之日。”
“真有這麼嚴重?”雲昭問道。
“這還是我很樂觀的估計,雲兄弟,今天如果不是你們突然出現,蘇某我現在已經去和閻羅王老兒喝酒打屁去了。安慶五千守軍,打到現在,已經只有二千能戰之兵,算上那些傷兵,也絕不超過二千五百人,已經傷亡過半。更重要的是,士兵尚有一戰之勇,但糧草即將吃光,這冰天雪地,後援無法運上來,我們坐吃山空,安慶城早在半月之間便開始限糧,城裡連老鼠都被捉光了,爲的就是能省下一點點糧食,但這又能頂幾天呢?”蘇定方搖搖頭。
“如果有糧草呢?”
“如果有充足的糧草,我們或許還能頂到明天開春春暖開花開之日,但這也要看敵軍將領願意付出的代價幾何了!”蘇定方嘆道。“安慶能挺到現在,其實也與蒙軍不願拿騎兵與我們以命換命,這才能挺下來。”
雲昭點點頭,“蘇將軍,我手裡尚還有一點點糧草,願意支應給安慶守軍。”
“你說什麼?你,你有糧草!”蘇定方霍地站了起來,不敢置信地看着雲昭。
雲昭笑道:“蘇將軍,你也看到了,我們聚集了不少的兄弟,在山中也藏了不少的糧食,應當可以一解安慶燃眉之急,雖然是杯水車薪,但總是聊勝於無罷。”
“太好了,太好了!”蘇定方在房裡轉了幾個圈圈,“雲兄弟,你能給我們多少?”
雲昭一攤手,“我那裡也不多,最多能勻給你們五萬斤糧。我們那裡,除了這些作戰的兄弟,還有數千老弱婦孺呢!”
“五萬斤,夠了,夠了,加上安慶還有的一點兒存糧,每天只是熬稀粥,加些能吃的樹皮,草根,足夠我們再挺一段時間,對了,這外面那些死馬傷馬,還可以讓兄弟們吃上肉食,補些力氣,安慶便又可以頂上一段日子,雲兄弟,我替嶽將軍先謝謝你了。”蘇定方抱拳一揖到地。
雲昭趕緊跳起來,雙手扶起蘇定方,“蘇將軍這就不把我當兄弟了,你們力抗蒙人入侵,我雲昭卻也是打蒙狗的,我們都有同一個敵人,自然便得守望相助。”
“好,好一個守望相助。”蘇定方喝了一聲彩,提起酒罈,“兄弟,來,我敬你!”舉起酒罈子,送到雲昭嘴邊。
雲昭大笑着湊上嘴馬,滿滿地灌了一口,咕嘟一聲吞下去,“蘇大哥,可不能再喝了,再喝我可就要倒了。爽快!蘇大哥,我與你一見如故,如果你不嫌棄雲某本領低微,這石堡城便讓兄弟我替你守如何?”雲昭滿臉通紅,揪着蘇定方的衣袖,豪情滿懷地道:“有兄弟我替你鎮守石堡,保管沒有一絲一毫的問題,你自帶着你的人回去幫你家嶽將軍,咱們兩邊守望相助,挺過這個冬天。”
看着激情鏗鏘的雲昭,蘇定方哈哈大笑,“雲兄弟肯來幫我,我自是歡喜,不過這石堡讓與你鎮守,蘇某可作不得主,得嶽將軍發話才行,敵人如果退了兵,我便入安慶,與嶽將軍去說,相信嶽將軍知道有云兄弟這等豪傑相助,亦是高興萬無,斷無不準之理。”
“一言爲定!”雲昭伸出手去,與蘇定方重重一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