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白瑩瑩仿若晶瑩剔透一般的麪條,放在一個大海碗裡給端了上來,白瑩瑩的麪條上,一邊澆着褐紅色的濃稠醬料,散發出一股股濃郁的肉香,另一邊齊整的擺放着一撮切成了細絲的菜蔬,清新的色彩映襯着肉醬與麪條,更顯得誘人。中國的飯食無論普通還是高級,都講究一個色香味俱全,這一碗麪全都做到了。夏鴻升端着那碗炸醬麪走到了徐父面前,將碗往他面前一放,也不話,就坐到了旁邊去了。晚飯還沒成,夏鴻升擠開了廚子自己先做了炸醬麪,這會兒徐父肚子正飢,嗅到面上的醬香,更是食指大動。
也不客氣,徐父拿起筷子,先是湊頭過去深吸了一口氣,頓時就感到那股濃郁的肉香盈滿腹內,嘴裡就不由自主的涌出口水來了,趕緊吞嚥了下去,可是不敢在這兩個子面前失了臉面。將碗中的面攪拌均勻,徐父夾起一口送入口中,頓時眼中一亮,繼而便下筷如飛,一口麪條入口,還沒見咀嚼幾下,下一口就已經又送到嘴裡了,果然不愧是父子,吃麪的那股子風捲殘雲的勁兒,跟昨天吃油潑面時的徐齊賢一模一樣!
一大碗麪條,頃刻間灰飛煙滅,徐父這才放下了筷子,擡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夏鴻升和自己兒子,伸手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手巾擦了嘴,這才又道:“呵呵,靜石賢侄,是老夫失禮了。恩,這麪條風味極佳,你的心意老夫明瞭了。你是一個聰明人啊,可聰明人也總是容易被聰明誤,惟願以後能不改本心,不忘初衷,造福一方。”
徐齊賢的父親從一碗夏鴻升親手做的炸醬麪中吃出了夏鴻升心裡對他的感激,所以倍感欣慰。
茶葉的事情,就這麼敲定了,徐齊賢的父親敏銳的看到了這種用炒制之法制作出來的茶葉的前景,於是果斷下手,把這門生意給攬了過來,也以大方的五五分成,把夏鴻升拉到了自己的船上。這種魄力倒是挺令夏鴻升歎服,畢竟,炒茶這種東西還是新奇事物,徐父也只是嘗過了徐齊賢捎回來的茶葉而已,就敢以五五分成應下來,端的算是殺伐果決了。
家裡的那桶鹽水已經徹底用完,嫂嫂又去買了鹽來,夏鴻升特意拖嫂嫂捎回來了幾近最差的鹽土來,準備有時間了繼續把實驗進行下去。沒辦法,自從知道了鹽的生意是官家一手經營的,嚴禁販賣私鹽之後,夏鴻升的熱情就消退了不少,把能賺錢的茶葉放到了優先,現下茶葉的事情也暫時告一段落,就有時間實驗一下了。
不過在那之前,還有一件事情也已經到了眼前了。
書院裡一個月一天的旬假已然接近,按這旬假應該是一旬一假,每十天過一天的,可是書院當中就只有一天,學子們在這一天閒散,不用課業,纔有時間去聽夏鴻升忽悠,加入到興趣組裡面。大字報已經做好了,沒敢勞駕哪位先生,就是夏鴻升自己寫了稿子,然後讓徐齊賢謄下來的,就等旬假那天清早,往書院大槐樹下一貼了。
眼看旬假到來,學子們都盼望着能夠休息一天不用進學,想來,無論是唐朝的學子,還是後世的學生,對於過星期的期盼大抵是相同的。夏鴻升準備了一番自己的辭,甚至還準備了一篇演講稿,準備在旬假這天好好的煽動一番,吸引儘可能多的學子加入自己的興趣組裡面。
萬般期盼中,旬假終於到了,夏鴻升起了個大早,跑到書院中將那張大紅紙給貼到了槐樹上面,等到學子們起牀洗漱完畢到了院子裡,一眼就瞅見了槐樹上的那張搶眼的紅色大紙來,還能看見上面寫有字,於是就都好奇的邁步過去,想要看看那上面寫了什麼。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闇,誰能極之?馮翼惟像,何以識之?明明闇闇,惟時何爲?陰陽三合,何本何化?圜則九重,孰營度之?惟茲何功,孰初作之?斡維焉系,天極焉加?八柱何當,東南何虧?九天之際,安放安屬?隅隈多有,誰知其數?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屬?列星安陳?”開頭一段屈原的《天問》,被年長一些的學子喃喃誦出,卻見後續接着又寫道:“天何以清,地何以濁,鳥獸草木何以生息覆滅,天威煌煌何以雷霆止息?何爲風,何爲雨,雪月霧化道理何在,四時變遷究竟緣何。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我欲探尋萬物之理,諸位同窗可願同行?”
大字報前的學子圍觀的越來越多,夏鴻升看時機差不多了,就從學室裡跑了出來,分開了衆人,然後站在槐樹下的一方青石上,深吸了一口氣朗聲道:“諸位同窗,請聽我一言!”
夏鴻升向書院中的學子鞠躬施了一禮,道:“有一天下雨,弟見電閃雷鳴,就突然心生疑惑,想要知道這風雨閃電是怎麼形成的,翻越典籍,卻不見因果,只翻出屈子《天問》之嘆,一攬之下,也不禁想要問一問。天到底有多高,地到底是什麼,爲什麼太陽會東昇西落,爲什麼人間有四時變化。想要知道山是怎麼形成的,水是如何流動的,爲什麼鳥兒能飛在空中,爲什麼蟲子會鑽入地下。世間萬物都有他的道理啊,大到天地滄桑之變,到身邊常見之事,弟都想要探尋它的道理。只是不知,諸位同窗可有同此興趣者?”
完,夏鴻升看着下面的一衆學子,卻見他們一個個用一副詭異的神色看着夏鴻升來,絲毫不爲所動的樣子,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魔怔了的病人一般,還有甚者,居然已經吵着要跑去叫先生來了。
夏鴻升差兒氣炸,這跟預想中的場景完全不一樣啊!這些學子難道就沒有一兒好奇心來?不應該啊,連顏老夫子都有那麼旺盛的好奇心,沒來由這些年輕的學子們會不感興趣啊!
一咬牙,夏鴻升又大聲道:“見過有人火中取粟沒有?想不想知道爲什麼?見過有人把手伸進油鍋裡而不會燙傷沒有?能夠讓人飛到天上去的東西,你們見過嗎?那些裝神弄鬼的傢伙用刀在黃紙上拉,能拉出紅色的血痕來,你們想不想知道其中的原理?”
這回終於有人給出兒反應了,就見一個學子呵呵笑了起來,問道:“夏師弟,你這是要變戲法兒麼?”
夏鴻升頓時氣急,變你妹的戲法,你纔是變戲法的,你全家都是變戲法的!
底下的學子們一陣一陣的鬨鬧,居然還真的起鬨着讓夏鴻升變個戲法兒來了。
這場面完全沒有按照夏鴻升預想的發展,本來不應該是一場煽動人心的演講麼,怎麼演講還沒有開始,就變成戲法兒表演了?!
失敗了啊!哼,孺子們不可教也!
遠遠的,就見還真有人把山長給喊過來了,夏鴻升趕緊一轉身撕了大字報,匆匆的跳下了青石,卻被人羣擠了起來,怎麼也衝不出去,等到好不容易擠出來,顏師古也已經到了他眼前了。
“爾等圍聚在此作甚?還不快快散去了,還想進學一天不成?!”顏師古朝周圍的學子們低聲喝道,周圍的一羣學子頓時作鳥獸散,眨眼間就跑沒影了。
“學生拜見顏師。”夏鴻升垂頭喪氣的給顏師古施禮。
顏師古頭,從夏鴻升手中拿去了紅紙,展開看了看,復又笑着還給了夏鴻升,道:“怎麼,失敗了?”
夏鴻升了頭。
“天道飄渺,我等凡俗之輩,誰能探得究竟呢?就是你在山中遇到的仙人,不也仍舊藏身在這世間?你一心想要找志同道合的人,一同鑽研格物之道,殊不知這些學子們方纔進學不久,學問不到,誰曉得格物之道是什麼。言之虛無縹緲,不若腳踏實地,老夫相信,這些學子們關心今天去哪裡遊玩,都比關心這些虛無的問題要用心的多。你跟他們講天道變化,萬物之理,在他們眼中不如一場戲法兒看的痛快。”顏師古擡手拍拍夏鴻升的肩膀,寬聲道:“再者了,當年孔夫子講學之初,不也沒有幾個人追隨?來功利了,這學問之道,有時也需要有所號召才行。你且看,若不是老夫在士林之中還有些許薄名,這鸞州書院豈會有如今之規模?你若想要行格物之道,且先做出一些事情來,教人知道這格物之道的好處來,到時我不就人,自會有人來就我。”
夏鴻升一愣,隨即便明白過來了。不接地氣,操之過急啊,也是,那些虛無縹緲的問題,誰會關心呢,還不如關心一下下一頓飯吃些什麼來的實惠。沒有感受過朝陽,誰會知道朝暾之溫暖,沒有經歷過風暴,誰會知曉驟雨之凌厲。格物之道也是如此,沒有嗅過又如何知道花香。可若是沒有花香,又怎能引人來嗅?
若格物之道便是那株幽藏的野花,此刻欠缺的,便是那誘人來嗅的芬芳了。只要有朝一日,這花香散開了,纔會引來世人欣賞。
此後,我便要散開這芳香。
夏鴻升心頭釋然,方纔的頹喪便也隨即而去,這一次失敗的嘗試,倒也算不得完全失敗。起碼讓夏鴻升明白了自己現在欠缺的是什麼,有了更加具體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