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於全金想組個永興商隊來着,所以他告訴大隊的跑山人,讓大夥把打着的皮張、熊膽都留着。
大隊的人很聽話,主要是這樣省着他們往山下跑了。
這年頭,林區人沒有像趙家那樣下山辦年貨的,年前趕集買點瓜子、凍梨、糖球就過年了。
所以一般的情況下,誰也不願意下山。大隊組織收這些東西,他們樂不得的
永興大隊下面十個小隊。上千口人,跑山的可是不少,收穫那就不用說了。
趙軍拿過來本子一看,只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和皮張種類、數量的統計,最少都得是二十張灰皮或二十張黃葉子起步。
趙軍往後翻,一連翻了五頁才結束。
這時,於學文擡手向尤志傑比劃一下,尤志傑心領神會,對趙軍道:“這兩天,我們替你收了八百來張的黃葉子。灰皮呢,五百出頭,是五百一十五,還是五百一十八來着?”
趙軍聽得一愣,他把灰皮倒騰到常山,一張有四塊錢的利潤,而黃葉子是三塊。
按尤志傑說的數,目前永興大隊替他收的這些東西,利潤就五千塊錢了。
關鍵是,本錢還不用他趙軍出。
“趙軍吶,皮子啥的都在庫裡呢。”陶大寶喚趙軍道:“都這時候了,你們跟我回家吃口飯。等吃完飯,我領你上大庫,你們檢查完了,再給那些東西拉走。
完了等過兩天,我們都收利索了,再給你打電話,你再來一趟。”
“陶大叔、於書記。”聽陶大寶的話,趙軍忙對永興兩大巨頭道:“你們看這麼地行不行?這些東西就先放你們庫裡吧,等我們初八走的時候,我從家到這塊兒,再取這些東西,然後拉着就直接上常山了。”
“這個……”陶大寶聞言看向於學文,於學文點頭道:“那也行,那不都一回事兒嘛。”
反正都是他永興大隊出錢,趙軍什麼時候來取這些東西,對他們來說都一樣。
可對趙軍而言,卻是不一樣了。這些東西弄回家,還得自己經管,不如放在永興大隊了呢。
見於學文答應,陶大寶對趙軍笑道:“走吧,跟我回家吃飯去,吃完飯你樂意走再走。”
跟趙軍說完,陶大寶和於學文道:“老於,那我走了啊。”
於學文應了一聲,起身與趙軍、王強客套了兩句,並把他們送出屋外。
從大隊部出來後,三人上了吉普車往陶大寶家走。
陶大寶媳婦姜蘭在家帶孩子,對於趙軍他們的突然到訪,姜蘭什麼準備都沒有。
這時候殺雞、化肉都不趕趟了,好在家裡有凍餃子,姜蘭便給他們煮餃子吃。
酸菜野豬肉餡的餃子,酸菜比肉多。
但農家不是過年,能吃上帶肉的餃子,那就已經很了不得了!
這還得虧陶大寶有實力,大隊上的跑山人打着野豬,經常會給他家送些肉。
趙軍他們在家,吃的餃子咬開皮都是肉蛋,冷不丁吃這種餃子感覺挺新鮮,有點憶苦思甜的意思。
而在吃餃子的時候,趙軍跟陶大寶說起想在永興大隊買豬的事,陶大寶把餃子塞進嘴裡,含糊不清地道:“行,等你走前兒上三隊養豬圈,挑肥的抓一個。完了毛豬給你按七毛五算,不朝你多要錢。”
“陶大叔,我們那個……”趙軍話說到一半,稍微停頓了一下,道:“得要七個呢。”
“啊?”剛夾過一個餃子的陶大寶一愣,餃子一下掉他碗裡,把碗裡醬油都濺到桌面上了。
“你買那麼多幹啥呀?”陶大寶皺眉問道:“你送禮也用不了那些呀?”
“這不是我們好幾家呢嘛。”趙軍笑道:“都尋思趕過年前殺個豬請客。”
“那有野豬,就整野豬唄。”陶大寶如此說,卻聽趙軍笑道:“這前兒野豬不瘦嘛。”
聽趙軍如此說,陶大寶雖然感嘆這小子不會過日子,但也沒再說什麼。
等吃完飯,趙軍他們就張羅要走,陶大寶陪着他們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陶福林揹着手往這邊兒來。
老頭子是來看小孫子的,這時看到趙軍,陶福林驚訝地道:“趙小子,你們啥前兒來的?咋沒到家吶?”
“晌午前到的。”趙軍笑道:“完了就跟我陶大叔吃飯來了。”
聽趙軍這話,陶福林道:“那晚上上你二叔家吃去。”
“不得了,陶爺。”趙軍道:“我們馬上就得走了。”
“爹呀!”這時,陶大寶對陶福林道:“你陪趙軍他們上三隊買豬去唄,我就回大隊部了。”
“買豬?”陶福林一愣,就聽趙軍道:“陶爺,我們尋思買幾個豬回家,年前請客啥的。”
“那走吧。”陶福林擺了下手,然後對陶大寶說:“老大你忙你的去吧,我領趙軍去。”
說完,陶福林就跟着趙軍上了吉普車。
坐在副駕駛上,陶福林打量一圈,對趙軍道:“小子,你這車真不錯。”
趙軍一笑,啓車往外走。
走四里多地,吉普車穿進三隊,在陶福林指揮下,在一座房前停下。
趙軍一下車,便有臭氣撲鼻而來。
這座房後,是一片豬舍,旁邊還堆着剷出來的豬糞,味道好不了。
“小子跟我進屋。”陶福林沖趙軍擺手道:“招喚白老二去。”
陶福林口中的白老二,他們兩口子給大隊養豬,而且白老二這人還管殺豬。
陶福林在前,趙軍在後,陶福林一開門,就聽屋裡有男人罵聲道:“俏麗哇的,我特麼告訴你多少回了?啊?撿豆腐撿邊兒、撿邊兒!”
“俏麗哇的!你特麼愛塞(sēi)不塞!”男人罵聲落下,便有女人迴應道:“我特麼一天伺候你你還淨逼事兒……哎呀,陶叔來啦!”
女人罵到一半看見陶福林,忙招呼道:“陶叔吃沒吃吶?”
“吃完了。”陶福林道:“你們兩口子吵吵啥吶?”
陶福林說話時,就有一男人急匆匆地從屋裡迎了出來。這男人個子不高,標準的車軸漢子,一臉橫肉。
這男人便是永興三隊的豬倌兼屠戶白燦宏,也就是陶福林口中的白老二。
白燦宏出來,便招呼陶福林到裡屋。
“我不進去啦。”這屋裡一股難聞的味道,陶福林便對白燦宏道:“我找你有事兒,你吃沒吃完吶?”
“我扒拉完啦,咋地了,陶叔?”白燦宏問,陶福林回手一指趙軍,道:“這小子要抓豬,你可大的給他抓!”
“哎呀!”白燦宏看了趙軍一眼,當即道:“這不趙軍嗎?”
趙軍在永興大隊上過領獎臺,也算是個小名人。
見自己被人認了出來,趙軍笑着向白燦宏點頭,叫了聲“白師傅”。
“你把桌子撿了吧。”白燦宏對他媳婦道:“我給陶叔他們抓豬去。”
這時候,坐吉普車過來的王強、張援民、李如海都從車上下來了,他們三人跟着趙軍、陶福林、白燦宏往豬舍那邊走。
而李寶玉、解臣沒下車,因爲接下來李寶玉得把解放車開到豬舍門口,方便把抓住的豬往車上擡。
一邊走,陶福林一邊對白燦宏道:“老二啊,兩口子過日子,不能總罵罵咧咧的呀!你給她整急眼了,人家又回孃家了,誰伺候你呀?扔你自己,你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還豆腐吃邊兒呢?”
“嘿嘿……”白燦宏一笑,道:“陶叔,咱老話不說嘛,撿豆腐撿邊兒,說媳婦說三兒。”
這邊的男人都喜歡吃大豆腐、幹豆腐,這兩樣兒東西可以說是怎麼吃都吃不夠。
敢在這邊開豆腐坊的,手藝肯定沒的說,要不然根本開不下去。
而這邊做大豆腐都用滷水點,做出來豆腐又嫩又滑。
嫩豆腐口感好,但一燉容易碎。而一板豆腐,四邊那一圈相對比較硬,燉着不容易碎。
所以,纔有撿豆腐要撿邊兒這麼一說。
聽白燦宏這話,陶福林笑道:“你媳婦擱家不就是老三嗎?”
“她媽地!”白燦宏嘟囔道:“這娘們兒不聽擺楞。”
陶福林聞言一笑,沒再勸白燦宏,而是回頭問趙軍道:“小子,你那沒過門的媳婦兒,在家是老幾呀?”
“她姐一個,完了身上一個哥、一個弟。”趙軍回答完也是好奇,便問陶福林說:“陶爺,爲啥說娶媳婦娶三兒啊?啥說道兒啊?”
剛纔白燦宏說的那個“三兒”,肯定不是小三兒而是在家排第三的意思。
“呵呵。”陶福林一笑,道:“說是三兒,其實就是老疙(gā)瘩(da),不都說小的奸嗎?”
這個“奸”字沒有貶義,而是聰明的意思。
“陶叔。”陶福林話音落下,王強笑道:“我是聽說‘大的疼,小的嬌,挨打受氣在當腰’呢?”
當腰就是中間的意思,陶福林聞言點頭,道:“可不咋地,當間兒的孩子不吃香啊!”
這兩天跟着趙軍受了教育,李如海懂事不少,現在大人說話,他不插嘴了。
但此時,李如海有些嘴癢,他便拉了拉張援民,然後小聲在其耳邊道:“張大哥,那老爺子說的不對。”
“嗯?”張援民一怔,看向李如海道:“那咋回事兒啊?”
“他們告訴我說撿豆腐撿邊兒,說媳婦說三兒是因爲……”李如海在張援民耳邊小聲道:“邊兒肥,三兒浪。”
張援民:“……”
聽聽!
這話哪是十四歲孩子能說出來的!
“你這都聽誰說的?”張援民問,李如海道:“我聽王大龍說的。”
“你以後少跟他打連連。”張援民說這話時,幾人已走到豬舍門口,解放車也從後面跟了上來。
這年頭,豬舍肯定不能蓋大瓦房,都是木刻楞的房子,外糊拌碎乾草的黃泥,前後都有窗戶,沒玻璃但封塑料布擋風、透光。
這樣的豬舍,已經很牛了,也就是永興大隊纔有這條件。
當然,永興大隊這樣並不是爲了起高調,而是冬天豬越暖和,它才能多長膘。
一排木刻楞的房子,趙軍一眼望去,有十多個門,每一扇門各對應着一間豬舍。
“給我們挑肥實的啊!”陶福林又叮囑一遍,白燦宏連連答應,然後帶着一行人到第三間豬舍前。
單扇門沒有鎖,用塊石頭頂着,白燦宏彎腰把石頭推到一旁,拽開門對陶福林說:“陶叔,你看這圈這四個豬咋樣?”
裡面屋挺大,進門不是豬圈,有一塊空場,而豬圈只佔了四分之三。
豬圈四周壘着一米左右高的石頭,要不然豬能把木刻楞房子嗑壞了。
豬圈地上是夯實的土,進門這邊也就是靠南是朝陽面,右側是豬食槽,左邊對窗戶這側是乾草鋪成的豬窩。
都說豬髒,但其實豬是懂乾淨,它從不往窩和食槽附近拉尿。它們上廁所都有專門的地方。此時這豬圈的東北角,就堆了不少豬糞。
在這五米多長、五米來寬的豬圈裡,有四頭肥豬。最小的一頭看着都得有二百五十多斤;而最大的一頭,得有三百斤。
這年頭,家豬能養到這麼大,屬實是不容易的!
看到白燦宏進來,四頭豬都起來了,晃着耳朵、尾巴就往豬槽子前邊湊。
這是養成的習慣!
看到這一幕,陶福林問白燦宏道:“晌午沒喂呀?”
“那能嗎,陶叔?”白燦宏道:“晌午它們都吃完了,要不我咋剛吃飯呢?”
這屋裡沒有供暖,白天能從窗戶進陽光,這屋裡稍微能好一些。但外面零下三十度,白天這屋裡也得零下二十多度。
這麼冷,每次餵食都不能倒太多,要不然豬吃不完,也都凍在槽子裡了。
此時那槽子裡,就凍有厚厚的豬食。
這種情況,就得少量喂、多次喂。
白燦宏兩口子一天喂三次豬,早、中、晚各一次。
“小子!”這時,陶福林招呼趙軍問道:“這四個豬可挺好哈!”
“嗯吶!”趙軍點頭,道:“那這四個,我都抓着。”
“啊?”白燦宏聞言一怔,看向趙軍問道:“你要抓幾個?”
他還以爲趙軍就要一頭呢。
“我抓七個,白師傅。”趙軍笑道:“這圈這四個,我都抓走。”
聽趙軍這麼說,白燦宏咔吧兩下眼睛,然後對趙軍說:“你等我一會兒!”
說完,白燦宏走了出去。沒過兩分鐘,他拿着東西回來了。
他一手拿着數股短麻繩,另一手拿的是半截麻袋,是有底的那半截,而且麻袋口穿着一圈鐵絲,使麻袋口成一個不易變形的圈。
這個東西,是用來罩豬頭的。
把它往豬頭上一套,豬什麼都看不着,它就懵了。到時候,人綁豬蹄子就好綁。
白燦宏拿着麻袋,把那十來根短麻繩遞給趙軍,道:“你們出倆人,跟我進去。”
“我來!”李寶玉主動請纓,解臣道:“還有我。”
雖然他倆不認可李如海對他們在趙家幫中的定位,但每有髒活、累活的時候,李寶玉、解臣都很自覺地主動上前。
豬也通人性,它們認得白燦宏,但不認李寶玉、解臣。
眼看陌生人進豬圈,四頭豬都往北邊跑去,站在凍住的豬糞堆上。
貼邊過去的白燦宏張開雙臂,一手在前轟豬,在一頭豬溜邊要走時,白燦宏手疾眼快將麻袋套在豬頭上。
眼睛看不見,豬瞬間頓住腳步,李寶玉、解臣各拿一根繩子,過去就拽豬腿。
倆人在豬右邊,但一個拽左前腿,一個拽右前腿,隨着他們一起發力,直接將這頭二百七八十斤的豬拽翻在地。
“嗷啊……嗷啊……”豬嚎叫着蹬腿,李寶玉、解臣吃力把豬蹄子往一起攏。
見此情形,豬圈外的張援民搖頭道:“可惜我縛豬鉤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