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們由內到外有着足以讓天地變色的力量,但是他們將這種力量,用在了讓大明生產力進步的大道之行之上。
大明的百姓在千餘年的儒教教化之下,像是順天府衙門拆借這種事,工匠們都是能忍則忍。
“我們的敵人是誰?”朱祁鈺聽聞于謙詢問,沒有從正面回答問題,而是自問自答的說道:“是瓦剌人嗎?是啊,土木天變,瓦剌人似乎有資格成爲我們大明的敵人,但現在的瓦剌,沒有資格成爲大明的敵人。”
“那是麓川生苗?是倭國倭寇?是建州建奴?還是那肯做羊的天竺人?亦或者是貪婪的大食商賈?亦或者泰西那些海盜?”
“大明如日中天,這些都不配成爲大明的敵人。”
“大明的敵人,只有我們自己。”
“大明啊,有一羣只想躺着收租的蠹蟲,一點風險都不肯擔待,只要能收租,管他什麼禮義廉恥、管他們什麼國家大義,只要能躺着收租,就心甘情願,哪怕是認賊作父也甘之若飴。”
朱祁鈺靠在椅背上,看着于謙說道:“有人說於少保是百官之首,所以是於少保是大明的敵人,因爲於少保這個百官之首,放任了這些蠹蟲竊國爲私,是於少保這個百官之首,放任了他們肆意妄爲。”
于謙聞言也是一樂,搖頭說道:“他們怎麼不把土木堡的罪責扣在臣的頭上呢?”
朱祁鈺坐直了身子,笑着說道:“還別說,還真有,朕最近就聽說過這種謠言,說郕王和于謙聯合做局,設下了土木堡天變的陰謀,爲的就是謀求皇位!這個編排的真是合情合理,動機、手段、決心、能力都有,聲情並茂,痛斥朕這鳥位,得位不正。”
“具體而言,就是摸好脈、把好關、多稽查、常走動,就像老農一樣,要在田間地頭多走動,才知道這溝渠有沒有堵塞,水流有沒有變小,是不是有些敗類村霸,私自拆了個口子往自家田地裡灌水,若是和這些個村霸們,說不管用,就得拿起這鋤頭來,敲碎他們的腦袋!”
太陽慢慢的落到了西山之下,打出了萬道金霞,朱祁鈺合上了自己的備忘錄說道:“朕不日還會南巡,徐有貞讓朕去看他修的長江大橋,朕去看看他修好了沒,也去看看,這水究竟流向了哪裡。”
關於如何摸好脈,就是要切實、真正的瞭解大明各地百姓的迫切需求,因地制宜的尋找優勢產業進行扶持,而不是盲目的、偏見的、站在朝堂之上,趾高氣昂的指點天下,比如雲貴地區其支柱產業明明是是煤炭、黃銅、藥材、木材,非要搞詩社、畜牧、印刷,這不是胡鬧是什麼?
朱祁鈺這一次鹽鐵會議主要討論的便是摸好脈,主要是具體確定某道某府某縣的優勢產業進行扶持。
冉思娘這手多少有點不老實,朱祁鈺這剛坐下,冉思孃的手就開始遊走,帶着些虛弱的語氣說道:“夫君威武雄壯,那麼大的塊兒放在那兒,我見了都怕,孩子不怕纔怪。”
“陛下大喜啊!”
“這後宮事,自然是娘子說了算。”朱祁鈺答應了下來,汪皇后從來不是個尖酸刻薄之人,是個好兒媳也是個好妻子。
“夫君,孩子都在這講武堂後院養着吧,你這裡乾淨也清淨,要是母親想看孩子,就來這後院看,省的母親天天唸叨我和思娘妹妹佔着坑卻不下崽,白瞎了寵愛。”汪皇后這話說的有那麼一絲尖酸刻薄,可這話音兒卻不是落在了吳太后的身上,而是落在了乾淨兩個字。
朱祁鈺身高馬大,這孩子還沒他小臂長,四公主被朱祁鈺抱在懷裡,也是不哭不鬧,只是緊閉雙眼,朱祁鈺剛把四公主交給乳孃,這孩子就嗷嗷大哭了起來,中氣十足。
朱祁鈺面露喜色笑着說道:“走過去看看。”
窗外有鈴聲響起,這是京師水廠販售的熱水,水市口在西直門外,晨醒昏時,一些水夫就會趕着水車四處前來取水,而熱水會裝在水車的大壺之中,流向京師的千家萬戶,這鈴聲就是販水車的聲音。
“得虧夫君給我撐腰,否則臣妾想舞弄這麼一大家子也是麻煩,快去看看七皇子和四公主吧。”汪皇后笑着抽出了手,示意皇帝趕緊去看看自己的七皇子和四公主去。
“你最好說的是我的個頭,你這剛生了孩子,好生頤養,老實點!”朱祁鈺一把抓住了冉思娘作怪的手,給她塞進了褥子裡,教訓的說道:“別人生了孩子都是虛弱無力,你這可倒好,這頭上的汗才落下,就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
朱祁鈺非常清楚大明,大明是這樣的,一羣只想躺着收租的蠹蟲們,就是大明最大的敵人。
汪皇后掌管六宮,朱祁鈺又不經常回泰安宮,在泰安宮裡,這媳婦不欺負婆婆就燒高香了,吳太后頂多說兩句,也不會多言語。
“好好,統統有賞,穩婆賞二十銀!”朱祁鈺這一到後院,先看到的是汪皇后。
朱祁鈺摸了摸冉思孃的臉頰說道:“娘子辛苦了,孩子名字我想好了,叫朱見清,最近朝局有些渾濁,只希望咱大明啊,能夠微雨見晴,六合清朗。”
朱祁鈺回到了聚賢閣裡,這流放勳衛已經開始走流程,勳衛的爹們,都已經來到了講武堂。
顯然這乾淨二字,不只是說的衛生環境,只不過這話多少有些干涉朝政的嫌疑,所以接上這麼一句尖酸刻薄的話,顯得不那麼的生硬。
這孩子剛出生,睡得很香,朱祁鈺這一進去,像是吵醒了一樣,一看到朱祁鈺就開始嗷嗷大哭了起來,朱祁鈺抱了抱,這孩子哭的更厲害了。
“好。”冉思娘放開了朱祁鈺說道:“快去延祥妹妹那裡看看吧,這好不容易有了個閨女,也算是喜事一樁,夫君再逗留片刻,怕是走不脫了。”
高婕妤這進宮六年了,孩子都有一個了,還是顯得有些生分。
朱祁鈺還沒走到後院,就看到一個小黃門跑了過來,急切的喊道:“陛下大喜,大喜!戌時二刻高婕妤誕下公主,五斤三兩,母子平安!”
“娘子有了身孕,就不要多走動,快找個地方歇歇,雲燕的預產期也快到了吧。”
幸好,幸好一切平安。
“高婕妤這可是頭胎,得虧是胎位正,否則又是麻煩,思娘妹妹倒是能給高婕妤解刳,但是思娘妹妹還躺在牀上呢。”
朱祁鈺到了冉思娘這裡,剛打算進去,又停下,去了盥洗房洗漱了一番,換上了新衣服,才走了進去。
“嗯。”朱祁鈺來到了高婕妤的房裡,這裡清淨了許多,只有一個乳孃在旁邊伺候着四公主,四公主不足月份,看起來有些瘦小,看到朱祁鈺愣了半天也沒哭,只是閉上了眼,不敢看朱祁鈺。
“謝陛下賜名。”高婕妤趕忙謝恩。
冉思娘伸出一根小指頭拉住了朱祁鈺,一抹紅潤灑在了兩頰之上,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兒,她輕聲說道:“遇到威武雄壯的夫君就是好,至少不用擔心生了孩子失寵。”
汪皇后挺着六個月的大肚子,這忙前忙後,好生緊張,尤其是這高婕妤是個頭胎,這要是有點啥事,唯一能做解刳的只有冉思娘這個解刳院當值的太醫,結果這太醫也在生孩子,可把汪皇后給忙壞了。
“太醫們看過了,雖然不足月份,但是不必擔心,安心頤養着。”朱祁鈺進門前和太醫院院判陸子才說了一會兒話,高婕妤生下的四公主,是八個月,這老話說七成八不成,這宮裡都比較擔心,這四公主養不活夭折。
在景泰年間,多喝熱水,是和身體健康一樣的祝福。
“陛下是清楚臣的,臣何德何能,哪有那個大的本事。”于謙只能笑了笑。
一個小黃門風一樣從後院衝到了聚賢閣,過門的時候,摔了一跤,一進門就大聲的喊道:“陛下,大喜,大喜!戌時二刻,冉寧妃誕下麒麟兒,六斤六兩,母子平安!”
“今天先到這裡吧。”
“陛下…”高婕妤這才面色輕鬆了起來,她是頭胎,精神本來就不是很好。
汪皇后看到了皇帝,就是搖頭說道:“陛下這個大忙人終於忙清了?這思娘妹妹,給你又生了個兒子,這剛能喘口氣,一開口,就是告訴我不要打擾陛下國事,看看人家思娘妹妹多給陛下省心。”
陸子才廢了好大的勁兒,才解釋清楚七成八不成這個問題,八個月的早產兒不成,只是說八個月的早產兒有缺陷的多,若是沒什麼缺陷,決計沒有養不活的說法。
汪皇后主持後宮之事,朱祁鈺一直非常認可。
朱祁鈺滿是笑意的說道:“打住打住,這話越說越離譜,都怪咱,都怪咱,娘子養好了,你說怎樣就怎樣。”
只是這乾淨二字,到底是在說朱祁鈺這後院乾淨又衛生,還是沒有多少閒雜人等?
鹽鐵會議並不是一個決策的地方,這裡主要確定財經事務的方向。
陸子看了孩子後,非常確信的保證孩子沒有什麼缺陷。
冉思娘委屈巴巴,眨着大大的眼睛說道:“怪我了?夫君可真是狠心,這把臣妾扔下,一扔就是九個多月,連孕…的滋味都不肯嚐嚐!明明中間幾個月是可以的!我是太醫,都不肯聽我的。”
朱祁鈺只好把孩子遞給了乳孃,坐到了牀邊,滿是古怪的說道:“咱就那麼可怕嗎?除了濡兒小時候見了咱不害怕,其他的孩子,見到咱就哭,咱就是一點孩子緣都沒有。”
朱祁鈺拉過了汪皇后的手說道:“這不是一切都有娘子嗎?咱在前面忙着國事,你在後面忙着家事,不是有娘子在,咱這兩頭忙,得忙成什麼樣。”
朱祁鈺結束了今日的鹽鐵會議,站在講武堂門前,看着窗外的金色霞光,靜靜的看着窗外。
“思娘妹妹可是說了,這孕婦,尤其是我這個年歲,就得多走動走動,雲燕還有一個多月,你着什麼急。”汪皇后還是坐到了軟篾藤椅上,她本來就坐着,是見了夫君站起來見禮。
“建立溝渠,將御製銀幣、景泰通寶這股洪流流向該去的地方,就是我們迫切要做的事兒。”
正統十三年,于謙才從地方回到了京城做了兵部侍郎,他聯合郕王殿下製造了土木堡天變,一個不視事兒的王爺,一個到了京師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安頓好的侍郎,搞出土木堡天變來,這些個造謠的讀書人,真的是太看得起他了。
小黃門這一跤摔的就很假,因爲現在已經戌時三刻了,後院跑過來還能跑一刻鐘?怕不是一直在張望,看到羣臣們離開,知道陛下鹽鐵會議開完了,才急匆匆跑來報喜。
“四公主朕給她起了個名,叫朱見茹,秋黃之蘇,白露之茹。”朱祁鈺給高婕妤整理了一下頭髮說道:“你安心休息,不要想太多。”
“防止錢流向哪裡,便是流向這些只想收租的蠹蟲手裡。”朱祁鈺坐直了身子說道:“具體而言,就是生息滋生財富之人,他們就是阻礙大明再次偉大的阻力,一羣瘋子,一羣爲了躺着收租不惜一切的瘋子。”
“吳太后和孫太后也到了,是小黃門去報了喜,這過來看孩子的。”興安小心的稟報着。
這話興安其實可以分開說,若是興安說,吳太后聽到小黃門報喜,過來看孩子,孫太后也到了,這話在皇帝的耳邊,就立刻變了味兒。
孫太后到底是來看孩子,還是連跟着勳衛的爹爹們跟皇帝來掰扯的?
興安沒有這麼說,因爲興安一向是個很有分寸的人,興安當了十二年的大璫,什麼話,該怎麼跟陛下說,他一清二楚。
“宣。”朱祁鈺點頭說道:“朕倒是想聽聽他們怎麼跟朕求情,既然是孫太后告的狀,也讓孫太后聽聽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