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裡來…春光美,騎牛踏青…桐花飛…”
山嶺官道之間,一隊遊商正在趕路。
牛車吱吱呀呀堆滿貨物,
鏢旗飄飛,無論老幼,各個身懷利刃。
悠閒唱歌者是一名老道,濃眉大眼,蒼髯如戟,身着太一教玄色法袍,背後一柄巨劍,坐在車轅上晃着手中酒葫蘆。
“鐵師叔,您不擔心郭師姐麼?”
旁邊一名青衣女子策馬而行,身段婀娜多姿,風吹斗笠輕紗飄蕩,露出清麗容顏,赫然正是陳羨魚。
大鬍子老道咚咚灌了口酒,撇嘴道:“我那徒兒雖說古板,卻不傻,跟籙壇的老鬼們求了一道地隱符,死是死不了,估計是用了龜息術養傷躲藏。”
“地隱符?”
陳羨魚鬆了口氣,隨即眼睛一轉笑道:“聽聞太一教五行大靈符中,地隱符最擅隱遁,可瞬息百里,想不到郭師姐竟有此寶。”
“鐵師叔,您看我到處打探消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停停停!”
老道翻了個白眼,“和你那師傅一樣,最會灌迷魂湯,那符要配合金丹煉神術施展,你們青衣閣的流雲水袖也不差。”
陳羨魚淡淡一笑也不在意,待到轉角時望到遠處山川枯黃,眼神也變得凝重,“沒想到血衣盜發動這麼快。”
老道則腰身一挺,整個人竟如風箏般飄飄忽忽懸浮而起,兩眼金光閃爍,聲音微冷道:“到是落得一手好子,怕是滇州那邊戰事吃緊,想令我等疲於奔命。”
奇怪的是,商隊中人看到老道騰空,似乎並不奇怪。
而且有幾人竟拿出羅盤,嗖嗖嗖竄上樹梢,手中點燃符籙,一邊登高望炁,一邊查看地勢。
老道掃視一圈後,眼中金光散去,身形如落葉飄下,搖頭道:“你們別看了,不在此處。”
“是,鐵師叔。”
這些人齊齊施了個道禮,竟全是太一教道士。
一旁的陳羨魚看了半天,臉色有些古怪開口道:“太一教發出護道令,各道院隱修前輩齊出,清掃天下,這麼大的事,怕是瞞不過血衣盜。”
老道鬍子一抖,氣呼呼道:“老道行走天下時,就連邪道也講究個臉面,大家分個生死便是,哪有這般陰損。老道不擅謀,只好用這種笨辦法,可惜沒人上當。”
陳羨魚幽幽一嘆:“鐵師叔,世道變了。”
商隊繼續前進,翻過山崗,頓時有所發現。
只見上下官道旁草木枯黃,十幾輛馬車貨物散亂,滿地乾屍蠅蟲亂飛,野狗拖着腸子亂跑,黃土道上狼藉遍地。
“是旱魃…”
老道眼睛微眯,囑咐道:“你們去處理一下。”
“是,師尊!”
道士們頓時騰身而下,驅趕野狗,焚屍唸誦《安魂經》。
像這種橫死路邊的屍體,若不處理必然作祟。
陳羨魚眼神有些黯然,“以前覺得師門清苦,京城紛亂,但避入江湖卻更見紅塵疾苦,將來…也不知會走向何處。”
“丫頭,莫亂了道心!”
老道大袖一揮來到山崗上,任風吹蒼髯,冷聲道:“土能濁河,而不能濁海,風能拔木,而不能拔山。”
“無論世道怎麼亂,老道堅信這一點!”
“咦,丫頭,你不是說山陰已化鬼城麼,怎麼我看那邊沒有半絲陰炁…”
……
臨近清明,春光明媚。
荒山塵沙中,山陰城熱鬧一片。
府軍士兵把守各處,城中車馬嘶鳴,人聲鼎沸。
山陰城鬼城雖破,但卻不能一走了之。
先是郭鹿泉帶着永安縣衙殃師做法事,吟誦《安魂經》,超度滿城亡魂,若不處理,今後依然是大凶之地。
青龍軍和莫家探子於城中各處搜尋。
山陰城陷落有太多蹊蹺,血衣盜來去如風,必然會留下不少線索。
此外,永安府軍也發了財。
山陰城雖說地竅被破,今後已無法住人,但各家儲存的礦石、糧食、銀錢、還有山陰府軍的倉庫…
莫說死人財不吉利,這世道,多的是人搶。
山陰縣衙大堂。
王玄、莫懷閒等人圍在一起。
桌上放了不少信件、卷軸等物。
王玄一一翻閱,眉頭越皺越緊,“這山陰城不大,妖風卻是颳得緊,四海門內賊暗藏,蕭家內鬥,還想拿永安渠城做棋…”
沒錯,作爲山陰最大勢力,四海門和蕭家自然被搜尋數遍,銀錢是小事,密信倒是搜出不少。
“唐子雄怕是難以倖存。”
莫懷閒微微搖頭,“他一死,四海門永安分堂定要重組,我可想辦法拿下此位,以免來個不安分的。”
說着,拿起桌上一份皮卷,苦笑道:“大人,想不到會搜出此物,這東西留不住,要還給蕭家。”
皮捲上,赫然寫着《龍山探幽錄》。
旁邊張橫眼中滿是精光,“傳聞蕭家先祖於天都龍首山得《金華煉神煉形術》和此《龍山探幽錄》,習得冶煉靈礦秘術,藉此打下千年世家根基。”
“想不到蕭雲樓膽大包天,竟敢將此物帶出山城,不如…”
“想也別想。”
莫懷閒搖頭道:“上面記載的幾種冶煉輔料,早已天下皆知,蕭家千年投入才形成規模,把永安賣了也起不了幾座爐,何必招惹麻煩。”
張橫抓了抓腦袋,嘆息道:“卻是忘了這茬。”
不怪他興奮,實則資源秘術太過貴重,堪比大型靈礦。
但資源秘術也意味着海量投入,比如培育靈藥之法,要尋得山川寶地,佈陣建寨,派高手看護,數十年時光才能見效,自此每年產出。
煉製靈礦輔料同樣如此,一種輔料十幾種靈材,有的需要建造法爐,有的需要佈置陣法催熟,更別說招納修士煉化。
這也是世家底蘊,普通小派即便有秘術,也比不過人家龐然大物,放出兌票會樹敵,流入黑市會虧本,難之又難。
王玄稍微一想便了解其中關竅,搖頭道:“可以,算是賣個人情,不過我先看兩天再說。”
正說着,郭鹿泉突然急匆匆走來,臉色古怪至極,“大人,有位太一教前輩來訪,您千萬別招惹。”
“太一教前輩…”
王玄眉頭一皺,“很難纏?”
幷州太一教分堂損失慘重,幾座縣城淪爲鬼蜮,城隍廟破滅,就連府城的坐鎮高手都險些慘死,總壇來人也在意料之內。
不過看郭鹿泉臉色,應該認識。
郭鹿泉抱拳苦笑道:“這位前輩名號鐵道人,是太一教劍山別院院長,五十年前便聞名江湖,後來閉關潛修,其性格直爽,爲人慷慨,就是說話難聽,不好相處…”
“小鹿兒,你在說老道壞話麼?”
縣衙大堂外,兩人飛身落下,闊步而來。
王玄定睛一瞧,卻是一名身形高大,滿臉鬍鬚的老道,身邊還跟了個頭戴斗笠,輕紗遮面的女子。
都是高手!
王玄心中微凜。
那女子還好說,炁息內斂,生機勃勃,應該是五氣朝元之境,只是身形有些熟悉。
但那老道卻極爲古怪,渾身感覺不到絲毫靈炁,然而王玄卻渾身寒毛倒豎,彷彿又一柄利劍直刺心神。
“咦,娃兒好強的靈覺。”
鐵道人哈哈一笑也不在意,隨即看向郭鹿泉,搖頭嘆息:“你這小鹿兒,年輕時老夫把你從窯子裡揪出揍了一頓,想不到還是不長進。”
說着,便是一聲冷哼:“老夫傳你藥酒方子,是因陰門術法傷身,你倒好,勾欄揚名還恬不知恥…”
郭鹿泉連忙拱手,哭笑不得,“鐵大爺,您別說了,這一衆小輩都在呢。”
“哦,忘了你已是老頭子了…”
鐵道人哼哼了一聲,隨後看向王玄,臉色變得凝重,“王校尉是吧,老道太一教劍山別院院長,聽小鹿兒說,老夫徒兒是被同門暗算?”
郭鹿泉連忙對着王玄道:“鐵前輩是郭道長師尊。”
王玄面色平靜,拱手道:“見過前輩,在下只是猜測,前輩可自行分辨,張橫,去讓人把屍首擡來。”
“是,大人!”
張橫連忙出去,不一會兒便帶人擡來了渠城廟祝劉守明屍體。
這屍體卻是古怪,妖道劉守明早已死透,但那腸子竟還在緩緩蠕動,口中也長出了獠牙,好似隨時能夠起屍。
鐵道人看到後沉默了許久,半晌才幽幽一嘆:“這,不是人丹邪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