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在四十年前,景城有個宋家,那個時候,宋家名聲遠比當時的慕家要大,在某次聚會上,慕華年和宋雲初對彼此一見鍾情,兩人不顧一切在一起了。
那個時候,宋雲初還有一個未婚夫,未婚夫身患家族遺傳病,命不久矣,跟宋雲初並無感情,而慕華年第一任妻子去世已久,兩人很快就墜入愛河。
那時宋家已經逐漸衰微,宋老爺子的兒子因病英年早逝,只留下一個年幼的孫兒宋遠槐,於是死活都不同意宋雲初跟慕華年在一起,一是覺得女兒有未婚夫另嫁他人丟人,二是擔心野心太大的慕華年利用宋雲初、吞併宋家財產,三是宋遠槐一個死過妻子的男人,宋雲初這樣的千金之軀,怎能嫁?
聽到慕沉晞說出那一段久遠的故事,宋時月微微勾脣:“也許你說漏了一點,宋家不想把宋雲初嫁給你爸爸,還有個原因,他們……看中了宋雲初那個病秧子未婚夫的家產。”
慕沉晞握緊傘柄,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看來,你還挺了解宋家的人。”
宋時月蹙了一下眉頭,抿脣道:“基因是會遺傳的,宋遠槐,那可是宋家老爺子的兒子。”
宋遠槐連自己女兒的公司都打算吃掉,他爸想吞了病秧子未來女婿的家產,也不奇怪。
慕沉晞凝眸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繼續說道:“儘管宋家再三反對,宋雲初跟老爺子還是每天偷偷見面,然後,宋雲初懷孕了……”
得知宋雲初懷孕的消息,宋家一下子炸開了鍋。
宋家有頭有臉,嬌生慣養的女兒卻未婚先孕,要是這件事傳出去,不但宋雲初這輩子完了,宋家也要跟着顏面盡失,而且未婚夫家那邊還沒法交代。
儘管此時的慕家已經如日中天,可宋家老爺子依舊做出一個決定,讓宋雲初打掉孩子!
“老爺子是一個性子很硬的人,在得知消息後,便馬上趕往宋家,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作爲孩子的媽媽,宋時月在聽到宋雲初被家人強迫打胎時,不禁爲她心疼:“眼睜睜看着自己最親的人要打掉自己的孩子,那種痛,她是不是……沒有承受過去?”
慕沉晞搖搖頭:“這個,只是開始。老爺子或許是真的愛她,所以承諾她,沒了孩子,沒關係,以後還會再有。那段時間,老爺子想方設法都會去見宋雲初,所以,慢慢的,她也就走出了那段陰影。”
宋時月看着慕沉晞淡漠的側臉、微彎的脣角,總覺得他笑得有些諷刺。
靜默了片刻,慕沉晞繼續說道:“宋雲初懷孕又打胎的事,終究被未婚夫那邊知道了,大約是未婚夫家跟宋家有某種交易,所以鬧了一陣,未婚夫便讓宋家儘快把宋雲初養好,他要舉行婚禮……”
“那後來呢?”
“後來……婚禮的前一天夜裡,宋雲初跟老爺子在教堂舉行了兩個人的婚禮,要私奔,宋家的人趕到了,未婚夫也來了,只是在來的路上,不幸發生了連環車禍,死的挺慘,宋家這邊的人得到消息,慌了,一方面叫保鏢把宋雲初綁回宋家,一方面忙着趕去處理未婚夫的後事。”
車禍,又是車禍!
宋時月咬了脣:“這個把戲,宋家的人玩過太多次了!”
慕沉晞搖搖頭:“不,這次的車禍,並不是人爲,純屬是意外。可惜,所有人都像你一樣,以爲是宋家在其中做了手腳,當天夜裡,宋家老爺子便被傳喚到了警局。宋老爺子大約覺着,他沒做這件事,反正第二天宋雲初就該嫁到未婚夫家裡了,所以,財產,宋家一定能拿到一半,可惜,他失算了。”
“呵呵,他跟宋遠槐,真不愧是父子。”宋時月聽得直冷笑。
慕沉晞側過臉來看了宋時月兩眼,復又轉過頭去,繼續道:“我爸在那邊動了點手腳,結果,最後警察查證,車禍屬於人爲,未婚夫的死,是宋家想謀家產。同時,爲了跟宋雲初在一起,他還暗地裡蒐集了許多宋家的違法犯罪的證據。
一夜之間,宋家徹底垮掉。因爲宋老爺子曾犯過命案,因此被判了死刑,判刑當晚,他便咬舌自盡,宋老夫人追隨丈夫而去。
整個宋家,只剩下一個弱不禁風的宋雲初,一個年幼的宋遠槐。”
看着墓碑上眸光清澈、不諳世事模樣的宋雲初,宋時月忽然從心底升起一抹疼痛感。
宋雲初從小被家人捧在手心,經歷家破人亡這樣的事情,一定難以承受吧?
“所以,宋雲初是怎麼死的?”宋時月很好奇。
慕沉晞抿了嘴脣,說道:“開始,宋雲初不知道他爸媽死得這麼快,是老爺子動了手腳,所以,老爺子把她接回慕宅,她也就去了,並且,老爺子對外宣稱她是他的未婚妻子,慕家的傭人,卻都稱她夫人。
在慕家的兩年,宋雲初曾三次懷孕,卻也三次流產,最後一次流產,是因爲,她得知了家人死,是老爺子動的手,她八個月的身孕,可想而知,這樣的打擊,是致命的。”
看着照片上柔弱的女子,宋時月眼眶忽然有些紅,咬了好幾次牙,才嘶啞着聲音問道:“所以……所以她該不會是流產導致大出血而死的吧?”
慕沉晞伸手把宋時月拉了靠自己緊一些,搖頭道:“她是流產後的第七天,跳江而亡的。這個墓,其實只是一個衣冠冢,宋雲初的屍體並沒有打撈到。墓碑下面,埋着她生前最喜歡的東西、最喜歡的衣裙、鞋子,還有一縷頭髮,那是她跟老爺子結婚那天,剪下的頭髮……”
真真是個……可憐的女人。
宋時月不停的吸着鼻子,寒風颳開,帶着雨鑽入她的脖頸,冷得她不停發抖。
慕沉晞見狀,嘆了口氣,拉開大衣,把宋時月拉入懷裡,緊緊裹住:“老爺子……病很重,所以,他讓我替他來看她最後一次,並且來替他道個歉。”
懷裡,宋時月伸出麻木冰冷的指尖,緊緊抓着慕沉晞的外套一角。
別人的故事,聽起來爲何如此讓人傷感?
慕沉晞低下頭來,看着懷裡的小女人,微微勾脣:“一定想不到吧?老爺子那樣的人,也曾用心愛過一個女人。”
宋時月點點頭,把頭埋在慕沉晞溫暖的懷裡:“如果他們不在錯的時間遇到,也許,如今陪在老爺子身邊的,就是她了。”
慕沉晞微微皺着眉頭,淡淡的說道:“如果有她,那麼,也許我的母親就可以做一個幸福的女人……可惜,她只是一個影子,老爺子連個溫柔都不捨得施捨給她,他的殘忍,教她學會了絕情,一消失就是好多年,從此杳無音信……”
消失?
宋時月愣了愣,從慕沉晞懷裡擡起頭來:“慕先生,你從來都沒有跟我提起過你的母親,唔……冒昧問一句,她是病逝的嗎?”
慕沉晞怔了一下,伸手把宋時月按回懷裡去:“咱媽,還在人世……老婆,靠緊我一點,你一動,風就灌進我懷裡,很冷。”
宋時月聞言,貼緊慕沉晞,感受到他身上的滾燙,這才擡起頭來:“還在人世是什麼意思?”
慕沉晞嘴脣動了動,忽然抿住,並且鬆開按住宋時月的手,推開她,把手放在心口,心裡,忽然覺得好難受,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掐了一下,疼得厲害,可是,那疼,來得快,去得也快。
猛然被推開的宋時月,只感覺一陣寒風刺骨,冷得緊,她擡起頭來,忘了剛纔的問題,緊張的看着慕沉晞:“你怎麼了?”
痛過後的心口,忽然空空的、涼涼的,有什麼東西,一下子就流失了。
慕沉晞愣了一下,黑傘從手裡滑落,打了個旋兒,掉在墓碑上,正好幫宋雲初的墓碑遮住風雨。
不經意間看過去,宋時月猛然放大瞳孔,宋雲初那張原本有些泛黃的照片,臉居然格外的清晰,她略豐潤的櫻脣,嘴角向上微微彎起,似乎在笑。
這時,一串鈴聲響起,格外的大聲。
一直充當隱形人的章灝接了電話,眉頭狠狠皺了一下,看向慕沉晞,一個勁的點頭,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起來。
慕沉晞猛然朝章灝看過去,嘶啞着聲音問道:“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章灝掛了電話,聲音微微顫抖:“少爺……”
慕沉晞心裡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來,咬牙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淅淅瀝瀝的雨滴,打溼了慕沉晞的頭髮和大衣,他的眼神跟雨滴一樣冰冷,看起來有些瘮人,而宋時月,既不敢伸手去拿傘,也不敢去安慰這樣的慕沉晞。
章灝抹了把眼睛,艱難的說道:“老爺子……走了。”
老爺子走了?!
慕沉晞垂着的手忽然握成拳頭,臉色鐵青一遍,眼神冰涼的看着章灝:“再給我重複一遍。”
章灝一個沒忍住,帶着哭腔說道:“少爺,節哀!喬斯夫人說,希望你立刻趕往國外,老爺子給你留了東西,並且,他還有事需要你去做。”
雨忽然大了起來,淋溼慕沉晞跟宋時月的衣服、頭髮,還有眼眶。
靜靜站了大約三秒,慕沉晞忽然把宋時月拉到章灝傘下,自己則一個轉身,沿着山路大步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