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天后土圖的來頭,可就太大了。
雲遊之時,墨畫記得師父曾說了很多關於皇天后土圖的來由,當時他閱歷不深,感觸不深,此時細細想來,不由越想越心驚。
所謂觀想圖,映照的是他人,或其他某類存在的神念。
換而言之,圖中可觀想的,是別人的“道”,又或者是某些非人存在的“道”……
墨畫以神識證道,對神識鑽研越深,越明白這裡面蘊含着太多深不可測的玄虛。
迄今爲止,他所見的觀想圖,沒一個簡單的。
更遑論這坤州最大的宗門之一,地宗傳承萬年的鎮派至寶,裡面到底會封存着什麼,誰也不清楚。
即便是地宗本身,恐怕都未必清楚。
有可能是古老道蘊,也有可能,是某些更恐怖的未知存在。
墨畫還記得師父之前說過,這皇天后土圖,雖是地宗至寶,但因含“皇天”兩字,便犯了道廷的忌諱。
地宗再大,也只是坤州的一個宗門,可奉“后土”,但不可稱“皇天”。
因此這皇天后土圖,被道廷的老怪物,強行切割,分爲《皇天圖》和《后土圖》。
《皇天圖》奉於道廷,《后土圖》藏於地宗。
皇天后土圖傳承萬餘年,其中的道蘊,固然可怕。
但道廷之中,那些活了數萬年,修爲通天的老怪物,纔是真正的恐怖……
道廷裡修爲通天的老怪物,莫非是……洞虛之上?
墨畫心中凜然。
修界的水,果然太深了,修界的天,同樣也太高了。自己也不知這輩子,有沒有可能修到這等境界……
還有……
“這皇天后土圖,也不知自己有沒有機會看到。看不到道廷的皇天圖,若有機會,能看看地宗后土圖也好……”
至於完整的皇天后土圖……
師父那半開玩笑,饒有意味的話語,又響在墨畫耳邊:
“有朝一日,你若是能讓地宗俯首稱臣,能與道廷分庭抗禮,將皇天圖與后土圖合二爲一,也不是沒可能。”
墨畫搖了搖頭。
這句話,之前他還能聽聽。
現在入了幹學州界,見了那麼多修士大能,拓寬了眼界,就覺得這個想法,實在是有點太狂妄,太不禮貌了。
師父他能開玩笑,自己可千萬不能當真。
墨畫收起了念頭,轉眼又想起了皮先生。
“那這個皮先生,應該是地宗的叛門弟子?”
畢竟正宗的地宗弟子,再怎麼也不可能做盜墓這種行當。
那他是爲什麼叛宗的?
做了壞事,被逐出宗門了,還是……跟蔣老大一樣,偷了什麼傳承?
墨畫眼睛一亮,立馬又將他的儲物袋翻了一遍,而後無奈嘆道:
“想多了……”
他還抱着萬一,以爲這皮先生叛門,是因爲將“后土圖”偷了出來,或者至少是偷了相關的線索。
現在看來,的確是異想天開了。
后土圖這種存在,一般弟子,恐怕連見的資格都沒有。
但沒有後土圖,墨畫卻發現了另一個奇怪的東西:
一枚牙符。
這枚牙符,整體像是一隻鑲了暗金淺銀的爪子,或是打磨過的牙齒。
爪牙的前端,鋒利尖銳,半透明,透着淺淺的熒光。後端金鑲銀嵌,還鐫有兩個字:
摸金。
“摸金符?”
墨畫心頭微跳,而後將這牙符翻來覆去看了看。
可惜他不太懂行,看不出太多門道,只是隱隱知道,這枚牙符肯定很珍貴,不然不可能被這皮先生,壓在儲物袋的最底端。
墨畫不假思索,便直接將這枚古老的摸金符,塞進了自己的納子戒中。
不管有什麼用,反正東西是他的了。
剩下的一些陣圖,陣書,青銅筆什麼的,墨畫想了想,還是沒動,而是全都放回了皮先生的儲物袋裡。
時間不夠,他根本來不及細看。
果然過了片刻,遠處便傳來了極細微的腳步聲,雖然很輕,但氣息複雜,似乎來了一羣人。
墨畫有些意外。
皮先生他們所謂的“客人”,莫非不止一個?
盜個墓,需要這麼多人?
正疑惑間,遠處的人走近了,墨畫目光一掃,發現竟足足有七人最多。
除了“灰二爺”三個盜墓賊在內,還有四位“客人”。
這四個客人,全都穿着黑袍。
其中兩個大漢身材魁梧,又高又壯,走在甬道里,甚至要低着頭。
一個年邁的老者。
還有一個年輕人。
四個人全被黑袍遮得嚴嚴實實,氣息也不外露,唯一例外的,是那個年輕修士。
他雖裹着黑袍,但露着臉,面色白皙,容貌英俊,眉間有些輕浮,一看就養尊處優,很可能是哪家的公子。
但墨畫從沒見過他,也沒什麼印象。
而這幾個黑袍修士,雖有黑袍隔絕神識,但墨畫憑直覺判斷,他們應該全都是金丹。
足足四個金丹……
墨畫心頭微沉,但同時也有些疑惑。
這四個“客人”,怎麼看都很古怪。他有些搞不懂,這四人之間的關係。
來的這四個黑袍修士,是一個公子,帶三個護衛?
還是族中長老,帶弟子來歷練?
墨畫正疑惑間,這羣人已經走了過來。
灰二爺在前面帶路,同時客氣道:“諸位貴客放心,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只要等皮先生破開墓門……”
話沒說完,灰二爺便愣住了。
墓門緊閉,前面空蕩蕩的,只有帶着鐐銬的墨畫,還有被鎖鏈捆住的沈慶生,皮先生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皮先生呢?”灰二爺四處環顧了一圈,問墨畫。
墨畫小聲道:“好像……死了。”
灰二爺張了張嘴,腦袋一時有些宕機。
不是……死了?怎麼死的?
爲什麼會死?
好端端的,不過轉個身的功夫,他們剛把客人接過來,這個皮先生一聲不吭就死了?
一時之間,他不知該用何種表情,來面對這個抽象的事實。
灰二爺皺眉,問墨畫:“皮先生怎麼死的?死在哪了?”
墨畫用手指了指旁邊的甬道。
衆人循着方向看去,這才發現,在甬道的盡頭,在盡頭的黑暗中,有一個石碾。
皮先生已經被碾成肉醬了,血都快凝固了……
“皮先生在解陣,突然甬道的盡頭,傳來一陣詭異的響聲,然後皮先生就像着了魔一般,自顧自向那甬道走去,之後觸動了機關,就變成這副模樣了……”
墨畫一臉感傷地說着他剛編的假話。
衆人一時有些難以置信。
皮二爺三人更是不信。
“皮先生是何等人物,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死……”
“過去驗下屍體,看看皮先生究竟是怎麼死的,他身上肯定留有痕跡。”
“那是墓地機關,你也想跟着皮先生一起死?”
“我是金丹。”
“金丹又如何?墓裡的東西,哪有那麼簡單……”
幾人爭執時,那個叫“耗子”的盜墓賊,忽而道:“不對,”他指着墨畫,“這小子,肯定沒說實話。指不定,皮先生就是他害死的。”
墨畫默默揚了揚自己手臂上的鐐銬,意思是他帶着鐐銬,怎麼殺人?
耗子目光微凝。
灰二爺也沉聲道:
“皮先生有什麼本事,你我還能不清楚?怎麼可能被一個小鬼害死?”
墨畫連連點頭。
“不過……”
灰二爺轉頭看向墨畫,心裡也猜墨畫肯定沒說實話。他思索片刻,又看向沈慶生,捏着他的脖頸,沉聲問道:
“你說,皮先生是怎麼死的?”
“我……”沈慶生支支吾吾。
墨畫不露痕跡地看了沈慶生一眼。
沈慶生當即瑟瑟發抖,驚恐道:“我……我不知道,我暈倒了,我什麼都沒看到……”
事到如今,沈慶生如何還不明白。
這墓地裡,全部都是惡人。
墨畫看着單純,但其陰險狠毒,根本不亞於這些金丹匪徒,他能殺皮先生,也就能殺自己。
方今之際,唯有咬定什麼都不知道,纔能有活路。
而他還有用,灰二爺暫時也不可能真的殺了他。
“媽的……”
見沈慶生畏畏縮縮,灰二爺忍不住罵了一聲,心中煩悶。
他萬萬沒想到,出師不利,連墓門都還沒進,就先死了一個,而且死的還是最關鍵的皮先生。
耗子湊近灰二爺,看着墨畫道:
“二爺,我還是覺得,這個小子有點不老實,要不要用點刑,讓他說實話?”
灰二爺神情一動。
墨畫心裡給這個叫“耗子”的記了一筆。
就你這個矮子多事。
眼見灰二爺有些意動,似乎真想動刑,墨畫便道:“你們不能對我用刑!”
“爲什麼?”灰二爺眉頭一挑,問他道。
墨畫反問道:“你們有陣師麼?”
灰二爺皺眉,“你什麼意思?”
墨畫便道:“皮先生是唯一的陣師吧,他死了,你們也沒其他人會陣法,不會陣法,這墓門怎麼開,下了墓後,遇到其他陣法殺局,你們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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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二爺被問住了,他看着墨畫,又道:“皮先生的陣法,可不是一般陣法,別跟我說,你小小年紀,也學會了?”
“我懂一點。”墨畫道。
“胡說,”耗子冷笑道,“這是胡先生的獨門陣法,你怎麼可能會?”
“你都說了,是‘獨門’陣法,而非“獨家”陣法。陣法博大精深,源流複雜,他這陣法,也不是隻他一個人會。”墨畫振振有詞道。
灰二爺幾人沉默了。
陣法這塊,一直是皮先生在負責,他們的確不太懂。
皮先生對自己的傳承,也視爲珍寶,從來不跟他們透露任何陣法上的事。
眼下會陣法的,的確就只剩墨畫一人了。
但墨畫畢竟是外人,而且看着太嫩了……
灰二爺有些遲疑。
便在這時,黑袍修士中,那個英俊的公子開口道:“這個墓門,你們還能不能開?”
言語冷漠之中,透露着幾分不滿。
灰二爺心中一顫,知道因爲自己幾人的疏忽,讓這幾位“貴客”不高興了。
這可是筆大買賣。
而這幾位貴客,手筆大,來頭不小,也根本得罪不得。
罷了……
灰二爺看向墨畫,問道:“這墓門,你能打開?”
墨畫自信道:“這是自然。”
“好……”灰二爺剛點頭,那個模樣尖嘴猴腮,外號叫“耗子”的金丹,便靠近了他,附耳在他耳邊說了什麼。
灰二爺神色一凜,點了點頭。
耗子便走到墨畫面前,從他手中,奪走了皮先生的儲物袋。
當着墨畫的面,耗子目光貪婪,將這儲物袋翻了個底朝天,可似乎沒找到他要找的東西,當即臉色陰毒,看着墨畫道:
“小鬼,那個東西呢?”
墨畫一臉茫然,“什麼東西?”
“那個……摸……”
耗子忍了忍,還是將話嚥進了嘴裡。
“什麼?”墨畫問道。
耗子目光越發狠毒,“定是你,將那東西偷拿了去。把你儲物袋交出來,讓我翻一下。”
墨畫不服,“你憑什麼翻我的儲物袋?”
耗子冷笑一聲,而後不顧墨畫的反對,直接將他的儲物袋搶了過去。
墨畫的儲物袋裡,大多都是陣圖陣書。
耗子一點也看不懂。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丹藥,靈石,以及一些別人送的小禮物。
耗子翻來翻去,沒找到想找的東西,不由看向灰二爺。
灰二爺皺眉,又看了旁邊的四個黑袍修士,面露忌憚,這才道:
“罷了,生意要緊,那個東西……之後再說。”
耗子也只能作罷。
墨畫便道:“儲物袋還我。”
耗子冷笑一聲,將儲物袋還給了墨畫,但還之前,他將儲物袋裡的靈石,還有一些看着值錢的靈物給扣掉了。
墨畫表面上“敢怒不敢言”,心裡已經把他當一個死人了。
灰二爺取出一壺酒,走到皮先生的屍體前,將酒灑在地上,默唸道:
“生死有命,皮先生,一路走好。”
灰二爺聲音低沉。
但做這行的,性情淡漠,也不會真有什麼交情。
活着的時候,大家吃酒喝肉,死了,少了個人幹活,也少個人分靈石。
頂多有些兔死狐悲,談不上有多傷感。
祭完皮先生,這件事也就拋之腦後了,灰二爺轉過身,對墨畫道:“開墓門吧。這門你若能打開,我們保你不死。但若打不開,你就只能去陪皮先生了。”
能幫得上的陣師,纔是好陣師。
幫不上忙的,就只是個死人。
於是,在衆人目光的注視下,墨畫走到墓門前,開始嘗試破解墓門上的陣法。
可墓門上的,是陌生的地陣,墨畫看了片刻,還是一動不動,片刻後,他朝灰二爺伸手:
“把皮先生的儲物袋給我。”
灰二爺目光微凝,“你要儲物袋做什麼?”
“我看看陣圖。”
“看陣圖?”
“嗯,”墨畫點頭,“有些陣法我不會,得學一下。”
灰二爺只覺額頭一跳,難以置信道:“不是……你現學啊?”
搞了半天,這小子跟他這吹牛呢?
墓門上的陣法,他壓根不會!
墨畫卻理直氣壯道:“不然呢?誰生下來什麼都會?不會不就是要學麼?”
灰二爺無話可說,他指着耗子道,“把儲物袋給他,讓他學。”
耗子目光閃爍,有些不情願,但迫於形勢,還是將儲物袋,遞給了墨畫。
墨畫接過了皮先生的儲物袋,從中取出幾本陣書和陣圖,當着衆人的面,便翻閱了起來。
灰二爺等人,就這麼看着墨畫,沒說什麼。
但墨畫心裡清楚,自己若能解開地陣,開啓墓門還好,如若不然,他們肯定第一個殺了自己。
墨畫靜下心來,耐心地翻閱起皮先生的陣書。
一涉及陣法,墨畫很快就進入了狀態,神情專注地研究了起來。
如此看了半個時辰,墨畫對皮先生的地陣傳承,也大概有了瞭解。
所謂地陣,與大地相關,與金木水火土五行陣法中的土陣,也有共通之處。
土與地並稱,但土陣要更單一些。
畢竟大地承載萬物,不只是有上面的一層“土”。
地宗的地陣,比土陣更高一籌,甚至其陣理的深奧,已經無限趨近於八卦的“坤”陣。
但這類地陣,應該比八卦中,真正的“坤”陣,還差了一些,否則它就不叫“地陣”,而直接叫“坤陣”了。
乾坤八卦中,幹陣和坤陣,乃統攝天地格局的陣法,甚至可能跟道廷的三才陣有淵源,很少有相關傳承流傳在外。
地陣學起來,就比五行土陣要深奧了許多。
這類陣法,與大地的道蘊相關,入門不算難,可真正想領悟,卻是極難。
墨畫卻剛好相反。
他學過一品十一紋的厚土陣,溝通過大地的道蘊,又精通畫地爲陣之法,沒事就在地上畫陣法。
因此他對土地,有着遠超尋常修士的親和力。
地陣最難的地方,對墨畫來說,反倒沒太多難度。
他難的,只是缺傳承,缺陣圖,無法入門。
只要讓他學習一些基礎,邁過地陣的門檻,入了門之後,大抵上就一路暢通,越學越快了。
這就是陣法根基牢固的優勢。
也是領悟了絕陣,溝通了道蘊,先難後易的好處。
半個時辰後,墨畫便眼眸一亮,而後學着皮先生的樣子,一邊看地陣羅盤,一邊取出青銅陣筆,蘸着靈墨,在墓門上勾勒着什麼。
灰二爺幾人,倒沒察覺到什麼。
反倒是那個黑袍公子,看着墨畫,神色訝異,瞳孔微顫。
墨畫用青銅陣筆,在墓門上畫好陣法,而後檢查了一遍,覺得應該沒問題了,便又翻開陣書,按照書上的說明,以筆蘸墨,勾了幾筆陣紋,用來開啓陣法。
微光一閃,破陣的陣紋一一亮起。
封印的陣紋,寸寸斷裂。
墓門也在微微顫動。
片刻之後,隨着一聲古老的,陳舊的,帶着銅鏽的聲音響起,青銅墓門緩緩開啓了一道門縫,陰氣從門縫滲出。
“真的打開了……”
不唯灰二爺三人,便是那四個黑袍修士,都詫異地看了眼墨畫。
墨畫一板一眼地將陣書,陣圖,青銅筆,羅盤全都收進了儲物袋。
而後堂而皇之地,將皮先生的儲物袋“據爲己有”了。
灰二爺幾人怔了一下,但都沒再說什麼,包括那個耗子,也沒敢對墨畫有意見。
修士一向用實力說話。
會陣法,能破陣,能開門,就是有實力。
這時,黑袍修士中的老者,以沙啞如風沙的聲音道:
“時候不早了,開門吧。”
貴客發話了,灰二爺不敢再耽擱,他走到墓門前,拽着牛頭馬面的門環,用力向兩側一拉。
墓門被緩緩拉開。
門後空蕩蕩,黑漆漆,滲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伴隨着一股幾乎逼人窒息的壓抑感。
與此同時,低沉的嘶吼聲響起。
無數邪祟的味道,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