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將衣角鍍上了一層金邊,連五官都柔和了,更添了幾分溫柔如玉之感。微微揚起的脣角,笑容之中帶着幾分喜悅,幾分親切,如同春日午後的和煦清風,淡淡的,卻足夠溫暖人心。
這般笑容,不會讓人有絲毫的尷尬和不安,臻璇就這麼瞧着顏慕安的笑靨,忘了移開自己的視線,直到鞭炮陣陣,穆家的迎親隊擡着轎子走遠了,那人也跟着離開了,纔回過了神。
金氏含着淚,接過丫鬟遞過來的盆子,將水潑到了宅子門口,又站在門外遠遠望了很久,才讓人關起了門。
鞭炮聲遠了,樂聲亦遠了,四周慢慢地安靜了下來。金氏扶着季老爺回了花廳,臉上全是不捨與疲倦。
用了很久才稍稍恢復了一些氣力,金氏嘆了一口氣,道:“都回去休息吧,別伺候着了。”
幾個丫鬟婆子面面相窺,終是應了聲,依次出了廳。
鬱均也沒有多留,行禮退下了。鬱琮似乎有些悲傷長姐出嫁,低着頭回了屋。臻璇一夜未睡好,如今也算是一樁心事了了,睏倦之意愈發濃了,便想着睡一個回籠覺。
睡夢之中,她又見到了季家門外的迎親隊伍,穆五爺紅光滿面,得意不已,而她注意到的是一旁的顏慕安,十二三歲的少年緩緩轉過了頭,四目相對時露出了溫暖笑容。
臻璇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這樣的夢境,本應當是喜氣的,卻不知道爲何隱隱透着幾分哀傷味道。
她怔怔地看了顏慕安很久,直到那一身品紅褪去了顏色,她才驚覺,這幅場景,她原也是見過的。
那一年的裴家慶福堂花園之中,十二歲的臻徹亦是這般回過了頭,看着十一歲的莫妍,露出了笑容。
眼淚就這麼蔓延開了,即便是在夢境之中,依舊擋不住淚水。夢境中的畫面是那麼清晰,臻徹笑容裡的痛楚、悲傷,沉甸甸的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夢一點點醒了,夢中的臻徹漸漸遠了,腦海中剩下的是揮之不去的身影與笑容,逼着眼淚落下,無法平復心情。
臻璇坐起了身來,重重喘息着,她忍不住問自己,爲什麼會忘記了,忘記了自己在出閣之前也去過裴家,也見過臻徹。
沒有喚桃綾進來,臻璇就這麼抱膝坐在牀上,慢慢回憶着曾被遺忘的那段經歷,那些細節一點點串成了串,逐漸完整起來。
如今想來,那是六年前,莫妍還在邵家生活,春日裡傳來了消息,說裴家二老太爺過世了,其子三老爺成了族長。莫妍呆呆坐了一下午,想起那位還未過半百的親切長輩,他曾彎着腰笑着許了她孫媳地位,如今不過三年,便駕鶴而去了。
不料到了夏末,又是噩耗,三老爺急病而故,邵家上下不想與邵老太太疏遠了,便由族長夫人去裴家奔喪,走時想起莫妍,又想着要探探邵老太太的口風,便將她帶上了。
入了裴家,與幾個人磕了頭,又上了幾炷香,現在已是記不起來了,族長夫人急着要與邵老太太談談,便把她打發出去。
莫妍知道族長夫人要問什麼,無非就是她的婚事,二老太爺已經不在了,裴家若還守承諾,邵家就不能太虧待莫妍,若裴家不要她這個孤女了,以後在邵家的日子怕是要更加難捱了。
莫妍不想惹族長夫人生氣,因此不敢出了慶福堂,只好在裡頭慢悠悠走着,最後走進了一處院子。
院子之中,一襲白色喪服背影讓她停下了腳步,莫妍不知道那個是誰,也不曉得應該過去還是應該離開,她就這麼站在那兒,直到那人緩緩回過了頭。
看見有人來了,他起初有些詫異和不解,似乎是認出了來人,復又笑了。
明明是在笑,卻有着數不清的悲傷,眼底流淌的不是笑意,而是難以述說的哀慼。莫妍一下子明白過來,這便是臻徹,幾年前在邵家時曾與自己一道玩耍過的未婚夫。
不過半年時間,祖父與父親雙雙過世,再是堅強的人,也擋不住這樣的厄運。臻徹那時的笑容,看得人心碎不已。
這樣的悲傷場景,本應該是記在心中一輩子的,後來怎麼會忘記了呢,忘記了他們那時說了什麼,忘記了臻徹的那個笑容,直到今時今日,才因爲一個相似的場景才掀開了記憶的一角。
眼淚落在錦被上,深了一處,臻璇咬着脣,她突然意識到爲何春日裡她去慶福堂,在院子裡遇見臻徹,臻徹回過頭來時臉上會有失望神情,大約是臻徹亦想起了那一年,他聽見腳步聲回頭見到了傻傻望着他的莫妍。
臻徹確實沒有騙臻璇,那一刻他真的想起了已經死去的莫妍,不論曾經兩人關係如何,他都是唯一會懷念莫妍的人,帶着難言的悲傷與落寞。
曾經的丈夫,如今的兄長,莫妍曾怪罪過的不曾好好看自己一眼的夫君,現在想來,那時的莫妍又何曾認認真真地去記掛過臻徹呢,以至於那年秋天的相遇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再去怪罪些什麼呢?
臻璇擡手抹去臉上的淚水,想要平復此時心境,她忽然很想再去看一看臻徹。
待到了秋天,臻徹要隨着遠嫁的臻珂一起去京城,這一走也不曉得何年何月纔會再回甬州,而那時,臻璇也許早以出嫁,怕是一生都無法再見了。
這一次,她不想再遺忘些什麼,也許記得也沒有什麼好處,但卻是固執地不想忘記。
桃綾進來時就瞧見臻璇紅紅的眼睛,她心中一驚,柔聲問道:“可是做了什麼不好的夢?”
臻璇搖搖頭,靠着桃綾,道:“不是,是個好夢。”
翌日沒有多少事,時間也過得飛快,鬱琮不習慣鬱惠不在家裡的日子,一早就來找了臻璇,一道下棋說話,猜測着鬱惠在穆家的生活。
等三朝回門時,金氏一早就起來備下了歸寧宴,只等着鬱惠與穆五爺來。
按規矩,季老爺與金氏不能去門外迎接,只好心急坐着,鬱琮也是緊張不已,只能緊緊握着臻璇的手,臻璇想調侃她幾句,到底也因爲擔心鬱惠而沒有說出口,直到一個婆子來報說已經到了門外,穆五爺扶着鬱惠下的馬車,瞧着感情很好,幾人才露出了笑容。
歸寧禮穆家備得齊全,示新婦貞潔的大金豬自是少不得的,其餘瓜果點心,皆是成雙成對。
穆五爺待人和氣,季家上下對這位姑爺都是稱道不已。
用過了歸寧宴,曉得金氏要拉鬱惠去說貼心話,季老爺交代鬱均陪穆五爺去書房坐坐,鬱琮擔心鬱惠,自是想要跟着去,金氏見此,也就喚了鬱琮與臻璇一道來。
“我瞧着,五爺待你應當是好的。”金氏心裡着急,又不好問得魯莽,便從這兒開了口。
鬱惠曉得母親心事,笑容裡帶着幾分羞澀,道:“五爺很好。穆家其他的人,倒也與我們原先想的一般,沒指望他們是好處的。只是那位姑太太與世子都還在穆家,他們便是想尋事也不敢在這節骨眼上來,倒也算舒坦。”
金氏細細打量鬱惠,見她不似是報喜不報憂,倒也放心一些:“能教你的,出嫁前我也都教你了,等王府的人一走,一切你都要更小心了。”
“就是就是。”鬱琮粘到鬱惠身邊,道,“姐姐,我那日與表姐說,也許是旁人教穆五娘說了那些話的,她的年紀比我們還小,哪裡能說出那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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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大致上貌似和標題不搭,見諒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