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狄族議事廳,篝火片片。
施刑臺上天塵、天狜獠蛇、天芒火種被鎖鏈、禁錮法器束縛而立。
一陣冷風吹來,撩起天塵額前一綹亂髮,樣子極爲苦楚,讓人不免憐恤。
天芒火種、天狜獠蛇面容枯槁的望着幽幽夜空,再也沒有了先前的威武英姿。
這夜,就是我要受辱之日麼?
只恨蒼天無道,君民無信,奸佞猖獗!
二天芒與天狜雖然望着夜空不同的方向,卻是心裡想法一致。
族長面帶憂容,負手而立,僵直的身子望着施刑臺對面的天塵。長老站在族長的旁邊,眼神炯炯,盯着天塵,陣陣冷風吹來,長老不免身子微微悸動。這邙山腳下山風犀利,涼意砭骨。
“你真的不思悔改,要與族人樹敵麼?”族長幽幽的聲音傳來。
天塵只是眼睛望着夜空,卻是不回頭看一眼,他冷笑一聲,沒有回答,而是緩緩道:“你傾心狄族,族人敬你、畏你,可你沒有遠矚,早晚會害族人於泥淖。”
族長氣的鬍子一歪,從他坐上族長的位置,從未有人敢這樣羞辱他,今日,卻是被自己寵愛的孫兒這樣奚落,這正如自扇耳光。這可是他唯一的孫兒,即使心中有萬千怒火,他還是咽在了肚子裡,他抿了抿嘴,道:“難不成你有好的法子繁盛族人。”說到這裡,他卻是搖頭苦笑一聲。
“我是沒有法子,但我決計不會讓族人陷入泥淖之澤!”天塵仍然是望着闃寂茫茫的夜空不低頭。
“你是不是一直就沒有服過我這個族長……可是,我的苦,你又怎能曉得……你還只是一個孩子,豈諳世之險惡……”族長似說給天塵聽,又似一個人低聲吟歎。
“爺爺,你錯了,你這輩子只是爲了使命而活,卻不探究真僞,縱然得到恩惠,也只是一時,天神也好,仙靈也罷,不會眷顧你永遠的。”
族長看着天塵桀驁不羈的樣子,心裡再次升起一股無名之火。然而,他仍舊毫不動作,只是望着天塵,怔了片刻,才低聲喃喃道:“你去了陰曹地府,莫要錯怪爺爺……如果來世,你我還是祖孫,爺爺定會好好疼你……”他這是抱定了對天塵用刑。
族長說完,望了望涼意漸濃的夜色,緩緩緊閉了眼睛。
這夜,如此的幽遠……
這夜,如此的深邃……
“刑罰長老,用刑罷!”族長猛然睜開眼,抿着嘴,猛然轉過身,走下施刑臺,再也不看天塵一眼。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
臺下頓時人羣聳動起來,這可是他們最想看到的。
長老眼睛裡閃過一絲得意,他緊跟了幾步,追上族長,卻是裝作哀求的樣子道:“族長,塵兒還幼,一時衝動,才做出忤逆之事,是否——”
“逆子不肖,蒙恩不報,枉對族人一片好心,今日,我若恕他,無顏見君,更無臉安撫族人,還是用刑罷……”族長長聲嘆息。
長老嘴角淺淺一笑,卻是很快隱去,沒有任何人覺察,他支支吾吾的道:“這——這,是不是再與族人相議一下,說不定族人會……”
族長像是有所醒悟,轉過身,望了望長老,卻是一時愣住了。
長老豈會不明白族長的心思,他躲開族長的眼睛,向前走了幾步,靠近了聳動的人羣,大聲道:“今日,天塵與我族人樹敵,實屬迷失,量其年幼,說服改過,懇請衆人給他一次機會。”
“難道,因他而死的獵師,就白白喪命於古窟嗎?”不知是誰從人羣中冒出了一句,想必,是狄展一夥的人,平時也是對天塵冷眼相看,不然,也不會把古窟獵師的殞命全歸咎到天塵的身上。
狄進聽到這話,心裡一陣窩火,他循跡向說話之人的方向望去。
然而,狄進還沒有發現說話之人,卻是十幾人異口同聲的憤怒道:“不可赦,不可赦!”這些人正是那些古窟中殞命獵師的家眷們。越是擔心的事,越是會發生。
狄進看着一些婦孺竟然流下了淚,舉着拳頭,咬牙切齒的揮動手臂高呼,心裡突然沉重起來,這些人都把天塵當成了罪魁禍首。
“當誅之,以慰逝去獵師!”狄展冷冷的說出一句,臉上的神態猙獰無比。
許多人也隨聲附和:“當誅之!當——誅——之!”這些人多半是狄展的同黨,平時都是欺凌天塵的頑劣之輩。
狄進氣急,疾步衝到狄展跟前,揪住他的衣服,憤憤道:“你這是要害了天塵啊——”
“進哥哥,你情緒這麼激動做甚?這麼多人看着呢,難不成你也想忤逆族人?你可不要因爲這個廢物而得罪族人,快快放手,不然,你可就麻煩了。”狄展裝作關心狄進的樣子,其實心裡卻是萬般得意。
“唉——”狄進拳頭攥的緊緊的,他很想一拳打在狄展的臉上,卻終是,望了望衆人,鬆下了手,往施刑臺上奔去。
“塵弟,你爲什麼不肯認錯低頭呢,難道你就不——唉,現在,你讓我如何是好——”狄進心急如焚,雙手搭在天塵的肩部,用力的晃動着他。
如若,這樣能晃醒天塵去認錯低頭,一萬次,他也會去做罷……
夜空中掀起幽幽冷風,吹起多少哽咽,任憑黑夜裡苦澀綿綿。施刑臺上幾片枯葉匍匐着跌到凹陷的臺階。天塵的衣服嫳屑鼓動,一絲冷意傳遍全身,鎖鏈勒出的傷口更是顫抖着殷紅血跡。
然而,天塵卻是勉強一笑,充滿深情的望着昔日對自己愛護有加的兄長,低聲道出一句:“進哥哥,等來世,我還要你做我的進哥哥……”只是,一個哥字剛剛脫出口,卻是潸然淚下,這訣別未免太心酸。
狄進喉頭苦澀,哽咽鬱積,眼睛裡浸滿淚花,他一把摟住被鎖鏈束縛住的天塵,卻是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這一刻,能否凝固……
那一瞬,能否涅槃……
入夜已深,夜空愈發的黑暗,冷風掠掠,吹落多少淚花,滑進天塵的嘴裡,卻是沒有擦拭……
臺下,仍舊人聲鼎沸:“當誅之!當誅之!當——誅——之!”聲音亦有越來越盛之勢。
狄展看了看聳動的人羣,笑了笑,也慢慢的走向了施刑臺。
“我說過你不會活過今夜的,老天豈能悖逆民心。”狄展冷冷的言語傳進天塵的耳朵裡。
天塵鬆開了抱住狄進的手臂,狄進也緩緩的鬆開了手,兩個人同時把目光望向狄展,一個是怨毒,一個是憤慨。
“你休要囂張,等我去了地府,變成厲鬼,回來捉你!”天塵擠掉淚水,低沉的說道。
“呵——呵——我狄展向來不懼怕鬼魅,況且,你作孽多端,若是變成厲鬼,只怕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吧,萬世不得轉生!”
“狄展,平日我諒你是族裡的寵兒,我狄進讓你三分,也敬你幾許,沒想到,塵弟今日受刑,你卻還來蒙羞。今日,我若依你——愧對我心!”
“怎麼,你還要殺我不成?不要以爲平時我懼怕你,你在我眼裡只不過庸夫而已。”狄展今日性情驟變,幾乎目中無人。
“休得辱進哥哥,你這廝,最是可恥!”天塵憤憤的道。
“哼,將死之人,命都要沒了,還想着別人。”狄展冷笑一聲。
“今日斬你一臂,看你囂張!”說畢,狄進就抽出長劍,暴怒而起,凌空一劍,砍向狄展的左臂。
狄展被這突然的變故嚇了一跳,但他反應靈敏,這狄族第一天才的稱謂的確是有些水平的,他一個側身倒飛而去,躲過了狄進的劍芒,落在了人羣中。
狄進沒有收手,仍然祭劍衝進人羣……
族長暴跳大喝:“進兒,你神魂不清了,怎能對展兒動起殺念!快快止步,休的胡來!”
狄進聽到族長的訓斥,看了看訝異的人羣,方回過神,自知自己氣憤填膺,有了些衝動,他緩緩收起長劍,但是眼裡的兇芒卻沒有減去,他死死的盯住狄展。
狄展看到狄進咄咄逼人的氣勢,卻是再也不敢向前,但他卻心計重重,只聽他從人羣中大呼:“我得罪了暴徒了,他要偷偷打開鎖鏈放走天塵,我只是勸說了幾句,他卻要殺我性命,他這麼厲害,我今晚定會被襲殺!不好了,不好了!”
聽到這裡,衆人一陣煽動,族人都曉得,狄進平時裡和天塵關係親近,今日,天塵用刑,他想救天塵逃脫,多少會讓人相信,這讓平日裡與狄進好的夥伴也投去一些訝異的目光。
“狄展,你好歹毒!我要殺——了——你!”狄進終於還是氣不過,又說出了殺伐言語。
衆人看到狄進猙獰可怖的面容,多半相信了狄展的話,這更中了狄展的詭計。
族長一把拉住了暴跳的狄進,沒有讓他抽出長劍。
只是,族人的眼神裡多了許多對狄進的不滿。他們更是把這種憤慨放在了天塵的身上。頓時,人羣愈加的聳動起來,聲勢浩浩,連周圍的篝火都被這氣勢鼓動的顫跳起來。
“狄天塵,當誅之!”
“狄天塵,當誅之!”
“當——誅——之!”
“當——誅——之!”
是啊,族人罪魁,當誅之!塵兒,莫怪爺爺,民心不可違啊!老族長想到這裡,無奈的嘆息一聲,他大聲的勉強擠出一句:“用刑罷!”
刑罰長老緩緩的走向了施刑臺,臺下人羣空前的洶涌振奮起來,特別是狄展,更是一臉燦笑。
這個爭了自己被族人寵愛權力的人,今日,他終於要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