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層甲板的動力室附近。
橙黃色的全息隔離帶懸浮在走廊上,圈出了一大片被隔離的區域。
這裡是撞擊事故發生的地點。
一艘救生艇級民用飛船撞破了獵戶號巡洋艦的外殼,半個艦體直接插在了獵戶號巡洋艦的艦體上。
哪怕是放眼人類文明並不算長的航天史,這都算是相當炸裂的事故了。
尤其令人迷惑的是,這艘小艇到底是怎麼穿過偏導護盾的防禦,撞破那幾乎不可能被撞破的艦體外殼的。
所幸的是,受損的是下層甲板生活區的健身房,而當時因爲飛船即將進入超空間航道的原故,這種娛樂設施都是處在封鎖狀態的,因此並沒有人受傷。
這也是後來不少人跑去圍觀的原因。
艦艇安全與維護部門第一時間關閉了受損區域的交換氣系統,並按照安全手冊上的預案對受損區域進行了隔離。
雖然實際受損的只有一個並不算大的艙室,但安全主管還是根據四部工程師的評估報告對整個關聯區域進行了封鎖。
此時此刻,穿着宇航外骨骼的工程師正站在隔離帶的周圍,對着手中的平板操作着。
看到羅一走過來,其中一名工程師走上前去說道。
“嘿,這裡是管控區域,你得換上宇航服再進來。”
羅一將呼吸器掛在了脖子上,同時出示了自己三部的證件。
“我身上的改造義體有抗低壓環境功能,有二次爆炸風險嗎?”
工程師回過頭和站在隔離帶旁邊的同事交換了一下視線,隨後看向他回道。
“那倒不會,我們已經關閉了肇事飛船的反應堆和化學電池。”
“那就行了,我只是在外面看看,瞭解一下這裡的情況。”羅一拍了拍他肩膀,穿過了隔離帶,走到了那個貼着【修理中】標識的房間門口。
那扇合金門緊緊地封鎖着,裡外都貼了一層摺疊的鈦合金加固板。
站在旁邊的工作人員遞給了他一隻平板,平板的屏幕上連接着修理機器人的攝像頭。
透過平板上的畫面,羅一看見了房間裡的情況,只見那健身器材已經被龐大的衝擊力撞到了房間的一角,而艦體外殼更是被那艘飛船撞的向內凹陷出一座半徑約有1~2米的破口。
那場面簡直能用慘烈來形容。
羅一皺起眉頭。
老實說,這不像是一艘救生艇級民用飛船能造成的損傷。
“簡直就像發生了爆炸是不是?”工程師看着他聳了聳肩,咧嘴笑着說道,“但其實沒有,我們並沒有在飛船上找到破甲戰鬥部。這的確是一艘科學考察用途的民用飛船,而且飛船表面有明顯氧化環境……由此推斷,這艘船平時應該是在大氣層內工作的。”
一旁的工作人員也說道。
“不管怎麼說,我們第一時間把人救出來了。其他的損傷以艦上的修理工具沒辦法處理,只能交給星港的施工人員了。”
羅一點了點頭,將信息記錄在了存儲芯片上,隨後繼續問。
“你們救下來的那個孩子說,這艘……科研船裡還有一個人,應該是個小姑娘,你們有發現嗎?”
站在門口的工作人員懵逼的交換了一下視線,接着表情古怪的看向他。
“怎麼可能?”
“當時八部的救援小組可是直接衝進去了的,整艘船裡只有一艘休眠艙。”
“他是不是把腦子撞壞了。”
羅一沒有說話,食指在屏幕上敲了兩下,控制着修理機器人向前挪了幾步,將鏡頭對準了已經被撞變形的駕駛艙。
那裡確實什麼也沒有。
就在他沉思着的時候,站在旁邊的工程師忽然開口道。
“說起來發生了一件怪事兒。”
羅一看向他。
“什麼怪事。”
那工程師繼續說道。
“一部分人聽到了爆炸聲,一部分人沒有聽到。”
羅一愣了一下。
他記得自己是聽到了的,所以在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
不過確實也有人沒有聽到,比如他的戰友肖勇,就是之後聽到警報纔過來。
說來這事兒也很奇怪,原本在爆炸發生的第一時間警報就該響起的,但警報卻失靈了,反而是在下層甲板有關單位向一部報告損傷信息之後,再由一部手動拉響的。
這也是造成當時人員聚集的主要原因。
畢竟根據大家以往的經驗,警報沒響就意味着事兒不大,會想去看看也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有些人聽見了爆炸,而有些人卻沒聽到。
羅一仔細回憶着當時的情景,房間裡的人確實不多,只有幾十個。
相對於下層甲板的上千號人而言,這個數量確實太少了點。
“這其中有什麼規律嗎?”
“我看不出來,”工程師搖了搖頭“我還想問你有沒有什麼頭緒呢。”
一旁的工作人員笑着調侃道。
“話說這總該是五部的活兒了吧,戰爭都結束了那個部門應該發揮點作用了。”
“那傢伙不是說了嗎時間穿越者。”
“哈哈,照他那說法,我們現在得趕快給自己買個人身意外險。”
“人身意外險還行,讓‘聯盟’賠嗎?”
“哈哈哈。”
顯然並沒有人相信那個孩子來自未來,畢竟他們都還活着是不爭的事實。
就在這時,工程師忽然又想到什麼似的開了口。
“對了,還有一件事。”
正沉思着的羅一擡起頭。
“你能一次把話說完嗎。”
“我也是剛想起來的……”工程師看一下相鄰的幾個房間,伸手指向了角落盡頭的那間,“那邊是生活區的食堂,當時裡面是有幾個人的,不過他們的反應是沒有聽到,直到我們的人進來他們才反應過來出事兒了。”
羅一再次愣住了。
他的值班室距離這裡是比較遠,都聽見了那劇烈的爆炸聲,然而爆炸中心附近的人卻反而什麼也沒聽到?
“很怪不是嗎?那裡的隔音效果其實並不是很好,不止一次有人吐槽過在那裡用餐的人太吵,”工程師聳了聳肩膀,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或許我們該找個真正的牧師了。”
“有道理。”
羅一點了點頭,將手中的平板還給了一旁的工作人員,隨後看向那個工程師認真說道。
“這條信息很重要……我想把下層甲板聽到爆炸聲和沒聽到爆炸聲的人圈出來,然後把他們在爆炸發生時做的事情以及所處的位置也都進行標記,這或許會有助於解決我們此刻面對的困境。”
“好主意,”工程師打了個響指,“你去和八部的人商量吧,這是他們的活兒。”
八部是艦艇安全與維護部門,相當於整艘星艦上的治安管理部門,包括安全主管、治安官以及緊急救援小組等等。
四部(工程與維護部門)的名字裡雖然也帶個維護,但負責的主要是設備維護以及外層空間作業等等技術活。
三千人的星艦就像個航行在太空中的小鎮,幾乎每一個人都安排了具體的職務。
不過有時候羅一也忍不住想吐槽,他們的部門實在是太多了,即便是他們自己也得想一會兒,哪件事情具體是誰的活。
但好在大家都很負責,最多是活兒不夠分,倒沒有人踢皮球。
羅一記下了採集到的情報,乾淨利落地點了下頭說道。
“我會去的。”
……
作爲三部的武器與防務部門是獵戶號導彈巡洋艦的準戰鬥部門,也是應急情況對策部門。
雖然一般的治安事件是由八部負責,但對於這種嚴重到對艦體造成損傷、威脅到全船官兵生命安全、以及無法排除kb襲擊嫌疑的重大事故,三部通常也會介入其中。
作爲一名職業軍人,羅一的行動很迅速,檢查完事故現場以及魚雷庫之後,立刻前往八部交換了情報,並調取了各功能設施的門禁使用情況。
通過這種辦法可以很簡單的判斷所有人當時的位置。
對於三部提供的情報,八部也表現出了相當程度的重視,派出幾乎全部安全人員對下層甲板全部1600名船員進行了走訪調查。
調查的結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僅有兩百餘人聽見了爆炸,但因爲警報並沒有響,所以大多數人都沒當回事兒。
八部的會議室,獵戶號巡洋艦下層甲板的三維全息圖像懸浮在會議桌上。
按照三部戰鬥人員的意見,他們將聽見爆炸聲的人當時所在的區域標記成了紅色,而那些沒聽見爆炸聲的人所在的區域則標記成了黃色。
淡藍色的全息圖像幾乎被紅黃兩種顏色填滿,那蜿蜒的紅色就像一條長龍在艦體的內側蔓延,只可惜並沒有什麼明顯的規律。
不過有趣的是,同一個區域中並不存在有的人聽見了爆炸,而有人卻沒有的情況。
換而言之,並不存在介於紅色與黃色之間的第三種可能。
“看來問題是出在了空間上。”看着塗滿標記的地圖羅一沉思着說道,“我覺得我們應該對這些標記爲紅色的房間進行重點檢查。”
八部的安全主管站在旁邊,鬍子拉碴的臉上寫滿了微妙的表情。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但又覺得太扯了,不過最終還是咳嗽了一聲說道。
“你們知道我想到了什麼嗎?”
圍在會議桌前的一雙雙眼睛看向他,羅一替在場的所有人問了出來。
“什麼?”
安全主管立刻說道。
“薛定諤的貓。”
會桌前傳開竊竊私語的聲音,這個說法得到了一部分人的認同。
看着沉默不語的羅一,安全主管用不確定的口吻繼續說道。
“現在我們不是卡在超空間航道里了嗎?恰好又發生了這樣的怪事……你說我們會不會被困在了一個類似於量子空間的地方?”
不喜歡這種模棱兩可的說法,羅一認真問道。
“量子空間是什麼東西?具體的定義是什麼呢?”
安全主管一時語塞,食指在胡茬上摩擦了下,苦笑着說道。
“我其實也是瞎猜的,我又不是搞物理……我學的是物流管理。”
站在一旁的安全員吹了聲口哨,揶揄說道。
“看來我們艦上就沒一個專業對口的。”
“五部的那位不是專業對口嗎?”
“對口,但派不上用場。”
沒想到這裡也有人迫害吳博士,羅一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我打算一會兒去問問他的看法……關於你提到的量子空間。”
安全主管尷尬的咳嗽了一聲。
“那是我現編的名字……總之就是類似的意思,你問問吧。”
玩笑歸玩笑。
那傢伙畢竟是高材生。
對於吳博士的專業知識以及文憑,他其實還是很相信的。
會議結束之後。
羅一馬不停蹄的趕往了五部,結果卻發現吳博士並不在這裡,值班的只有一位他帶的實習生,一番詢問之後才得知那傢伙又跑去喝酒了。
科研與技術部的活兒太少了,屬於是完全派不上用場的邊緣部門,在這工作的人也大多性格散漫,都是懶習慣了的。
無奈之下羅一隻能聯繫八部的朋友,最終在中層甲板角落處的一間酒吧裡找到了這個喝的醉醺醺的傢伙。
看着趴在吧檯上的吳博士,羅一嘆了口氣走到他的旁邊坐下,隨後看一下面前的仿生學機器人酒保。
“兩杯檸檬水。”
“請問是冰的還是常溫?”
“一杯冰的一杯常溫。”
“好的先生。”
那仿生機器人聲音溫和的回了一句,沒多久桌上便多了兩杯插着檸檬片的水。
將熱的那杯推到了吳博士的面前,羅一端起飄着冰塊的那杯喝了口。
從標準時間的早晨8點到現在已經下班,他忙了整整十個小時一口飯也沒吃。
不過這倒也不完全是因爲忙,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沒有胃口。
看着伸手去碰杯子的吳星桓,他用閒聊的口吻說道。
“工作時間喝酒合適嗎?”
“無所謂了……”
吳星桓抓起杯子喝了一口,發現沒有酒味兒,還是熱的,這才皺了下眉。
看着這傢伙擺爛的態度,羅一擡了下眉毛。
“什麼叫無所謂?你不是發現新的物理了麼,還說什麼我們會懷念你……那個酒瓶不離手的你?”
聽到這句話,吳星桓自嘲似的呵呵笑了一聲,搖晃着手中的檸檬水,將迷離的目光投向面前的酒櫃。
“已經不重要了……沒有人會記得我們,我並沒有發現新的物理,舊的大廈也沒有坍塌,甚至更穩固了。我們仍然在我們的籠子裡,只不過是恰巧在滾輪上停下來的那隻倉鼠。”
這傢伙顯然是喝醉了,羅一壓根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聽他似乎否定了之前的結論。
“所以……現在你又覺得,那傢伙不是時間穿梭者了?” “是不是很重要嗎?”吳星桓搖搖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羅一皺起了眉頭,認真的盯着他的眼睛。
“聽着,你是船上唯一一個有希望幫助我們瞭解現狀的人,我們需要知道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你研究中遇到了什麼問題,但我希望至少現在,你能振作起來!”
這句話似乎起了些作用,吳星桓擡頭看向了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們做一個假設好了。”
羅一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說下去。
吳星桓將杯子放在了桌上,從檸檬片里扣下兩顆籽扔了進去。
看着下沉的檸檬籽,他慢悠悠地說道。
“有一款電子遊戲,裡面有很多很多人……就假設有100億個好了。”
羅一皺着眉頭。
“然後呢?”
吳星桓繼續說道。
“我們的眼睛是有極限的,當然鏡頭也有,現在假設這個鏡頭只能看見1億個人,我們的遊戲機支持1億人同屏。”
不等羅一詢問,他馬不停蹄地說道。
“那麼問題來了,鏡頭之外的99億人呢?他們去哪裡了?”
被這問題給整不會了,羅一愣住了一會兒,表情古怪的回答。
“當然是在鏡頭之外。”
“聰明!”吳星桓豎起了拇指,咧嘴笑了笑,“可惜只看到了表面……真相其實是,他們都是量子態的存在。”
“你知道他們存在,主機也默認他們確實存在,甚至連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都記錄在案,但他們其實並沒有在我們的程序中直接生成不是嗎?或者說是保存在緩存中的,只有當我們將鏡頭移過去的時候他們纔會實時生成,並被我們看見。”
“舊紀元的人們正是通過這種方法低成本的製作遊戲,只要將視角限定在一定的範圍內,並巧妙地利用畫面加載,只需要幾張貼圖就能製作一個星球。”
“我大概能理解你說的意思,”羅一皺着眉頭說道,“可這和我們現在面對的狀況有什麼關係?”
吳星桓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將吧檯上的杯子打翻了。
看着表情錯愕的羅一,他緩緩說道。
“現在鏡頭之外發生了爆炸,而且確確實實的發生了爆炸,甚至你已經看見了傷亡的人數,看見了爆炸的餘波,看見了後續的影響……但爆炸真的發生了嗎?”
“這還用問嗎?”羅一不解地看着他,“你自己都說了,那裡確確實實發生了爆炸。”
“我是主機,我是敘事者,爆炸是我告訴你的。”吳星桓盯着他的眼睛,笑着說道,“但你應該清楚的是,在你將鏡頭移動過去之前,爆炸的特效、人們的慘叫以及某個人臨死之前看見了什麼又做了什麼,其實並沒有在我的程序上生成出來不是嗎?”
“也許爆炸發生的時候,某個傢伙正對着遊戲之外的你比劃中指,我敢打賭你看到了一定會驚呼不可思議,因爲某個NPC不但覺醒了自我意識還打破了第四面牆……但你沒機會看到了,因爲當你把鏡頭移過去的時候,連他的屍體都未必能找的着了。”
羅一愣愣的看着他,隱隱約約的似乎已經明白了些什麼。
“視界,”吳星桓緩緩從嘴裡吐出一個詞,接着說道,“我們將一個事件剛好能被觀測到的那個時空界面稱之爲‘視界’,而在這個誇張的例子中,你的鏡頭的邊緣就是我所說的視界。”
“而對於坐在這裡的我們來說,處在超空間航道中的我們正好就在‘視界’之外。包括那個誤入歧途的小鬼也是一樣,我們都被裝進了一個外界無法穿透的黑箱。我們的結局對於他來說是既定的事實,而他的結局對於我們來說無關緊要,因爲不管他告訴我們什麼,未來發生了什麼,我們在他的時間線裡都已經死了。”
說到這兒的時候,吳星桓又自嘲地笑了笑。
“宇宙比我們想象中的要殘酷的多不是嗎?按照這套理論,此刻無論我們做什麼都是毫無意義的,哪怕我們在牆上刻滿了字,寫下了我們傳奇般的經歷,該被抹去的一樣會被抹去。”
“也許我們在歷史上已經遇到過無數次時間穿越者……只不過沒有一次例外,他們就像我說的那個站在鏡頭之外對着玩家比劃中指的npc一樣,沒有人知道他打破了第四面牆。當俯瞰着我們的上帝回過神來,他已經被徹底的抹去了。而原因,恰好就是我們看到的結果……因爲我們壓根沒聽說這個穿越者。”
羅一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
“可是……我們是怎麼進來的?”
僅僅是因爲超空間航行?
可自從這場戰爭爆發以來,已經經歷過無數次超空間航行,從未聽說哪艘星艦遇上了這樣的……
等等。
也未必是他們沒有遇上過。
羅一的額前緩緩的劃過了一滴冷汗,滴在了酒吧的吧檯上。
或許有人是遇上過的,只是沒有人知道罷了。
就好像沒人知道死後世界是如何,到底是輪迴轉世還是去一個叫天堂的地方。
他們留給外界——或者說“視界內”的信息只有一條。
那便是無可爭議的死亡。
“怎麼進來的?哈哈,只有天曉得我們是怎麼進來的了。”
吳星桓笑出了聲來,看着似乎是開竅了的羅一,慢悠悠的說道,“這種事情壓根就不重要,也許是一場大爆炸在一瞬間把我們都殺死了,只是我們自己不知道而已……”
說到這兒的時候,他打了個酒嗝,醉醺醺地盯着羅一的眼睛,一字一頓說道。
“所以爲什麼我說你在做一件無意義的事情?因爲那傢伙說的就是實話!我們可能已經……不,不是可能,是一定!”
“我們已經死了!”
“而坐在這裡的你我……不過是幽靈罷了。”
吧檯旁一片安靜。
只有仿生機器人熟練地擦着杯子,發出唧唧唧的聲音。
羅一愣愣地看着吳星桓,盯着那張臉臉看了許久,最終看向了機器人酒保。
“……兩杯‘生命之泉’。”
仿生人酒保用溫和的聲音說道。
“我不建議您在值班時間飲酒,尤其是烈性雞尾酒。”
“可你都給他了。”羅一指了指坐在自己旁邊的吳星桓。
仿生人酒保的臉上浮起了一抹困擾的神色。
“可這位先生說他是五部的,你們都說五部不用幹活……”
羅一眉頭抽動了下,卻仍然面不改色的說道。
“我給他要的。”
這說法似乎得到了仿生人酒保的認可,兩杯澄澈透明的烈酒很快擺在了吧檯上。
羅一將其中一杯推到了吳博士的面前,隨後往自己那杯裡撒了幾粒鹽。
“你所說的一切只是你的推論,我也可以推測我們其實處在不同的時間線上……就像那什麼平行宇宙理論。”
吳星桓聳了聳肩。
“你根本不懂平行宇宙理論是什麼,如果你真的理解就該知道,那和我說的其實沒什麼區別。我們這部分時空的命運是註定的,幾乎是註定的——”
“我認爲有區別。而區別就在於,我還在呼吸,我還有心跳,至少現在我還活着。”羅一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繼續說道,“活人就該做活人的事情,至於死後的事情就交給其他活人去想。”
“不過我得對我之前的偏見道歉,你並不是什麼也沒有做,甚至於你做的事情遠比我們每一個人都多。”
當着一臉吃驚的吳博士的面,羅一將杯子裡的烈酒一飲而盡,雙手撐着桌子站了起來。
“我還有能做的事情,雖然在你看來可能是無意義的,但我並不想就這樣放棄。”
就在他準備離去的時候,單調的掌聲忽然從酒吧的門口傳了過來。
包括站在吧檯後面的仿生人在內,三人齊齊看向了門口,只見他們的艦長正站在那裡。
“您好,艦長先生。”吧檯後面的仿生人微笑着打了聲招呼。
至於吳星桓,則是尷尬的將酒杯向身後藏了藏,接着從吧檯凳子上滑了下來。
因爲就在那位艦長的身後,正站着他的堂姐吳夢柯。
他已經感覺到了那銳利的眼神,正盯着喝的伶仃大醉的自己。
“說得好。”
趙天河放下了鼓掌的雙手,朝着仿生人酒保點了下頭,隨後面帶微笑地看着站在吧檯前的二位。
“這纔是人聯戰士該有的態度,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放棄。”
“您過獎了……”行了個軍禮的羅一拘謹地說道。
趙天河簡單地回了個軍禮,隨後看向了某個因爲喝醉了站不直的傢伙,面帶笑容的繼續說道。
“吳博士,我注意到你之前在提到‘我們的命運是註定的’的時候,用到了幾乎這個詞。”
“是這樣的……”躲閃着吳夢柯那銳利的眼神,吳星桓摸着鼻樑尷尬說道。
趙天河面帶微笑的說道。
“所以其實是有辦法改變的對嗎?”
吳星桓愣了下。
沒等他開口,那位艦長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
“比如……保持既定的未來不變,只改變未知的那部分。”
吳星桓苦笑着說道。
“可這怎麼可能……”
趙天河看着他說道。
“雙子號是獵戶號的姊妹艦,我們是同一張設計圖紙。”
吳星桓表情古怪的看着艦長。
“您的意思是……”
趙天河邏輯清晰地說道。
“撞擊我們的那艘飛船並不具備星際巡航能力,我們合理地懷疑事故發生的地點是在地球附近……至少是有工質引擎能達到的地方。”
吳星桓匆匆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羅一,見後者點頭,於是小聲說道。
“似乎……是這樣的。”
並沒有在意他的小動作,趙天河繼續說道。
“而我們是在超空間航道中,根據我所瞭解的,超空間航道應該是不存在經典空間意義上的終點和起點,只有時間概念上的終點和起點……我說的對嗎?”
“不準確,但差不多是這個意思,我們相對於兩個大質量天體的距離是沒法計算的……等等,您的意思是——”說到一半的時候,吳星桓的眼睛忽然瞪大了,錯愕地看着艦長。
趙天河注視着他,說出了自己的假設。
“會不會存在着一種可能,這位自稱登上了獵戶號的時間穿越者,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獵戶號上,還是在雙子號上。”
羅一皺起眉頭問道。
“可雙子號不是已經返航——”
趙天河擡手打斷了他的話。
“他們被擊沉了,而且是被我們擊沉的。”
酒吧內的空氣詭異的安靜。
羅一和吳星桓都愣在了原地,接着前者下意識地看向了站在趙天河身後的吳夢珂——這艘星艦的二把手,行政官女士。
那張臉上面無表情,更沒有一絲意外。
看得出來艦長並不是胡扯的。
羅一的喉結動了動,難以置信的盯着趙天河,這個自己曾經無比尊敬的長官。
“……爲什麼?”
趙天河看着這個年輕的士兵,緩緩嘆了口氣,聲音複雜的說道。
“因爲……我們不得不這麼做。”
“你……殺人了……”吳星桓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堂姐,從顫抖的嘴脣裡擠出了最後半句,“……三千人?”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然而這次卻是她挪開了視線,沒有看自己的弟弟。
趙天河輕輕咳嗽了一聲,打破了空氣中瀰漫的僵硬。
“我們必須阻止空天軍犯罪,至於具體的過程……全都記錄在黑匣子上,等回到拉格朗日點的空間站,我會接受逮捕,並對軍事法庭解釋我的行爲。另外,這是我一個人的決斷,與你們所有人都無關。”
“總之,這次‘事故’背後的水很深,我不想讓自己的榮耀蒙羞,但我們不得不做出選擇。如果我們不動手,不只我們自己會死,很多人都會死,包括許許多多好不容易熬過這三年的倖存者……”
羅一怔怔地看着艦長,心中怎麼也無法接受這個潦草的說法。
雙子號是獵戶號的姊妹艦,雙方的人員經常會輪換,那艘船上也是有不少他認識的人的。
然而現在他最尊敬的長官卻告訴他……那些傢伙都死了。
而且是他們殺的。
還是在絕大多數人都不知情的情況下……
吳星桓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將自己從這場噩耗中抽離了出來。
他確實看見了一些生機——
用所有人都聽不到的聲音,他的嘴裡碎碎念着。
“盒子裡的貓有兩隻……死掉的只有一隻,另一隻生死未卜。”
“我們看見了開盒子的人,但開盒子的人只看見了一隻死貓……只要他們死,我們就是活的。”
羅一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也沒有心思去聽了。
看着這個失魂落魄的年輕人,趙天河略微滄桑的臉上浮起了一絲從未顯露過的疲憊,緩緩開口說道。
“關於雙子號的事情還有來自拉格朗日點空間站的命令稍後我會解釋的,我們還是先討論如何解決眼下的問題吧。”
……
(感謝“極光_”的盟主打賞!!!)(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