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鬼門關上走了一圈回來之後,斯伯格感覺自己像變了個人一樣,忽然對生命和死亡有了新的理解。
以前的他毫無疑問是個膽小鬼,廢土就在巨壁的外面,他卻連看都不敢去看一眼。
而現在。
比起純粹的死亡,他更擔心帶着遺憾離開這個世界。
想做的事情最好趁早去做。
去見想見的人,未必得等到來年春天……
404號避難所的瀏覽室。
坐在聯盟的管理者面前,斯伯格一副侷促不安的樣子,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他心中還是有些緊張。
他剛走過好長的雪地,靴子就像浸在水裡泡過似的,把這兒的地板都給弄髒了。
看着不斷變換着坐姿的斯伯格,楚光不禁笑出了聲來。
“別緊張,我看起來很嚇人嗎?”
“那倒沒有……我是怕弄髒了您的沙發,先生,”斯伯格撓了撓頭,小聲說道,“我這身衣服,得有幾天沒洗了,而且還是牢裡的時候穿的。”
楚光建議道。
“隔壁的健身房有淋浴室,你可以先去衝個澡。”
“謝謝……這個提議很棒,但還是等一會兒吧,”斯伯格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拘謹地放在了茶几上,輕輕推到楚光的面前,“艾麗莎小姐得知我此行的目的地之後,拜託我帶一封信給您。”
艾麗莎?
楚光對那個聰明伶俐的小姑娘印象還不錯,記得是墨爾文的女兒,在慶典上有過一面之緣。
他拿起信封拆開,取出了裡面的信紙。
紙上字跡娟秀,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信中敘述了巨石城當前發生的劇變,說明了巨石城新當局的承諾和訴求,並誠懇地表達了希望獲得聯盟的幫助。
【……我們認同聯盟唯物平等的理念,威權的思潮將從我們的社會中根除,我們將制定一部新的法律,從今往後人人都必須遵守。我們願意做出一些改變,也願意爲廢土上的人們做些什麼,爲終結廢土紀元的理想而戰鬥。希望在這個嶄新的時代,我們能加入你們,或者至少成爲與你們並肩作戰的夥伴。】
【也懇請你們,能夠伸出援手幫幫我們。】
另外,艾麗莎還在信中寫道,由於籌碼作廢了,所以管理者先生憑本事借來的債,也都一筆勾銷了……
楚光看完之後不禁莞爾。
一方面是因爲艾麗莎在信中提及債務時的狡黠,另一方面則是對她的成長感到了驚訝。
看來這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聯盟的鄰居那兒真的發生了不少事情……
如果是墨爾文,大概會把籌碼計價的債務當成一張虛張聲勢的經濟牌打出來。事實上那老頭已經這麼做了,而結果是聯盟把未來五年乃至十年的本息都準備好了。
你們要籌碼,我們就給你們籌碼。
但是艾麗莎卻和她的父親不同,換了一種用法——
既然這張牌已經實質上失效了,不如主動從手牌中棄掉,將經濟牌當成外交牌用掉。
這並不是以自殘爲代價來博取聯盟的同情。
而是表明巨石城新當局的立場——他們要和過去做切割,要真正意義上擁抱平等的理想。
除了熱衷害人害己的傢伙之外,任何人都會幫他們度過難關,更不要說聯盟的那些宣言了。
“大手筆啊……三十五億多的債務說免就免了,我們要是什麼表示也不做,倒顯得我們小氣了。”
楚光笑了笑,也不拆穿,將信疊了起來,看向斯伯格繼續說道。
“等你回去的時候順便幫我們帶個口信吧,我們會幫忙的。”
斯伯格不好意思地笑着說道。
“麻煩您了。”
楚光搖了搖頭。
“哪裡的事,我們都是人聯的後裔,何況我們隔着這麼近。”
事實上,他已經在做了。
先前留在巨石城中的兩百多玩家們,並不只是在看熱鬧和轉播到官網。
避難所的居民有自己的紀律,有自己的道德觀,看見搞事情的傭兵、掠奪者不至於坐視不管。
不過,大多數混亂也確實是巨石城的人民自己解決的,玩家這一次確實沒有站在舞臺的中央就是了。
這場變革本質上是巨石城的倖存者無法忍受貴族們的盤剝而發動的起義,要說聯盟發揮了什麼作用,大概就是用經濟手段瓦解了貴族對各階層的控制,相當於把槍裡的子彈給繳了。
老爺們發的籌碼已經變成了廢品,士兵們不想爲老爺們戰鬥,工人們不想爲老爺們幹活兒,大家寧可去信一個虛構抽象的波爾,也不肯相信豪斯說的任何一句話。
而老爺們也並不如奴才們幻想的那麼聰明,不但昏招頻出,而且一次又一次地把火藥桶點着玩兒,導致夾在中間的市民也大多半倒向了外城的一邊。
這場變革在開始之前就已經勝利了,人們差的只是最後做出決定的勇氣。
不過即便如此,楚光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場絕無僅有的奇蹟。
他們雖然流了一些血,但並沒有將整條街道都染紅。
從玩家在論壇上的轉播來看,那天晚上惡性的暴力事件並不是沒有。
其中一部分被玩家們發現並阻止了,但更多被淹沒在陰暗角落中的悲劇,最終只有掩埋一切的大雪知道。
不過,在過去一個世紀的歷史中,巨石城的居民們已經支付了無數次鮮血的代價。
也該成功一回了。
他們在受夠了黑暗的折磨之後,終於攜手點燃了驅散黑暗的火。這次變革既是概率不到1%的奇蹟,也是大概率會發生的必然。
信封裡還有一張小紙條。
楚光將它抖了出來,展開在手上。
依然是那娟秀的字跡,不過多了一絲雀躍和輕快。
【感謝您的鼓勵!如果不是您的那些話,我一定不會在那個時候勇敢的站出來!】
【艾麗莎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望,成爲一個更出色的人!^-^】
看着那陽光明媚的文字,楚光微微愣了下,心中忽然一陣揪緊。
他看向了斯伯格,認真地說道。
“可以把你們的事情告訴我嗎?”
斯伯格愣了下,隨即點了點頭。
“沒問題……”
工友會的大夥兒們本來也是這麼拜託他的。
他來這裡不只是赴約,也不只是爲艾麗莎帶一封信,更多的也是爲了把工友會的故事帶去聯盟。
作爲內城居民的人質,他直到後半夜纔在人們震耳欲聾的吶喊中,被內城的“投降派們”釋放。
他並沒有親身經歷入夜之前那奇蹟般的幾個小時,但工友會的大夥兒們全都告訴了他。
包括他們差點兒在沉默中拋棄了底線,淪爲暴徒的幫兇,也包括那個叫艾麗莎的小姑娘誠懇的道歉讓他們想起來了他們的綱領——波爾的言行。
民兵團在面對傭兵時意外的能打,但在面對同胞的時候反而擡高了槍口……這也與他在放映室中看到的預測結果完全不同,甚至於截然相反。
顯然,房明先生的計算是考慮到了人性的醜陋的。
但在它推演的模型中,似乎只有醜陋的那部份。
這也不怪它。
畢竟這一個半世紀以來,人類展現在它面前的幾乎只有醜陋的一面,並且在可以遇見的趨勢中變得越來越醜,距離創造它的初代居民們越來越遠……
不過人的複雜之處就在於,人不是一種可以被簡單的幾個“標籤”就定義的東西。
那些沒上過戰場的民兵並不是真正的軟腳蝦,夾着尾巴逃跑的反而是穿着動力裝甲的偉倫。
被派往城區執行命令的十人、百人小隊們,當得知自己在執行正義的命令時,他們是賭上了性命和勇氣的。而執行一些“非常規”的命令時,他們也會感到猶豫不決。
尤其是那個叫喬伊的百夫長。
他的家人都在內城當“人質”。
然而在看到張開雙臂的艾麗莎時,他最終做出了站在“人”這一立場上的選擇,決定要“把勝利和榮耀帶給他的孩子們”。
而不是讓自己的選擇成爲一段羞於提及的故事,讓自己成爲孩子們無言以對的恥辱。
斯伯格把自己在放映室中看到的內容也乾脆的說了出來。
無論是巨石城的過往,還是推演中的數百種可能性,亦或者是自己未看完的上萬種可能。
“……老實說,別說是房明先生,我也覺得巨石城肯定是沒救了,但事情的結果卻讓我意外。或許就像我在某個‘結局’中看到一位綠頭髮的姑娘說的,我們其實是有糾錯能力的,我們並沒有真的當奴隸當出優越感。”
說到這兒的時候,斯伯格如釋重負地感慨了一聲,忽然開心地笑出了聲來,就像個剛走出考場的孩子一樣。
聽完了這段長久的故事,楚光也由衷地替這些完成自我救贖的人民感到高興,但更多的還是一陣後怕。
他當時只是隨口一說,卻沒想到差點兒害死了一個善良的姑娘。
如果她不去撿那個髮卡,就不會掉隊,如果她不給自己定那麼高的道德標準,就不會在那個時候站出來。
事實上,她救下來的那位女士也不是什麼好人。
雖然最終的結果並不壞,但如果斯伯格說的是事實,那麼當時的她幾乎已經站在了一條鋼絲繩上,而兩邊都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那是人性的深淵。
如果沒有工友報,沒有工友會,也沒有波爾的故事,大家連一個勉強可以當成綱領的東西都沒有,或者眼前這個弄筆桿子的傢伙寫的隨心所欲一點,悲劇可能已經釀成了。
楚光心中不禁替她捏了把汗。
她能活下來簡直是個奇蹟……
當然了,奇蹟何止是她一人。
房明如果不出手,他面前這個叫斯伯格的傢伙一定會死在牢裡。能同時被兩個毫無人性的老爺懸賞,又被某個覺醒了“人性”的AI撈了出來,這簡直是買彩票中頭獎的運氣了。
這傢伙到現在還活着,而且能平平安安地坐在這兒和自己講故事,這纔是“巨石城革命”最大的奇蹟!
“你們現在的領袖是誰?”楚光問起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斯伯格搖了搖頭。
“暫時沒有……有人提議效仿理想城弄個沒有理事長的理事會,也算延續了初代居民們‘巨石城沒有活着的城主’的理想,但我們總感覺理想城的辦法對我們而言還沒到時候。”
“你們的直覺是對的,”楚光點了下頭,繼續說道,“這麼搞等於弄個新的內城出來。”
“所以有人提議民兵團和工友會各自推選代表,輪流當城主……但喬伊覺得讓民兵團的人當城主不是一個好主意,他覺得他的隊伍裡藏着投機分子。所以,我們也沒想好,先弄了個危機辦公室出來,把憲法確定了再慢慢地向新當局過渡。”
說到這兒的時候,斯伯格不好意思地說道。
“他們還讓我來問問你們……願不願意接手這個爛攤子,我們看過你們的憲法,其實我們想要的和你們已經在做的差不多。”
理想城的理想對於除了他們自己之外的絕大多數廢土客而言都是毒藥,但聯盟的“倖存者們聯合起來”,對於重獲新生的巨石城而言卻剛剛好。
大家只隔着二三十公里,區分彼此也太見外了。
然而內城居民們捅的簍子實在太大了,他們現在就像個窮要飯的,實在不好意思說請讓我們和你們住進一個屋子。
看着忐忑的斯伯格,楚光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他當初只是想着挖個牆角,沒想到把整個牆給挖過來了。
當然。
他肯定不會放着他們不管。
別說是五十萬了,就是五百萬人,只要他們主動擁抱了進步的思想,不會衝進來把他和玩家們的社區搞的烏七八糟,那他們就是同一條戰線上的夥伴。
要問爲什麼。
理由只有一條。
因爲聯盟不是帝國,是人類復興統一戰線——是所有幸存者們聯合起來的同盟。
他從來都沒有忘記自己說過的話,這兒就是個倖存者們抱團取暖的地方。
“歡迎!”
楚光微笑着看着斯伯格,“我們歡迎你們加入聯盟的大家庭,你們已經和過去做了切割,我們很高興終結廢土紀元的戰線上又多了一位戰友。”
斯伯格驚喜地看着他。
“您……同意了?”
楚光點了點頭。
“但我們不會立刻讓你們加入我們,你們是五十萬人的聚居地,我們需要一個平穩過度的時間,也請你們理解我們的難處。”
斯伯格迅速點着頭。
“我理解!不只是我……其他人也會理解的,如果現在把巨壁的大門打開,整個清泉市會充滿了掠奪者。”
“不只是掠奪者,還有來年的浪潮,我們需要巨石城這座堡壘分擔一些壓力,”楚光頓了頓,繼續說道,“工友會的代表是誰?”
“洛維特,”斯伯格立刻說道,“我們一致認爲,他在報社播音室的演講發揮了不可或缺的作用,至少動員了一半以上的工友,阻止了一半以上的暴行。”
洛維特?
楚光愣了下,表情古怪地說道。
“他是不是還是個木匠?”
斯伯格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您認識他嗎?”
“不……沒什麼。”楚光搖了搖頭。
也許只是巧合吧。
歷史本來就是無數巧合匯聚成的必然。
頓了頓,楚光認真地看着他說道。
“我會把我們的法律給你們拷貝一份,你們可以徵求大家的意見做一些補充,另外,我會派一些專員過去幫你們。他們之中有流民之家的工作人員,有避難所的專家……他們能幫你們解決一些現實的問題。”
“太感謝了!”斯伯格撓了撓後腦勺,不好意思地說道,“對了……我們還是得選一個拿主意的人,這也是我們的共識,要不您來決定吧。”
“這種事情你們自己就決定吧,聯盟只做宏觀層面的規劃,確保聯盟的法律在各個聚居地按照章程正常執行,以及各聚居地的軍事安全等等……”
看着忐忑的斯伯格,楚光笑了笑繼續說道。
“其實你們不必徵詢我的意見,到目前爲止你們都做的很好,完全可以把最後一步也走完,自己選一個新的城主。”
“當然,如果那位新的城主做的不夠好,或者背叛了我們的理想,我會毫不猶豫地罷免他。”
如果是一羣天生的奴才贏了,楚光不會給他們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力,搞來搞去最後都變成權力的遊戲,他甚至壓根兒不會答應讓他們加入聯盟。
像雄獅、蜜獾一樣以協作者的身份跟在聯盟後面纔是他們的宿命,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再去覺醒。
然而巨石城的倖存者們到底還是有救的,他們自己完成了救贖,主動關掉了那個吃人的賭場。
這種奇蹟大概率不會發生。
但既然發生了,就該讓它延續下去。
巨石城的初代居民們說巨石城沒有活着的城主,那就尊重那些偉人們的心願好了。
斯伯格有些遺憾,但覺得楚光說的也有點道理,而且這也能擺平他們內部一些不信任聯盟的聲音——工友會寧可選一個工友出來當城主,也不願意讓聯盟替他們選一個新的老爺。
沒想到聯盟根本不在意他們之中誰站出來當代表,也從沒想過要當老爺騎在他們頭上。
斯伯格心中鬆了口氣。
“雖然但是……我希望你們能儘快把民兵團和那些裝備庫存接手。喬伊是個好人,但這個節骨眼上,光有好人是不夠的。”
楚光點頭道。
“沒問題,我會把聯盟第一兵團和燃燒兵團調過去維持秩序,並完成對巨石城民兵團的重新整備,以後那些民兵的薪水由聯盟的後勤部來發。”
銀幣事實上已經在巨石城內外流通起來了,燃燒兵團也已經進去了一部分,這項工作不會太難。
斯伯格點了點頭,表示瞭解。
現在他想問的只剩下一件事情……
“城主……我的意思是那位房明先生,它真的走了嗎?”
他記得房明和他說過,它要去菱湖的北岸待一會兒,在那裡度過最後一點時間。
巨石大廈今早就塌了。
它毫無疑問已經不在了……
看出了斯伯格眼中的不捨,楚光思索了一會兒,緩緩開口說道。
“我的助手告訴我,它走的時候沒有任何遺憾,也很欣慰你們走上了它未曾設想的結局。
“不想讓那位先生失望的話,那就帶着關於它的記憶,向着新紀元繼續走下去吧。”
“您說的也是……我們不能總指望城主解決一切問題。”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斯伯格似乎也釋然了。
看着這位起身打算離開的工友,楚光忽然想起來什麼,開口叫住了他。
“對了,我說過要帶你試穿一下我的裝備。”
這麼重要的事情他差點兒忘了!
停住腳步的斯伯格愣了下,似乎沒想到這位管理者會這麼說,隨即哭笑不得地說道。
“啊?您是認真的嗎?我能和您這麼聊聊就已經很開心了,那個就不必了吧。”
他折煞不起。
不過楚光卻不在意,笑着走了過去。
“我可沒開玩笑,來都來了,試一試吧……跟我來。”
斯伯格心虛地點了點頭,跟着楚光離開了瀏覽室,一路來到B3層的電梯入口。
湛藍色的動力裝甲就停在那裡。
看着打開的艙口,斯伯格小心翼翼地鑽了進去,在楚光的幫助下合上了背部的裝甲和頭盔的面罩。
看着這位身形魁梧了不只一倍的工友,楚光笑着說道。
“感覺如何?”
藍色的鐵罐頭一動不動地停在那裡呆了好半天,裝甲裡忽然飄出了苦悶的喊聲。
“我……動不了。”
楚光愣了下,隨即一拍後腦勺。
“差點忘了……小柒,把裝甲的引擎輸出功率提升到100%。”
耳邊傳來小柒的回答。
“收到!”
隨着冷聚變產生的電力涌入裝甲的各個部位,穿着動力裝甲的斯伯格總算是能動了。
雖然動的有些笨手笨腳,就像醉漢一樣。
看着他這幅樣子,楚光不禁想起了自己剛從117號避難所拿到動力裝甲時那會兒,心中甚是懷念。
自從突破LV30以後,他平時基本上都是切換到最省電的無動力模式,靠身體的力量驅動裝甲。
到了LV40之後,他基本上已經習慣動力裝甲的重量了,就算完全不開電源也能行走自如。
房明在最後變成了人。
而他似乎距離“人”這一身份越來越遠了……
體驗了一會兒力大無窮的感覺之後,斯伯格從這鐵罐頭裡鑽了出來。
活動了下痠疼的胳膊,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看着楚光,最終還是忍不住心中的驚詫,小聲問道。
“您……平時難道都不開電源的嗎?”
楚光笑了笑,謙虛說道。
“有需要的時候還是開一下的。”
“不可思議……”斯伯格一臉驚歎地看着他,眼睛瞪得快凸出來,“您竟然可以把它當衣服穿。”
這傢伙的力氣得有多大?!
他的故事還是寫的太保守了,搞不好穿着動力裝甲的波爾都不是他的對手……
楚光輕輕拍了拍斯伯格的肩膀,哈哈笑着說道。
“所以事實證明,覺醒者是可以打敗動力裝甲的,把這個消息帶回去告訴你的工友們吧。”
“你的那個標題一點兒也不誇張!”
……
巨石城。
內城與外城交界處的廣場上,站着一羣灰頭土臉的人。
他們都是持有黑卡的內城居民。
而在他們的外面,圍着一羣荷槍實彈的民兵。
值得一提的是,第一千人隊的千夫長偉倫被找到了。
這個膽小鬼穿着動力裝甲,躲進了外城的一間倉庫裡,把門堵得死死地,估計是打算等風頭過去逃出城,卻忘了關定位器。
說來也是個笑話,連督戰隊都沒幹過的他,壓根兒都不記得自己的動力裝甲上有那個功能了。
佔領了指揮所的民兵們,很快根據定位信息,順藤摸瓜地找到了他。
他是第一個下令開槍的人,雖然他的部下們擡高了槍口,但抗議的居民仍然死了一些人。
他面如死灰地跪在廣場上,兩眼無神,不知道是在懊悔當初的命令,還是在懊悔沒有穿着動力裝甲負隅頑抗一下。
或許能拉幾個墊背……
或許吧。
順便一提,他能跪在這兒祈求原諒反而是比較幸運的。
民兵團團長趙永旭在出逃的時候,死在了惦記上他的財產的傭兵手上。而喬伊的頂頭上司羅素,連穿上動力裝甲的機會都沒有,便在譁變中被手下開槍打死了。
五個千夫長只剩下他一個。
雖然跪着的只有偉倫千夫長一人,絕大多數內城居民都是站着的,但他們臉上仍舊是面如土色。
持有黑卡的居民一共有1507人,其中未滿16歲的有四五百人,年過60歲的也有三百多個。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憤怒的居民們對他們的宣判。
在幾名工友的陪同下,艾麗莎在廣場的角落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們,焦急地跑了過去。
“媽媽!哥哥!”
沃菲爾目不轉睛地盯着向這邊跑來的艾麗莎,沉默着沒有回答,忽然擡手用力地甩了她一記耳光。
“啪——!”
一晚上沒睡覺,艾麗莎的腦袋本來就嗡嗡作響,這一耳光直接把她扇懵了,側着倒了下去,呆呆地坐在地上沒起來。
沃菲爾很快被兩個民兵按在了地上,火冒三丈的喬伊上去就給了他一腳,嘴裡咒罵着這個孬種。
被按倒在地上的沃菲爾卻像是沒看見一眼,朝着艾麗莎吐了口唾沫,滲出血水的臉扭成了一團。
“滾吧!我們家沒你這個人!死遠點!”
捂着刺痛的臉,艾麗莎愣愣地看着歇斯底里的沃菲爾,眼眶中又忍不住滲出了淚水。
但她沒有哭出來。
“哥……”
“你瘋了!她是你妹——”基修憤怒地盯着自己的哥哥,上去想把艾麗莎從地上扶起來,卻被一旁的母親死死拉住了。
葛妮思搖了搖頭,懇求地看了小兒子一眼。
她也不知道爲什麼。
在被那些下人們圍住的那一刻,她就感覺自己死定了。
但看到艾麗莎還好好的,她心中忽然又沒那麼害怕了。
能活下來一個也不錯。
希望那些人只是槍斃她,不要做多餘的事情……
“夠了!你們要把人打死嗎?”
洪亮的聲音呵斥了把沃菲爾一頓暴揍的民兵。
洛維特大步流星地走到鼻青臉腫的男人旁邊,本想伸手把他拽起來,但看着那扭曲的笑容,又把手停住了。
“我爲你感到羞愧,先生。”洛維特憐憫地看着這條可憐蟲。
到現在了,他還覺得所有人都和他一樣醜陋。
“那你就斃了我!”呸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沃菲爾死死地盯着他,又看了眼周圍的民兵,忽然嘿嘿地笑了起來,“開槍吧,打死我!”
他好像知道自己會去哪一樣,一點兒都不怕。
洛維特直視着他的雙眼。
“我不會這麼做。”
“爲什麼!開槍啊!!!你們爲什麼不開槍!”沃菲爾起初沉默着,忽然像瘋了一樣叫喊着,伸手想抓住他的鞋,卻被躲開了。
洛維特把他的髒手踢開,眼神中的憐憫漸漸變成了鄙夷。
“爲什麼?還在問這個問題嗎。”
“要我說多少次,因爲我們不是你們。”
沃菲爾愣住了。
這句話好耳熟。
昨天似乎有人和他說了同樣的話……
這些人是約好了的嗎?
爲什麼連說話的語氣都一模一樣……
洛維特心平氣和地繼續說道。
“如果我們要殺了你,那一定是因爲從今天太陽升起開始,你違反了我們的法律,而不是因爲老子恨不得把你剁碎了喂狗,所以拿着槍斃了你。雖然我敢打賭,你這樣的人肯定沒少把自己說的話當放屁,但我們不是你。”
沃菲爾張着腫成香腸的嘴,一副丟了魂的樣子,愣愣地看着這個長着絡腮鬍的男人。
洛維特頓了頓,繼續說道。
“我們有一份綱領,它稱不上完善,但我們說到做到,我們只要一個新的開始,那我們就只要一個開始。”
“你們的不義之財我們會沒收,畢竟那本就是從我們身上搜刮來的,別試圖和我們狡辯,我們正在算這筆賬。”
“而從今往後,你們就是巨石城的公民,你們也得去找一份活兒來養活自己。”
“當然,如果你們害怕我們,那就帶着你們的行李從這兒滾吧!”
最後看了一眼這個縮成一團的可憐蟲,洛維特輕蔑地說道。
“這些拳頭就當教訓吧,當街毆打他人,而且是當着警衛的面,按照危機管理條例,我們應該抽你鞭子的。”
他把艾麗莎扶了起來,囑咐醫生將她帶去休息,接着拿着喇叭,走到了內城居民們的面前。
他用洪亮的聲音喊道。
“內城的居民們聽好了!”
“這是民兵團和工友會以及危機辦公室討論做出的共同決定,現在你們有兩個選擇。”
“一個是主動坦白自己在巨石城的財產,主動地交出你們從我們這兒拿走的一切,然後以巨石城公民的身份和我們一起重新開始,從今往後不會再有內城外城的區別!”
“或者,你們信不過我們,那就帶着你們的行李從這兒滾出去,去廢土上找你們的理想國去!”
“當然,我們會清算你們的資產,你們需要解釋自己賬戶中每一筆大額存款的來源,以及每一筆大額支出的去向。我們不會讓小偷溜出去,要麼繳納罰款,要麼在新的監獄服刑!”
說完了這些話,洛維特招了招手,幾個危機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在廣場上擺了一張桌子,讓這些失去黑卡的老爺們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
邦妮哭的雙目通紅。
這場劇變幾乎讓她失去了所有。
她的丈夫死了,哥哥也死了,她的家人們……民兵團的一大半高層軍官都死在了昨晚。
她緊緊抓着小兒子庫米特的手,被淚水模糊的眼中寫滿了絕望和對未來的迷茫。
“他們爲什麼要這麼狠心……”
以後該怎麼辦?
外面可是吃人的廢土……
庫米特也是一樣,失去狐朋狗友們的他,臉上再也看不見年少輕狂和意氣風發。
他惶恐不安地看着周圍,害怕的牙根發顫。
昨天夜裡父親喊他去會議廳裡,他眼睜睜地看着S幣瞬間清盤,嚇得沒敢過去。
他藏在被窩裡,在黑暗中哆嗦到了第二天黎明升起,然後才從媽媽那兒聽聞了父親的死訊……
或許他的父親纔是真正的“聰明人”,跟着那個“輝煌”的時代一起走遠了,回去陪祖上的老爺們了。
自己也該死在那坍塌的大廈裡。
但他實在鼓不起那個勇氣……
看着那些哭哭啼啼的可憐蟲們,站在洛維特旁邊的電工忍不住罵了一句。
“媽的……給他們個痛快得了,一羣膽小鬼!”
洛維特聳了聳肩。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也想想那些躲進內城的外城居民們吧。”
電工皺起眉頭。
“跟他們有什麼關係,他們是那些人的人質,我們早就決定不找他們算賬了。”
“是民兵們起義之後,他們才成爲了人質,”洛維特看着他,糾正了一句說道,“他們曾經也是內城貴族們的幫兇,或者舔過史蒂芬姥爺的皮鞋和鞭子,要不他們爲什麼能在那個時候躲進去?難道是老爺發善心賞他們的?”
那電工不說話了,想想覺得也有些道理,邏輯從來都不是單邊的,而是有正反兩面的。
洛維特嘆了口氣。
“清算‘他們’,就得清算‘他們’,無窮無盡的‘他們’。首先我們得清算在暴亂中誤殺了平民的民兵,清算那些幹了壞事兒但停下來的人,然後再清算那些站隊不徹底的,看着史蒂芬老爺們的暴行保持沉默的……已經夠了,我們其實也不是絕對的好人,我們也沉默過,甚至差一點兒就成了他們。”
“我們已經消滅了所有史蒂芬老爺,他們現在成了我們的幽靈。到此爲止吧,你我都不想看到那些釘在棺材裡的髒東西再滾回來。”
這也是他沒有殺了沃菲爾的理由。
他當然有權利這麼做,頂多讓艾麗莎再大哭一場,但更多的人會歡呼,覺得不妥的人也不會說什麼,只會閉着嘴在正確的氛圍中沉默。
他明白一個樸素的道理,營養膏和蛋糕都是真實存在於世界上的東西,無關於現實和童話,只是數量的多少罷了。
然而既想要蛋糕的甜蜜,又想要營養膏的管飽,那纔是真正不切實際的童話。
越界與不越界,他們最終只能從中選一樣,既越了又沒有越,或者有選擇的越一部分,都是不切實際的妄想。
波爾有無數次機會可以成爲史蒂芬老爺,他有的是力氣,但他只有一次機會成爲波爾。
洛維特清楚很多艾麗莎不清楚的事情。
民兵團並不是看在她眼淚或者可愛的份上才倒戈,大多數民兵在一個月前便提議,用第納爾或者銀幣支付薪水,但遭到了拒絕,這纔是大多數民兵站在外城居民們這邊的原因。
他們的隊伍裡並不是沒有壞人,那些人趁着暴亂搶劫了一些居民,但大多數人在發現這些居民和自己一樣都是窮鬼之後,又哭笑不得地放了他們,這纔有了那些譁變的士兵和最終的聯合。
工友會在廣播裡說了,過去的事情一筆勾銷,他們就會遵守自己的諾言。
民兵團沒有說話,但不代表那些士兵們看不見,那一雙雙盯着他們的眼睛裡未嘗沒有警惕的色彩。
算貴族們的舊賬那些士兵們是支持的,他們也不喜歡那些老爺,也不介意睜一隻閉一隻眼。
但這種事情有一就有二,算到哪一天爲止呢?
要不要也算一算他們?
不管怎樣,這對他們來說都不是一個好的信號,信任一旦出現裂痕就會醞釀更大的災難。
洛維特記得自己說的每一句話。
他們要立一個所有人都遵守的法,徹底和過去切割,從今往後所有人都將活在新時代的陽光下,並警惕這座聚居地再次變成黑暗的叢林。
這時候,一位民兵走了過來。
“洛維特同志,門口有人希望見你。”
洛維特看向他問道。
“誰?”
那民兵回答。
“墨爾文,他帶着五卡車糧食和生活用品,應該是從聯盟買的……他懇求我們放過他的家人。”
洛維特眯起了眼睛。
“這是交易?”
那民兵搖了搖頭。
“應該不是,他先把糧食送給了我們,又跪在地上請求我們開恩……我把他拉了起來,那傢伙感覺像是瘋了。”
洛維特沉默了一會兒,眼神倒是沒那麼銳利了。
“告訴他,五年前的火災我們沒忘,其他人做過的比那件事兒更混蛋的事兒我們也都記着,我們會把他們的過去和那座坍塌的大廈一起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但清算到此爲止了。”
就算殺了史蒂芬老爺,街上也不過多了一具屍體,添了些蒼蠅。
但現在,他們團結起來——
所有的史蒂芬老爺都會害怕他們!
洛維特毫不懷疑,且無比堅信着……
……
完成了對內城居民的清算之後,巨石城的劇變算是徹底落下了帷幕,大家開始收拾滿地的狼藉。
背對着正午時分的太陽,人們從大雪中拖出來一些被凍僵的屍體。
他們之中有男人,也有女人,也有孩子和老人。一些是在街上被發現的,也有一些是從小巷子裡拖出來的。
除了沉痛的哀悼之外,人們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將這段慘痛的記憶刻在他們的墓碑上,帶着關於他們那份繼續走下去。
這時候忽然有人提出來,巨石城現在這麼缺糧食,不如做的更徹底一點,讓他們真正的成爲我們身體的一部分。
這是個醜陋到極點的壞主意,但從現實的角度來講,這個五十多萬人的聚居地似乎並沒有太多選擇。
黏菌子實體能提供的營養物質太少了,而且冬天根本沒法大規模狩獵那玩意兒。
人在餓瘋了的時候,會做出一些瘋狂的事情。某種意義上,那些掠奪者就是在廢土上瘋掉的人。
他們沒有變成新的老爺。
但此刻正面臨着變成其他東西的危險……
好在事情出現了新的轉機。
他們並不像一個半世紀前那樣孤立無援,最近的鄰居和他們就隔着二三十公里的城區。
就在人們猶豫着要不要把死去的同胞送進營養膏轉化爐的時候,巨壁的大門外忽然傳來了一條驚人的好消息——
聯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