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越是在兩人如此親密的時候,施榮越是感到心慌。也許是前段時間事情太多了,出現了太多太多本來不該在他們生命中再次出現的人,所以他總覺得,有朝一日,過去會像一隻怪獸,吞噬掉他們。
他迫切地想帶孟檸離開這裡,離開帝都離開這個國家,到一個杳無人煙的小島上去隱居,那裡誰都沒有,只有他們兩人。那樣的話,也許他心底的猛獸就能夠得到饜足了。
“露露。”
孟檸嗯了一聲。
“過段時間,咱們移民吧?”
“啊?”孟檸愣住了。“爲什麼?”
他怎麼會告訴她時候,於是很嚴肅地說:“不想再在國內待了。”
“……那、那也不用移民啊,我,我不想移民……”孟檸擔憂地看了他一眼,怕他生氣,又急忙補救:“可如果你堅持的話,那就移民好了。”反正在哪裡都是一樣的。
施榮看了她一會兒,半晌,平靜道:“還是算了吧。”話音剛落,他就看到孟檸露出了鬆了口氣的神色,心頭頓時酸澀難當,真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兒。
你不喜歡的,那就不要好了。但你不喜歡我,我沒有辦法爲你驅逐。
只有我,必須永遠和你在一起。
見施榮不再說話,孟檸也放鬆下來,靜靜地享受泡溫泉的時光。不可否認的,嫁給施榮,她在物質生活上幾乎達到了一個再也不可能達到的高度,他把她照顧的無微不至,怕她這個不好,怕她那個不好,可越是這樣,孟檸越是覺得窒息。有的時候孟檸都忍不住要想,如果當年施榮遇到了另外一個和她一樣能勾起他*的女人,他是不是也會如同對她這樣對待別人?
孟檸不知道,但施榮很清楚。
不會的。 шшш тт κan C O
因爲這個世界上就只有一個孟檸。
他們兩人互相依偎在一起,不知怎地,施榮突然想到貌合神離這四個字。他這一生真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什麼壞事都做過,大風大浪也都過去了,但他最想得到的,也許永遠都得不到。
泡過溫泉,兩人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直到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纔起來。孟檸是很久沒賴過牀了,她上一次賴牀還是十幾歲的時候。那時候學業繁忙,睡覺的時候根本不夠,所以逮着機會就要睡覺。小時候跟長大了果然是不一樣的。
施榮原本準備帶她一起去划船的,可兩人才剛換好衣服就接到了電話。這電話是施榮下屬打來的,孟檸正在抹防曬乳,一看施榮的表情,她停下了手裡的動作,知道肯定是出事了,就是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結果施榮放下了電話,就說:“丁夫人死了。”
……
死一樣的沉默。過了好一會兒,孟檸才說:“哦。”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態。她覺得自己至少應該感到難過,即使那只是意思意思。可怕的是,她不難過,而且她一點兒都不覺得有什麼好難過的,她心底甚至閃過一絲快意!
這樣的自己讓她害怕。她不應該是這樣的人,死去的是她的親生母親,即使她對她沒有了感情,可也不至於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一滴。
施榮走過來,把她拉進懷裡,烏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雖然沒有說話,卻明顯是極其擔心她的。孟檸在他懷裡待了一會兒,兩手貼在施榮結實的胸膛,本來想要推開,但終於沒有。
“想哭嗎?”施榮問。“沒有什麼好哭的,她沒有履行做母親的責任和義務,相反,還屢屢想要從你身上剝削,你根本不必爲她感到傷心。”
他不能夠理解所謂的親情,因爲他對自己的父母都沒什麼感情。像他這樣的感情缺乏者,能愛上孟檸,本身來說就等於一個奇蹟。施榮自己也知道,如果沒有孟檸的出現,現在的他必定是個無惡不作的混賬。孟檸的存在約束了他,管教了他,但他甘之如飴。
孟檸悶悶地嗯了一聲,說:“就是不傷心,我才傷心。”
這話可拗口了,但施榮竟然聽明白了。這個智商極高的男人情商低到不可思議,惟獨在孟檸身上,他什麼都能一眼看透。“有什麼好傷心的,她生了你,又沒問你願不願意。”
聽了這話,孟檸撲哧一笑,搖搖頭說:“還是回去吧,我……想去看看。”
“爲什麼?”施榮不高興了。爲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人,要毀掉他們難得的兩人假期?
孟檸踮起腳尖輕輕親了他的臉頰一口:“就這樣吧,你答應我好嗎?我想回去看看。”
“沒什麼好看的。”施榮的眉頭皺的死緊死緊。“丁家現在一團亂,你去了也不會高興的。”
“一團亂?”孟檸問。
是的,一團亂。
丁懷志跟木絨絨的感情愈發深厚,兩人現在已經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了,成天如膠似漆地黏在一起,要不是怕掛科,木絨絨連學都不想上了。雖然一開始對丁懷志沒什麼感情,接近他一方面是施榮的命令,另一方面,也是因爲她的的確確想得到丁懷志。
丁懷志雖然年紀大了,但保養得宜,頭髮染得烏黑,看起來也頂多四十出點頭。他年輕時也是極其帥氣的男人,否則外貌協會的丁夫人怎麼可能看得上呢?如今雖然老了,但五官走向還是在的,尤其是年紀大的男人和學校裡青澀的男生比起來,真的可以說是魅力無邊。他知道怎麼寵愛一個女人,也極其溫柔體貼,簡直能讓人淪陷到他的手心。
木絨絨不過是個二十歲的年輕姑娘,哪裡經得起這個架勢,少女愛大叔,這話也並不是沒有道理的。雖然——她對金錢的渴望遠遠超過她對丁懷志的感情。
他們兩人越是打得火熱,丁夫人就越是氣憤,她的病本來就不能動氣,越是動氣就越是減短壽命。本來就只有不到一年好活,現在更是奄奄一息,到了後來,已經躺在牀上起不來了。丁懷志不來看她,就連親生女兒丁靈都沒時間來探望,除了護工,丁夫人身邊空無一人。
年輕時候的她,美麗張揚,對未來和愛情充滿美好的幻想。可她恐怕永遠也沒想到,如同飛蛾撲火般追求愛情的自己,最後會變成這樣日落西山的太陽。
什麼都沒有,什麼都失去了,什麼都沒能抓住。
絕望。
迴光返照的時候,丁夫人突然起十年前,她的第一個女兒,那個體貼又可愛的孩子來找她的時候。那孩子的眼裡滿是孺慕之情,喊她媽媽。可那個時候她是怎麼回答的?哦,她害怕被現在的丈夫和女兒知道,一巴掌揮開了她的手,說:我不是你媽媽!
那一聲,淒厲又殘忍,丁夫人不知怎地就想了起來。她睜着無神的眼睛,聽着自己越發微弱的心跳聲。她可真是後悔呀……爲什麼她會那麼鬼迷心竅,連自己的親女兒都能丟棄呢?她的露露明明是那麼貼心,那麼招人疼,可她爲什麼把她給弄丟了?
她可憐的露露,跪在雨地裡,求她借給她一萬塊錢。
她不肯。
其實,平時她隨手買個包包或者是買瓶香水都超過一萬,就算是打賞侍者的小費也是成百上千,一萬塊錢真不算多少。可她卻沒有借,爲什麼呢?丁夫人想,也許是因爲施榮的威脅,但更多的,怕還是自己害怕這個女兒是想要抓住自己的把柄,從此以後,以此爲要挾,將她當做冤大頭吧?
揮金如土,醉生夢死的自己怕是永遠都不知道,那小小的一萬塊錢,對於那個時候的露露來說有多麼重要。
她好後悔、她好後悔呀……丁夫人眼角落下一滴渾濁的淚。
她還想起了那個溫和的男人。他對她是真的好,雖然沒有深情厚愛,雖然沒有好的條件,雖然不能讓她過上奢侈的生活,但那段日子,卻是她人生中最單純最心安的。要是他的話,絕對不會像丁懷志這個狼心狗肺的負心漢,將她棄如敝屣,找個更年輕漂亮的女人在一起。要是他,必定會對她不離不棄……她好後悔,她好後悔呀!
即使日子過得可能會平淡些,但比起現在,人走茶涼,形單影隻,能在丈夫女兒的不捨中離去,也是幸福的呀……
可惜,已經晚了。
丁夫人嘴巴不住地蠕動着,護工把耳朵湊近,才聽清楚她嘴裡喊得是“露露”。
露露……露露是誰?丁夫人的女兒不是叫丁靈嗎?
護工奇怪地搖搖頭,轉身出去了。而就在她轉身的那一瞬間,丁夫人徹底閉上了眼睛。
你看,你追尋一輩子的東西,到最後,到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是你的,就算強求得來,也終究會失去。摻雜了謊言和猜忌的愛情,永遠都不能稱之爲愛情。
她這一輩子都在追求所謂的真愛,可那個真愛,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這個問題丁夫人永遠都不會知道答案了,也許,她根本就不需要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