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而知秋。
太清金液丹就像一片葉子,《太清金液華》是醞釀它的季節。
正如葉子不僅僅是葉子,它是來日綻放的鮮花,也是昔日落地的種籽。而無論是葉芽,鮮花,果實還是種籽,無不映示出季節的更替變化。
太清金液丹化作一道灼熱的液流入喉。
看破外相,直面真如。
液流彷彿分解成一條條細微的脈絡,清晰呈現在我的心中。每一條脈絡的生成,每一條脈絡的構造,每一條脈絡的變化,每一條脈絡的流向......,映示出背後隱藏的根源——紛呈衍變的一個個“季節”。
✿ ttκa n✿ ¢ Ο 這些“季節”的名字,就叫《太清金液華》。
如果丹鼎流以《太清金液華》秘笈,煉製出太清金液丹被稱作“順”;那麼以煉出的太清金液丹,倒推出《太清金液華》秘笈,就是“逆”。
沒有本質的區別,改變的只是流動的方向。
正如生和死。
光陰也只是一種方向。
一念及此,螺旋生死氣忽然開始逆向旋轉。
太清金液丹的液流在我內腑遊竄,猶如化作了一個個鮮活生動的文字,看不見,但在心靈的眼睛中一覽無遺。“精金爲液母,清液爲金子。金母隱液胎,太清藏母胞。金入於猛火,色不奪精光。金不失其重,日月形如常。”
沉眠的龍蝶內丹陡然跳動。“轟”,丹田內,緩緩升起鼎爐。螺旋生死氣當即涌上,繞着鼎爐盤旋,形成煉丹的熊熊爐火。
“糟了!沒有丹草入鼎,你拿什麼開煉?”螭如夢初醒般大叫,丹鼎流的秘道術,必須要有藥草內丹當作鼎料。
“等你提醒,黃花菜都涼了。”我沒好氣地迴應道,鼎爐緩緩轉動,鼎口對準了我身下的肉菌石,氣息緊鎖目標。既然肉菌石是北境開天闢地時的地母精華,我怎會輕易放過?
或許是我的錯覺,肉菌石彷彿蠕動了一下,像是預感到了危機,竭力掙扎。然而,沙羅鐵枝把肉菌石與我死死綁在了一起,難以掙開。片刻後,肉菌石似是發出一聲哀鳴,一股無比渾厚溫淳,柔韌龐大的流汁被鼎爐強行吸出,流入我的體內。
吸取了肉菌石的精流,爐火立刻暴漲,鼎爐悠悠轉動,按照《太清金液華》的口訣開始煉製。
爐內,肉菌石的精流漸漸凝聚成一顆乳黃色的液滴。“凝丹外金,內懷液華,金從月生,朔日受符。金返液華,太清相包。藏其匡廓,沉浮洞虛。金性不敗,清液不腐。”
爐火翻騰,液滴跳躍。“轟”,爐火驀地暴起,螺旋生死氣颶風般衝入鼎爐,捲起液滴,貪婪吮吸。直到徹底吸取了液滴,螺旋生死氣猛地噴出鼎爐,繞着丹田遊走,呈現出清亮的半液體狀。昔日丹田上方三寸處的暗點,已被螺旋生死氣覆蓋。
太清金液華煉成了!我驚喜萬分,恨不得仰天長嘯,發泄心中長期累積的鬱結。瞥了瞥身下的肉菌石,雖然它號稱永不磨損,雖然始終不碎不裂,但肉菌石的整個輪廓縮小了一圈,明顯被我盜取了部分精華。
“肉菌石還能用啊!”螭興奮地嚷道,“不愧是大地精華凝聚出來的。”
爲了確保萬無一失,我按照丹鼎流九品的順序,將《紅花神種》、《朱光雲碧腴》、《紫華流精》重新煉製過,隨後打鐵趁熱,向第二品的《玉胎瓊液膏》進軍。
鼎爐緊緊鎖住肉菌石,吸取它的精華當作材料。可憐這塊擁有生命力的遠古奇物,被迫再次減肥。
“滋潤瓊液,化轉流通。潛胎見玉,發散瓊光。玉胎漸進,日以益長。”隨着爐火升騰起伏,鼎爐內的肉菌石精華,慢慢轉化成一團瑩瑩生輝的玉胚。
螺旋生死氣倏然鑽入玉胚,玉胚表面時不時地鼓起一個個柔亮的水泡,色澤愈加明潤。“盈盈春澤,溶溶玉膏,含元納虛,播胎於玉。”玉胚“啪”地炸成粉末,激濺的碎末重新融匯成螺旋生死氣,在丹田內明淨流彩。
幾個時辰的功夫,《玉胎瓊液膏》就被我勢如破竹般煉成。此時的螺旋生死氣猶如黏稠的膏狀,色澤黑碧相間,散發出玉石般的潤光。最可喜的是,我的身體不再流膿,屍斑淡化,腐爛的血肉有了癒合重生的跡象。
肉菌石元氣大傷,幾乎縮減了一小半。晏採子站在對面,專注地望着我,也不催促發問,似在以心神感應我的體內變化。
夜色覆蓋了蝕魂壑,蒼涼的秋風帶來遠方的雁鳴,孤寒的鳴聲裡隱隱透出一絲冬意。
被囚禁在這裡,已經快一年了。
從絕望,到希望,又回到絕望,再重新生出希望。不到一年的時間,讓我的心境起起落落,恍若歷經千錘百煉,幾世輪迴。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丹鼎流第一品——《太和自然胎醴》!
成敗在此一舉,死活就看今朝。我毫不猶豫,衝向最後的一關。
鼎爐貪婪地掠奪肉菌石的精華,源源不斷地送入爐內。螺旋生死氣化作醇濃的爐火,環繞鼎爐。
“混沌初開,鴻蒙乃生。化氣既竭,亡失至神。道窮則返,歸乎坤元。恆順地理,承天布宣。”如果說丹鼎流的前八品,是急火燒烤。那麼第一品的《太和自然胎醴》,則是慢火燉湯。爐火緩緩起伏,簇擁鼎爐,爐內的肉菌石精華化作一團迷迷濛濛的氣,慢吞吞地涌動。
我舌抵上顎,含津吞液。閉目觀心,心與意合,完全沉浸在煉丹的過程中,忘卻了時間的流逝。
冥冥渺渺中,我的心神莫明地一驚。不知何時,肉菌石消失了,它的精華全部被吸入了鼎爐,爐內的氣,模模糊糊地呈化出一個嬰兒的模樣。只是嬰兒一動不動,像一具僵硬的屍體。
壞了!我的心驟然一緊。肉菌石已經被消耗一空,但《太和自然胎醴》還沒有煉成,鼎爐仍然試圖向外吸取鼎料。
冷汗滲出我的額頭,煉丹的材料竟然不夠了!第一品的《太和自然胎醴》簡直變態,連肉菌石這樣的奇寶也滿足不了煉製的需要。如果沒有新鮮的材料入爐,我會被鼎爐反噬,熬成一鍋人肉湯。
意念急轉,我全身冒出一蓬青黃色的光芒,衝入鼎爐。息壤被我硬生生地褪下,當作了鼎料。
爐內的嬰兒微微動了一下,晃晃悠悠地爬了起來。隨着息壤不斷煉化,嬰兒的輪廓漸漸清晰。
我方纔鬆了一口氣,只覺得眼皮沉甸甸地透着森寒,睜開眼,雪塊“簌簌”從眼皮抖落。放眼望去,蝕魂壑內一片皚皚雪白,竟然已是隆冬。我全身被積雪覆蓋,浮在黑水中央。沒有了肉菌石,我已經能夠自由行動,逃出蝕魂壑。唯有穿繞雙肩的沙羅鐵枝,猶如恥辱的烙印,兀自標識我曾經是一個囚徒。
晏採子已不知所蹤。
合上雙眼,我重新將心神投入丹田。
“玄幽遠渺,隔閡相連。應度育種,陰陽之元。廖廓恍惚,莫知其端。先迷失軌,後爲主君。無平不陂,太和自然。”螺旋生死氣的爐火溫養着鼎爐,嬰兒的面目開始變得栩栩如生。
好像又過了許久,息壤被一點點煉化,當《太和自然胎醴》即將完成的時候,材料再次告急。
我瞠目結舌,這也太邪門了吧。肉菌石、息壤,無一不是舉世罕見的天材地寶,竟然還不夠煉《太和自然胎醴》!當年丹鼎流能煉出逆生丸,估計掏空了整個門派的收藏。
怎麼辦?我束手無策,爐內的嬰兒又有僵化的跡象,總不能半途廢棄,功虧一簣。可是我遠赴鯤鵬山時,兩手空空,所有的家底都留給了鳩丹媚。身邊再也沒有什麼藥材異寶,可供消耗了。
“傻瓜,騎驢找驢!你肩膀的沙羅鐵枝難道不是上佳鼎料?”螭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心花怒放,沙羅鐵枝!萬萬沒想到,楚度用來捆鎖我的鐵枝,會變成救命的鼎料!機關算盡太聰明,冥冥中的上蒼彷彿在戲弄楚度。如果他當初放我走,一旦丹田內死氣甦醒,我必死無疑,根本不可能有修煉丹鼎流秘道術的機會。而如今在蝕魂壑內,太清金液丹、肉菌石、沙羅鐵枝簡直像超級大贈送,一樣樣自動上門,連車馬費也省了。
鼎爐開始全力吸取沙羅鐵枝,但遠沒有想象得那麼容易。沙羅鐵枝精氣固鎖,凝然不動,鼎爐連零星半點也吸不過來。
螺旋生死氣迅速暴漲,黏稠的膏體如同沼澤一般轉動,形成強大的螺旋吸力。沙羅鐵枝受到牽引,顫動不停。然而螺旋生死氣無法抵達肩胛,因此再如何旋吸,終究難以觸及沙羅鐵枝,後者的精華絲毫沒有泄出。
爐內的嬰兒似是預感不妙,不安地動來動去。我心急如焚,鼎爐“怦怦”跳個不停。《太和自然胎醴》煉製到了最後關頭,再不添加材料,所有心血都要付之東流。
鼎爐越跳越急,“嘶嘶嘶嘶”,爐內倏然傳來一陣類似漏氣的聲響。嬰兒搖搖晃晃,清晰的身體又變得隱隱約約,彷彿隨時會消散。
我的心一片冰冷。
異變陡生!爐內嬰兒猛然掙扎了一下,顫顫巍巍地探出手,朝着肩胛處沙羅鐵枝的方向,奮力一抓。
“咯嚓”,肩胛處的肌肉一鬆,沙羅鐵枝斷開了!鐵枝融化成一道雄渾鋒厲的烏色精氣,向嬰兒的手噴射而去,瞬間投入鼎爐,當場煉化。
“變易更盛,消息相因。終坤復始,周連循環。”爐火騰躍,嬰兒手舞足蹈。片刻後,鼎爐轟然劇震,螺旋生死氣迫不及待地衝入鼎爐,嬰兒張開嘴,長鯨汲水一般吞入螺旋生死氣。嬰兒的身體越來越亮,綻放出黑碧色的神異光芒,一道道螺旋氣飛舞環繞。
嬰兒像吹氣似的鼓脹起來,漲到鼎爐的極限時,嬰兒猛地炸開。爐內噴出一股非液非固,非光非氣,非虛非實的奇特物質——太和自然胎醴!
月魂和螭齊齊爆發出喜悅的呼喊。
我欣喜若狂,由於螺旋生死氣的特殊性質,煉出來的太和自然胎醴已經變異,應該稱作我獨有的“生死螺旋胎醴”。它晶瑩光潤,分成玄黑與清碧雙色,密不可分地扭轉成一個循環復始,首尾相銜的螺旋紋。
生死螺旋胎醴像甘美的瓊漿玉液,流轉內腑。流過處,斷裂的手筋、腳筋順勢相連,渾身掉落下一塊塊黑黃色的堅硬疤伽,露出裡面溫潤如玉的新生肌膚。這種光潔無暇的玉質感膚色,近乎完美,我只在楚度、晏採子和公子櫻身上見到過。
蝕魂壑內,水聲潺潺,四處的積雪正在融化,儼然已是初春季節。《太和自然胎醴》用了四個多月的漫長時間,才煉製成功。
而我在蝕魂壑,也被囚禁了整整一年有餘。其間悲喜變幻,抑揚頓挫,恍若隔世。
孤獨悲慘的囚徒生涯,磨掉了當年我獨上鯤鵬山的狂氣、銳氣,也爲我沉澱了豐富的經驗、智慧。就像河水帶走了卵石崢嶸的棱角,卻令它光潔滑潤。
這或許是我不想經歷的,卻是我不得不經歷的。又或許是每一個生命都必須經歷的。
其中的得、失,永遠難以清楚衡量。唯知一年前彼岸的我,與一年後此岸的我,再也不能掉換。
一個人在蝕魂壑內,我發了半天的呆。直到夜深,雙頭怪紛紛涌出,我才如夢初醒。
我——已——經——自由了。
抑制的喜悅狂噴而出。
“煉成了!逆生丸——我真的煉成了!我自由了!”我向着天空縱情大喊,手舞足蹈,如癡如狂。全身精、氣、神瀰漫,每一個毛孔彷彿都在歡呼,激動興奮的狂潮一波接一波涌至,將身心徹底淹沒。
活下來了,我又一次活下來了!
我重獲自由了!
“轟!”“喜”感同身受,化作一輪實質的金紅色太陽,升騰離體。千萬道光焰噴吐,無數圈彩暈閃爍,映得夜空流光溢彩,七色繽紛。
繼“哀”、“懼”、“欲”之後,“喜”終告大成!
由於吸取、融合了息壤,我的肉身再次增強,加上雙頭怪的錘鍊,六慾的元力蛻繭化蝶,攀上了一個嶄新的高峰!我隱隱覺得,只要再添一把火,六慾甚至也能實質化,離體禦敵!
驚喜不止於此。生死螺旋胎醴在內腑流轉了數百周之後,肩胛處竟然生出藕斷絲連的感覺。變異的人形逆生丸比原裝逆生丸的功效更強,即使沒有琵琶骨,一點點生死螺旋胎醴依然艱難地穿過了肩胛,破天荒形成了一個大周天循環!
這意味着不用琵琶骨,我照樣能修煉,能施法!
美中不足的是,大周天循環時,絕大部分的生死螺旋胎醴都從肩胛處泄出,白白浪費,只有極細微的生死螺旋胎醴能夠繼續流轉。等於我修煉一千年,其中九百九十九年是在做無用功。儘管生死螺旋胎醴的級別遠遠超過了一般的氣,仍然不能讓我滿足,若是等我猴年馬月地恢復妖力,楚度早就開天闢地了。
“月魂,我要結魅胎!現在就要!”我毅然說道,“哀”從神識內浮出,化作一片飄渺遊移的灰霧,裹住我全身,神不知鬼不覺地飄向半空。
“你確定嗎?”月魂神色肅穆,語氣異常鄭重,“你要考慮仔細了。魅是打破平衡,逆天而行的生命。一旦你結成魅胎,在各重天來去自如,必然遭至天忌。”
我輕鬆地道:“我這個‘人形逆生丸’早就打破平衡了,哪有什麼好顧慮的?天命對我有利,我就信。對我阻礙,我就不信。何況我是上天指定的魔主,少不得它要給我一點優惠吧?”
月魂忍不住笑出聲來,又道:“當年殺害魅的兇手,說不定會找上門來,要你這個魔主大人的小命。”
“殺害魅的兇手?”我心中一個激靈,“魅到底是怎麼滅絕的?”
月魂沉默了一會,道:“等你邁入知微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
“魅胎我一定要結,不然白活了。”我略一思索,道,“你放心,爲魅復仇,我會量力而行。對了,結成魅胎需要一些什麼?”
月魂“嗯”了一聲,道:“一個安靜的環境,還要有人在旁護法,以免發生意外。去鳩丹媚的住處吧,那裡好一些。”
“一路上未必太平,‘哀’的實質化時間也有限,堅持不了太久。”我想了想,欣然道,“我倒是有一個絕佳的地點,正好順便還債。”
“你是說......?”
“還有比晏採子更好的護法人麼?”我微微一笑,駕馭着“哀”,飛出了蝕魂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