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驀地一震,長身而起:“你這話什麼意思?”
“噓,爸爸,不要說。”絞殺伸出手指掩住嘴‘脣’,望着外面黑壓壓的暴雨,紅撲撲的小臉蛋上‘露’出了一絲忌憚,“天地比你想象的,要聰明一點點呢。”
我吃驚地看着她,突然想起魅的滅絕。神識內,月魂像是突然打了個‘激’靈,散發的清輝碎成斑駁的殘暈。
“天生異象,北境真的‘壞’了。”螭‘激’動地看着茫茫雨幕,“林飛,你不會真和這個煞魔同流合污吧?”
絞殺驀然回頭,死死盯着我,眼中異芒大盛:“不要在爸爸面前說我的壞話噢,小心我吃了你。”
“‘乳’牙還沒掉的小‘毛’孩,難道大爺怕你啊”螭不甘示弱地嚷道,忽而叫起來,“你怎會知道我和林飛說什麼?”
我苦笑一聲,不知爲什麼,我的‘精’神世界和絞殺產生了一絲奇異的聯繫。她就像一枚植入內心的種子,能‘洞’察我的神識變化,知悉我所有的喜怒哀樂。
“直勾心神,曲轉識念。”我若有所思地念了幾遍,運轉神識,猶如風暴的漩渦猛烈旋轉起來。
一點隱藏極秘的‘精’神烙印在風暴中現形,被拖向漩渦深處。
“爸爸,不要啊”絞殺眼‘露’驚惶之‘色’,“爸爸,快停下,我不會害你的。”
我停下神識漩渦,心下了然。覺醒後的絞殺,已蛻變成徹頭徹尾的域外煞魔,和北境再無半點牽連。這種異物是無法獨立在北境生存的,因爲違背了這方天地的法則,所以她只能顯‘露’魔相於外,而將真正的核心依附於我的‘精’神世界。
換言之,我可以輕鬆將其抹殺。而楚度之類的高手或可重創絞殺,但想要徹底毀滅她,只有先將我除掉。
“不死不滅,隨念而生。這是頂級煞魔最可怖的地方吧。”我沉‘吟’道,目光灼灼地直視絞殺,“乖‘女’兒,覺醒後的你變了很多啊。”
絞殺攛掇我禍害北境,更多的是爲了她自身的安危利益。我心中泛起沉重的失落感,絞殺開始學着‘誘’‘惑’、動搖我的意念,而非過去般乖乖聽話了。
一方面,她對我發自內心的依賴並未改變。另一方面,域外煞魔的狡殘本‘性’時刻影響着她。
“可是爸爸,爲什麼你能變,而我不能呢?”絞殺委屈地眨着眼,泫然‘玉’泣地看着我。
“直勾心神。”我無奈地嘆了口氣。眼神‘交’遇之際,我竟然不由自主地生出後悔的念頭,彷彿我不該傷害如此天真無辜的孩童。
“爸爸你只想讓我當一隻乖乖聽話的小‘花’貓,替你抓要抓的老鼠吧。那樣的我,是爸爸的‘女’兒還是像螭槍那樣的木偶呢?”
“什麼狗屁木偶”螭氣得暴跳如雷,“‘亂’說話的小孩子真讓人討厭啊林飛,這難道是你的遺傳嗎?”
說到底,絞殺的血脈雖然傳自域外煞魔,但她的‘精’神核心是由我內心的一點魔‘性’生化。其中千絲萬縷牽連、相輔相成相剋的玄妙關係,言語難喻。
她其實是我的一部分。最‘陰’暗,最貪婪,最冷酷的一部分。
我深深地凝視着絞殺,她在我的‘精’神世界裡生根發芽,難免會影響我的道心。可要把她親手斬殺,我做不到。
“乖‘女’兒,你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爸爸也,也爲你高興。”我逐字逐句地說道,甜蜜和酸澀‘交’雜的滋味涌上心頭。或許另一個冷眼旁觀的我可以慧劍斬魔,但如果真那麼做了,我和晏採子又有什麼不同?
我是林飛,既不完全是那個體驗世間情‘玉’的林飛,也不是那個慧心‘洞’照的林飛。
我寧可在兩者之間苦苦尋覓,也不願意選擇一條更簡單、更有效的道路。
那是屬於我的堅持。
絞殺咬着手指頭,滿臉疑‘惑’地看着我,這樣的心情是煞魔無法瞭解的。
“爸爸的確需要你的幫助,但你不會是爸爸的木偶,我也不會允許你做過分的事。”我一把抱起她,戲謔地‘弄’‘亂’了她光滑如絲的長髮,“小孩子嘛,就該乖乖聽話。”
絞殺嘻嘻地笑起來,笑容裡有孩子的純淨,也有煞魔的狡黠得意。
也許有一天,她會了解的。
我林飛的‘女’兒,決不會僅僅是一個域外煞魔。
這時,院子裡傳來倉促的腳步聲。胖子撐着油紙傘,渾身溼透地向廳屋跑來。到了‘門’口,他笨拙地四處張望了一下,才抖抖索索地打開‘門’鎖。
“老天,這怪雨下得好大,下得人心裡發‘毛’。”他嘀咕着打了個寒噤,瞥見絞殺,當即一愣,手裡的油紙傘滑落在地。
“這孩子是?”胖子的眼神恍惚了一下,隨即對絞殺‘露’出諂媚的笑容,“大人,卑微的僕人向您問安。”點頭哈腰的恭順姿態,彷彿恨不得跪拜在絞殺足下。
我橫了絞殺一眼,她咯咯一笑,輕盈飛到了屋樑上,意猶未盡地‘舔’着粉紅的舌頭。
胖子木然呆立了一會,纔回過神。他像是才發現我,慌‘亂’地叫起來:“恩公,出大事了”
“怎麼,你閒不住,外出打探消息了?”通過和絞殺的奇妙聯繫,我肯定胖子被絞殺吞噬了一點意識,域外煞魔傷人無形無影,各種奇yin手段防不勝防。
“這個,我就是出去轉轉,瞅瞅城裡有什麼動向。”胖子抹了抹額頭的雨水,不安地道,“恩公,聽說公子櫻來了錦煙城,城裡的大人物都趕去迎接了。清虛天和魔剎天的傢伙們強設了好多路禁、哨卡,像是在搜查什麼人。就連城‘門’也關閉了,只許進不許出。”
“你猜得沒錯,他們應該是在找我。因爲我得罪了公子櫻。”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胸’前的一個烏黑靴印,“你好像還捱了打,怕不怕?”
“不,不,我不......”胖子尷尬地擦了擦腳印,結結巴巴地道。絞殺突然瞄了他一眼,胖子後面的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滾出,“怕,白癡纔不怕街牆到處貼滿了恩公的畫像,只要提供大盜林龍的消息,就能拜入清虛天名‘門’誰他**不想啊巡哨的狼妖還揪住我,惡狠狠地拷問一頓,我想到小命還捏在恩公手裡,就什麼都沒說,但我還是怕得‘尿’了‘褲’子啊。”
“爸爸,這個蠢物心志不堅,不如讓我把他變成爸爸的乖乖木偶,好不好?我們把滿城的異類,都變成聽話的乖寶寶。”絞殺甜膩的聲音在我神識響起。
這是相當‘誘’人的主意,但我還是搖頭拒絕了煞魔又一次變相的‘誘’‘惑’:“我不殺無辜的人。”
“嘻嘻,爸爸還真是說一套,做一套呢。你不是把魔剎天的山魈,都變成乖乖木偶了嗎?楚度不也把夜流冰他們,變成自己的乖乖木偶了嗎?”
我的心猛然一顫,不知該如何回答絞殺的質問。莫非執着的信念,反會將其他人變成信念的木偶麼?
“不許就是不許,因爲我是爸爸。”我強硬地回道,引起絞殺一陣詭秘的竊笑。
我把注意力重新投向胖子:“大人物們忙着招呼公子櫻,想必是要爲他接風洗塵了?”
胖子恍如夢中初醒,完全不知剛纔自己透‘露’了什麼,一個勁地點頭:“聽說要在城東的聽竹軒設宴款待。”
“這麼看來,公子櫻療傷的時間並不充裕,大人物畢竟不像我一樣無牽無掛啊。”我暗自盤算,公子櫻很清楚我的傷勢,自覺吃定了我,是以不急着覓地靜養。人形逆生丸驚人的恢復效應,是他無法預料的。
接下來的一戰,我已搶得一分先機。
“我要離開了,不過是暫時的。”我拍了拍胖子‘肥’厚的肩膀,手感還不錯。“我可能還會回來,再打擾你十二個時辰。所以你體內的暗勁,不會馬上消除。”
胖子哭喪着臉,支支吾吾地道:“恩公,你答應過的......我保證守口如瓶,你住多久都不在話下,但是能不能......”
“先前的十二個時辰,是爲了讓你報恩。接下來的十二個時辰,是爲了滿足你當一名英雄的願望。想想吧,平凡的你,也有和一座城池對抗的勇氣。當你老來回首,你不會因爲沒爲小乙報仇而悔恨,也不會因爲被狼妖踩了一腳而羞恥。這樣臨死時,你就能對自己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經獻給北境最壯麗的事業——反抗清虛天、魔剎天的暴*而鬥爭。”
看着呆若木‘雞’的胖子,我哈哈一笑。雖然來不及研透地脈法陣,但我還能憑藉半生不熟的手訣,再次逃回此地。
這是第二分先機。
魅胎運轉,骨骼肌‘肉’靈活扭動,我在胖子瞪圓的眼睛中,變化出了另一副模樣。這是第三分先機。
至於最後的一分先機,我意味深長地望着在屋樑上晃悠的絞殺,她低頭衝我笑,笑容甜美如清澈甘‘露’。是的,我的傷勢已痊癒了五成,因爲在絞殺甦醒的一刻,一股‘精’純奇特的異力從血光中輸入我的內腑,只恢復了兩成的傷勢頓時好了一半。
但我清楚,這只是域外煞魔無時不在的‘誘’‘惑’。得到是那麼容易,‘玉’望無處不在,蜜糖是最讓人心甘情願的毒‘藥’。
這正是直勾心神,以我化彼。在我執着的道心深處,另一個層面的鬥爭悄然開始。
“紅塵天的英雄,再見了。”我拾起地上的油紙傘,施施然走了出去。絞殺竄上我的耳輪,化作米粒大小。
“啪”油傘撐開,魂濁的雨點紛紛濺開,灰黑的水幕彷彿挾着風雷咆哮撲來。
暴雨無孔不入,瞬息打溼了衣衫。
而域外煞魔無孔不入的‘誘’‘惑’,正是磨礪我道心的最好磐石。
我和絞殺相視一笑,走入了漫天風雨。
晚宴應該剛剛開始。
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