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老唐打包葫蘆鼻菸壺的功夫，張揚趕緊打量起房間裡其他的櫃檯。
剛纔他故意點出兩件贗品假在哪裡，就是想看看唐老闆的反應。
這是汪大師傳授給他的小妙招，叫“投石問路”。
小小的露一手，探探對方的虛實，順便也評估一下這個古董店的水平。
結果還不錯。
張揚很快就確定，老唐確實有點本事，起碼在鼻菸壺這一類藏品上的造詣，算得上半個專家了。
店裡售賣的鼻菸壺，超過一半以上都是真品。
水平比外面的大古董行還要高。
這讓張揚不禁對店裡其他的東西，產生了不小的期待。
古董市場裡擺地攤的，有時候瞎貓撞上死耗子，還能有一兩件真品呢。
老唐明顯不是瞎貓，他應該不止鼻菸壺這點兒真品。
祖傳的寶貝來一點也好啊。
張揚逐一查看着每個櫃檯，房間裡其他兩個人正在聊葫蘆鼻菸壺的事兒，根本沒有注意到他。
最左邊，放着陶瓷痰盂的那一堆櫃檯，裡面擺的都是瓷器。
基本全都是假貨。
瓷器的假貨，已經氾濫到一定的地步了。
尤其是仿明清兩代官窯的贗品，從近代就開始有人仿，一直到現在，將近一百年了就沒停過。
仿品的數量是真品的上千倍。
除了贗品，左邊的櫃檯裡，倒是也有一點近代的民窯青花瓷器的真品。
不過圖案和造型都很一般，也沒有什麼名家正品，並不足以引起張揚的興趣。
果然想在大柳樹撿漏到官窯瓷器，還是想太多了。
現在都2024年了，這裡不知道來過多少專家學者看過，真的很難有漏網之魚。
金屬造像更不用多說，問題更大。
張揚甚至發現了好幾件，明顯連造型和題材都有問題的藏傳佛像。
這要是讓虔誠的佛教徒看見了，少不了要拉着老唐和他掰扯掰扯。
看完好幾櫃子的佛像後，張揚的心已經有點涼了。
但是很快，下一個櫥窗裡的東西，點燃了他的希望。
一個方形的透明玻璃罩子裡，放着一件長約十五釐米的圓柱形器物。
乍一看，根本就認不出這是什麼東西。
但真正的古董是會說話的，就像張揚剛剛發現的這件一樣。
一眼老古董。
兩頭是玉石，中間部分是金屬，看鏽色應該是銅。
玉身的部分，上面浮雕着螭龍紋和雲紋，應該是出土文物，所以有非常深的土沁，甚至隱隱影響到了玉石的結構；
中間銅的部分，有明顯的縫隙，好像從中間分成了兩截似的；
玉石和銅結合的地方，做成了鋸齒狀，應該是爲了方便固定。
「名稱：玉嵌銅𫐐（ni二聲）𫐄（yue四聲）飾件」
「材質：銅、和田玉」
「生產時間：公元前992年（西周）」
「詳細信息：𫐐𫐄是古代車馬上，車轅與衡軛聯結處插上的銷子。傳統的𫐐𫐄，材質多爲青銅或錯金銀，玉銅結合的極爲罕見。
能用這種材質作爲車馬的構件，車駕主人的身分必然十分尊貴，應該是周朝的貴族。」
「物品來源：1998年出土於豐鎬遺址的西周墓葬羣……」
“揚哥，這件東西有問題嗎？”
楚子強剛監督老唐把鼻菸壺打包好，一轉身，發現張揚像沒見過世面似的，正貼在櫃檯前，看着玻璃櫥窗裡的東西。
他嘗試順着張揚的視線看，但是根本不知道張揚看的是哪一件，只能出聲發問。
“張老闆真是好眼光啊！”老唐趕緊湊過來說了一句。
其實他也不知道張揚在看啥，但是不管什麼情況，先吹噓一下總是沒錯的。
“是嗎？我覺得唐老闆你纔是真有眼光。”
張揚站起來直視着老闆笑了笑。
這件𫐐𫐄，是從發掘豐鎬遺址的、考古隊的內部人士手裡流出來的。
豐鎬遺址是西周王朝的國都所在地，它對於周王朝的意義，就相當於殷墟之於商朝。
這樣的地方，墓葬當然非常多。
迄今爲止，有記載的、考古隊在豐鎬遺址發掘的西周墓葬，有1000餘座。
但是因爲發掘的時間線非常長，參與發掘的人數衆多，有些小件文物流出也是難免的事。
張揚已經習慣了。
看到這類東西的物品來源信息涉及考古隊，他的情緒都不會有什麼波動。
在東北那次，玉豬龍那樣的一級文物都能流出，對張揚來說，已經沒有什麼珍貴的寶貝是他無法接受的了。
他甚至期待更多的國寶流傳出來，到時候他的功勞也越大。
張揚說老唐有眼光，指的是這件文物來到這間古董店的過程。
這件𫐐𫐄，竟然是老唐在大柳樹鬼市上買到的。
鬼市真的有漏。
兩萬塊買了十幾萬的寶貝，還是西周的。
雖然這已經是四五年的事了，但這依然能證明老唐是一個兼具眼光和運氣的收藏行家。
“張老闆你弄錯了。”聽了張揚的話，老唐笑着解釋道，“這些車馬件可不是我有眼光，大部分都是我家裡祖傳的。”
“之前不是和二位說過嗎？我家裡的長輩當年還是有那麼點實力的，不然也不會有能力在寸土寸金的燕京，置辦下這麼大的家業。”
“哦，祖傳的。”張揚點點頭，摸了摸下巴，露出思考的表情說道，“這麼說，唐老闆您祖上是盜墓賊？”
“張老闆怎麼這麼說？”
“因爲這件東西的土沁有點重啊，只能是出土的文物。”張揚指着櫃子裡的𫐐𫐄說道。
剩下兩人這時候才知道，張揚一直在說的是什麼。
聽到“盜墓賊”“土沁”這樣的關鍵詞，楚子強瞬間來了興趣，和剛纔的張揚一樣，湊到了櫃檯前。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細看，老唐就開門，把東西直接取了出來。
“這件東西，竟然入得了張老闆的法眼？”
“那當然，西周的玉嵌銅車馬件，放在當時起碼也是士大夫才能用得起的東西，我當然有興趣。”
“只是……”張揚面露難色。
“只是什麼？”
“這件東西，它有點太老了，就算是外行，打眼一瞧也知道，這是土裡出來的東西。”
“是啊是啊。”小楚連連點頭，明示自己就是那個外行，“這上面的玉都腐蝕成啥樣了，別買了以後，文物警察再給我們倆抓起來。”
“哦，原來兩位擔心的是這件事啊。”
老唐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即神色輕鬆的笑了笑。
“放心，出土的東西，也有辦法交易。”
“只要我能證明，它是流傳有序的古董，或者說是從國外迴流回來的文物，文物部門一般都不會管的。”
“哦？”張揚的眉毛揚了一下。有點意思啊，本來他只是隨便問問，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穫。
一件五年前從地攤上買來的古董，怎麼就流傳有序了？
難道當年那個擺攤的大爺能幫忙開證明？
說實話，張揚自己有掛，能看清東西的來歷，但即使是他，都沒法向大家證明，這件東西是真的流傳有序。
中間經手太多人了，根本沒辦法追溯。
楚子強也覺得很逆天，因爲聽老唐的語氣，只要買家出錢，好像什麼證明他都能開。
這還得了？完全是在打小楚二大爺的臉啊。
國家文物局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就有人拿文物保護法不當回事。
他緊接着張揚的話追問道：“唐老闆，你說的證明流傳有序，怎麼操作？”
“有償教教我啊？”
“教不了，不好意思啊，這是商業機密。”
“我只能告訴二位，我有辦法。”
“文物局查也是買賣雙方都會查，不會只針對買家，所以我不會把自己的命不當命的，兩位儘管放心。伱們只需要告訴我，買、還是不買，就好了。”
老唐婉拒了小楚後，接着把手裡的車馬件，往張揚面前推了推。
“張老闆，您上手瞧瞧？”
“不用了，我已經看好了，直接買。”張揚答道。
“對，買了！”楚子強附和道，他已經瞬間明白了張揚的心思。
其實就算張揚不說，小楚也要買。
剛纔老唐的態度讓他很不爽，楚子強就算賠錢，也要把對方背後的手段給搞清楚。
最後給搞黃掉。
“二位爽快！”老唐激動的一拍巴掌，臉色瞬間紅潤起來。
至於他這麼激動的原因，當然是因爲要掙到大錢了。
“這件車馬件，雖然是祖傳的，但現在也有個市場價，您二位真心想要的話，二十八萬八，直接拿走。”
“貴是有點貴，但是實不相瞞，前幾年的時候，有個法國人來我店裡……”
“貴？誰說貴啦？”張揚打斷了老唐。
古董店老闆口中的外國人，就像“我有一個朋友”一樣，就是純純的擡價工具人，故事千篇一律，張揚根本不想聽。
二十八萬八，比正常的價格貴了一倍有餘，確實有點貴，但張揚完全可以接受。
因爲今天全場的消費，將會由楚公子買單。
張揚還欠着楚家的債呢，有錢也不能在債主面前逞能不是？
而且讓小楚出這個錢，他還很開心。
一想到能順藤摸瓜找到老唐背後、幫他開假證件的人，把這個產業鏈連根拔起，楚子強需要硬憋着，纔不會笑出聲。
“對，就二十八萬八，包起來吧。”小楚贊同道。
“好嘞，謝謝二位爺。”老唐非常禮貌的鞠了一躬，有些喜不自勝，美得很。
這麼快，小三十萬就到手了。
家人們，做古董生意真的能掙到錢！
“證書別忘了啊。”小楚看老唐打包的時候，提醒了一句。
買這件東西的主要目的，就是爲了證書。
“不會忘的，我等下放在盒子裡。”
“哦，那可以……”楚子強懵懂的點點頭。
“那不行！”張揚打斷了小楚，搖搖頭，“我們得確認一下，才知道你有沒有拿什麼沒效力的證，放裡面濫竽充數。”
“張老闆說的有道理，那這樣吧，稍等片刻，我去取一下證書。”
“對對對，二位可以先喝茶。”
老闆娘這時候也回來了，端着茶給張揚和小楚一人一杯，剛好幫她丈夫打了個圓場。
現在都臨門一腳了，張揚和小楚當然能等。
十分鐘後，老唐姍姍來遲。
手裡拿着剛剛彩印出來的文件。
“就是這個證書。”
“辛苦辛苦。”張揚兩隻手接了過來。
看到證書上的落款，是“國家文物局”的紅色印章，他差點笑出了聲。
這是吃瓜吃到楚家的節奏啊。
張揚記得很清楚，這個民間藏品登記的活動，就是楚振民的徒弟負責的。
再一看標題，《藏品登記證書》。
這個很正確。
去年的時候，國家發佈了新的《民間藏品備案登記細則》，經過工作人員鑑定和登記的藏品，確實就發這種證書。
市面上還幾乎沒怎麼出現這種證書，所以一般編假證的人，絕對想不到僞造這種證。
這瞬間讓張揚覺得，那個落款的章，說不定也是真的。
事情突然變得有趣起來了。
張揚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果斷把證書遞給了楚子強。
咱們的隊伍裡，好像有內鬼啊。
小楚很專業，也是也一眼就看了落款的印章，眉頭瞬間擰成了麻花。
他好幾次欲言又止，似乎沒有辦法組織好語言。
“好了好了，看完就放回去吧。”
張揚從小楚手裡，把證書硬拽了出來，交給老唐，讓他等會兒放在盒子裡。
“老闆，這件東西我要送給一個老人家當見面禮，麻煩包得像禮品一點。”
“沒問題，二位放心。”老闆娘開心的應承道。
“可以的，揚哥你比我還會選禮物。”楚子強苦笑道。
他當然知道張揚的意思，這東西肯定是送給楚振民當禮物了。
“兩位，再看看？”老唐還不滿足。
眼前這兩個年輕人，連價都沒怎麼講過，三十萬說掏就掏了，換做任何古董店的老闆，這會兒都會想一波肥。
再坑一波狠的，開張直接吃一年。
“這些車馬件，我也都能開證書的。”
張揚和小楚順着老唐手指的方向看去，他說的東西，全是青銅器的殘片。
都是真品。
一件商周時期的青銅馬車，如果是出土的話，碎片可能會有幾百片還多，所以這十幾片殘片真不算多。
但是十幾份證書的話……
張揚已經在心裡替那個內鬼默哀了。
“還要嗎？”楚子強有些不確定的問張揚。
“不用了，這些都沒𫐄珍貴。”
“咱們還是先看看翡翠吧，給你爺爺的禮物已經準備好了，咱們也得給你家裡的其他人準備禮物不是？”